【北京保利秋拍】潜龙在渊——蛰居北平时期的黄宾虹
1936年5月至8月，黄宾虹赴北平鉴定留存故宫博物院的部分书画，在北平期间，得暇游览近郊诸山，宾朋之乐，宴无虚时，流连厂肆，赏心悦目。当时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校长赵畸、古物陈列所所长钱桐、北平中国画研究会会长周肇祥十分钦佩黄宾虹的道德文章，恳切地挽留他在北平讲学。黄宾虹权衡了各种利弊之后，于1937年4月16日北上。那知不到两个月，便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紧接着京津以及大片国土沦陷于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下。年事已高的黄宾虹南归无计，只能蜷伏故都，开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旅北生涯。
黄宾虹北平故居
石驸马胡同后宅7号
黄宾虹北平故居
竹北移画室外之庭院
（石谷风摄）
黄宾虹在北平竹北移画室作画示范
黄宾虹夫人宋若婴回忆录里这样写道当时的情况
“我们进入北京后，正好沦陷。所以想离开北京，可是没有这笔路费，只得困居在北京。此时北平艺专停了半年，他每周去讲课二、三次。该校注重西画，轻视国画，学生用功的很少，一部分学生为了取得文凭。他的画北京人在背后诽滂为“外江派”。北京画风很恶劣，门户之见很深。他在北京时的心境很沉闷，一则是对社会看不惯，二则是为了人事不和睦，三则经济很拮据。所以不大出门。有时难得到中山公园、故宫、北海、颐和园等风景地区玩玩，偶尔也带家里人到俄国茶馆吃最差的西菜。绝大多数时间在家里作画或研究金石印章。
在北京时，他特别注重嘉道年间的画。因为嘉道间古物出土很多，金石参入画中，使复古的清代画风有了新的生命力，故此时的画有创造性。他对清人宋光宝的画很推崇。宋光宝画得很生辣，不为一辈人所喜。他很感叹地跟我讲：“当时宋光宝的处境很困难，不为人重视，好似同我现在的处境差不多。”
而就在这样最艰难的十年里，七十多岁困居北平的黄宾虹开始了晚年的‘破茧化蝶’。黄宾虹极重视写生，此前的几次重要远游如1928年1935年的两次广西桂林之行、1932至1933年间的蜀中之行。都是沿途边走边画，得稿无数。一次次感叹造化神奇同时，也印证了前人笔墨的由来渊源。黄氏半生画学修养积淀加上这阶段参悟造化，为此时的‘破茧化蝶’，提供了足够的依据。（他尝以庄周梦蝶比喻学画阶段“蝴蝶之为我，我与蝴蝶，若蚕之为蛾，三眠三起，吐丝成茧，如不能钻穿脱出，甘为鼎镬，便要死于茧中如钻脱出，化为飞蛾，便可栩栩欲飞，何等自在。”）这一时期远在上海、广东、香港的诸多朋友、弟子，远隔山水，一直通过信函方式，与之探讨艺术、订购画作，关心着这位深居简出，客居北平的学者、画家。1943年，黄宾虹八十岁的时候，门人顾飞及好友傅雷在上海为宾翁积极筹办画展，颇获成功。在与傅雷的通信中，各抒己见，艺术上的理解与鼓励，彼此引为知音。此时的黄宾虹，除去生活上的宅居清贫之外，精神世界是并不寂寞的，除了埋头平日的著述之外，将大量时间花在笔墨理论的研究与实践中。仅从他与弟子朱砚因的信中反复探讨的一斑中，便可窥见此时他的关注重心。
“古来名画可贵，全在笔墨。笔墨之法，无非如锥画沙、屋漏痕、折钗股诸诀。详论书法中，学者人人能知能言，惜乎用力细心体认者少，所谓皮相而已”。“画法全是书法，古称为枯藤、坠石之妙，在于笔尖有力，刚而能柔为上品”。“画先有笔墨痕，而后能无笔墨痕，有者勾勒之分明，无者皴染之融洽”。“古名画家一笔之中，笔有三折，一点之墨，墨有数种之色”。“画之真诀，全在用笔、用意二者努力……,欲求画学之实，是必专练腕力。用力无法便是江湖，不明用力之法便是市井”。“天生之物，人不能造，天道自然，经贤哲用许多方法而得之。而画法之不在位置，而重在笔，不求修饰而贵于意”
参考图：黄宾虹1941年78岁所作碧山草堂图
参考图：黄宾虹1943年80岁所作万松岩石翠图卷
在这些反复强调用笔用墨的言语中，可见这阶段的黄宾虹对于笔墨的理解，较之以前，更加清晰深刻。比较这十年前后黄氏绘画面貌的变化，可知对奠定其面目最终形成的重要性。
黄宾虹 （1865-1955） 山水册
册页（十二开）
设色纸本
16×21 cm.×14
RMB: 4,500,000-6,000,000
题识：
1.草隶作画法，树如屈铁，山如锥沙。兹写富阳小景。矼雯。
2.层峦霅上佳，晓色惬幽怀。载得乌程酒，云林叩野斋。壬午夏，宾虹。
3.沈石田师梅华道人，文征仲学赵松雪而入于枯硬，娄东、虞山渐近浮靡，去北宋人华滋浑厚之恉远矣！宾虹。
4.齐山秋浦之间，余曾于池阳湖上筑屋数椽，壬午宾虹时年七十有九。
5.倪黄流派，清初沦于轻薄促弱，而张壶山、王觉斯以沧润求之。
6.瘦不枯羸，肥不臃肿，是为学人之画。拟夜行山为图，矼叟。
7.禹杭藻溪途中所见，图之。壬午宾虹。
8.清道咸中画追北宋，先由倪黄筑基，故胜。壬午秋，宾虹七十又九。
9.启祯名贤皆力追宋元，尤能以书法入画。宾虹。
10.元人渴笔苍润可喜，兹一拟之。宾虹。
11.画之精神，全关笔墨，格物致知，读书养气，由实而虚，因博返约。易言无极生太极，一画开天。笔有转折起讫，老子谓道法自然，欧西人云自然美，其实一也。为世生学兄写山水小册十二帧多纪游之作，笑正是荷，宾虹。
印文：黄宾虹
签条：黄宾翁山水册，赖少其题。印文：赖
引首：翰逸神飞。黄宾老妙笔。印文：李文采印
著录：
1.《栖霞岭—纪念杭州黄宾虹学术研究会成立20周年特集》第43-45页，杭州黄宾虹学术研究会，2008年。
2.《收藏界》2008年第8期，第96-98页。
说明：此作是赠给学生费世生的作品。费世生先生长期任职于中华书局，任印务工程师。上世纪40年代他曾在北京、上海、重庆、香港之中华书局工作。据中华书局档案中载有1942年经由香港入重庆参加的工作人员名单可知费世生为此名单中的一员。档案中有一份经广州弯去渝的港厂同人名单，共列二十五人，费世生也在此名单中。此册为黄宾虹壬午（1942年）所作，费世生在上海中华书局供职时间，随后便到香港中华书局任职与史料档案皆吻合。应当是黄宾虹为学生远游任职精心寄情之作。
这套画于1942年夏秋之际的十二开设色山水册页，正是黄宾虹这一变法转折时期的精彩作品。此册每页尺寸14 x 21.5cm。上款人费世生是黄宾虹的学生。（费世生，任职于中华书局，任印务工程师，上世纪40年代曾在北京、上海、重庆、香港之中华书局工作。）此册十二幅画于一种质地非常紧致温润的旧皮纸上，略施以花青、赭石，局部提染朱砂、石绿等。这种纸质上的笔墨质感，有别于其平素大量所用的生宣效果，细微处表现更精致松透，给人以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审美感受。房屋小桥错落其间，人物虽极细小，但寥寥数笔勾勒，呼之欲出，笔简而神备。远山用花青渍染，烟云变幻，使画面浑然一体。此册笔墨精到，细看每一根线条墨点。皆见笔法，起收分明，阴阳向背，交代清晰，正如其所言的 “如锥画沙、屋漏痕、折钗股”。用实践充分展示了“古名画家一笔之中，笔有三折，一点之墨，墨有数种之色”的笔墨追求。作为近代的山水画大家，黄宾虹深入宋元，出入明清诸大家，将传统笔墨加以总结归纳为五笔七墨法（五笔即用笔要平、圆、留、重、变。七墨法即浓、淡、破、泼、积、焦、宿）。较之九十前后的作品，这套册页既体现了黄宾虹晚期山水画笔墨的诸多特点，又自有一股安静含蓄、澄澈松润的清贵之气。能清晰地看出黄氏山水的承传与创造，‘破茧化蝶’过程中的沉潜与探索。
对于黄宾虹这一时期的作品，傅雷在写给黄的书信中，曾这样赞叹：
“前惠册页，不独笔墨简练，画意高古，千里江山，收诸寸纸。且设色妍丽（在先生风格中，此点亦属罕见。）愈老而愈媚，岚光波影中，复有昼晦阴晴之变化存乎其间，或则拂晓横江水香袭人，天色大明而红日尤未高悬。或则薄暮登临，晚霞残照，反映于蔓藤衰草之间，或则骤雨初歇，阴晴未敛，苍翠欲滴，衣袂尤湿，变化万端，目眩神迷，写生耶？创作耶？盖不可以分矣！”
“先生所述董巨两家笔墨，愚见大可借以说明吾公手法，且亦与前世纪末页西洋印象派面目类似。而致力于明中有暗、暗中有明之表现。同时并采用原色敷彩，不复事先调色，笔法亦趋于纵横理乱之途。近视几无物象可寻，唯远观始景物灿然”
此册中有一开拟夜行山为图，关于夜山的表现，此题材在黄宾虹后期作品里颇能见到，黄氏题《青城山宵深图》有云 “高房山夜山图，余游黄山、青城，尝于宵深人静中，启户独领其趣”。从这张夜行山图中房屋树木、人物构图来看，与其最晚期的这类夜山图一脉相承。可以见到类似构图，在黄宾虹笔下的演变锤炼过程。
黄宾虹山水册页之一
参考图：黄宾虹91岁所作《夜山图意》
抗日战争结束后，黄宾虹南下定居杭州，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绘画创作迎来了高峰。这时期的大量作品，由于家属捐赠，在博物馆里被完整保存下来。而八十岁前后在北平这一时期的作品，大多流散在私人手里，客观上历经战乱、动荡，保存至今者，尤其精品之作，相比显得稀少而尤其珍贵。
画家风格的成熟与渐变，一条线下来，自有其渊源。而每个阶段，都有其代表性的精品。黄宾虹画于79岁困居北平的这本山水册，无疑属于这个‘破茧成蝶’时期的精品力作，足以代表其这阶段的最高水平。
黄宾虹 （1865-1955） 丰溪甲秀
立轴 设色纸本
1947年作
72×43 cm.
RMB: 5,000,000-6,000,000
题识：丰乐水出黄山，经西溪南及岩寺，与颖水汇至吾族潭渡村，迂回澄澈。前人称为丰溪甲秀。先德文献俱载志乘，画学有明碧峰公为最著，北来睹其真迹，兹一拟之。钧瑞宗彦博粲。丁亥宾虹年八十又四。
印文：黄宾虹
题签：黄宾虹先生丰溪甲秀山水轴。辛巳堪白吴平敬署。印文：吴平之印
著录：
1.《名家翰墨》黄宾虹特辑，第2页，香港翰墨轩有限公司，1991年。
2.《黄宾虹文集·题跋编》，第45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年。
说明：题签者吴平（1920～），字堪白。师承邓散木，曾任台北故宫博物院书画处处长，精花卉、书法、篆刻，为台湾当代卓有声望的海派艺术家。
左：《名家翰墨》黄宾虹特辑
右：《黄宾虹文集·题跋编》
黄宾虹先生祖籍安徽歙县西乡潭渡村，是位于黄山山麓中的一个山村。村前有丰溪湍湍流过，四周群山环抱，气象峥嵘，丰溪南有滨虹亭，是村中风景之胜地。黄宾虹早年自题所居“滨虹草堂”，自署“滨虹散人”，皆因有滨虹亭之故。丰溪地域历史悠久，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黄宾虹的艺术源渊。
此作《丰溪甲秀》黄宾虹自署“丁亥宾虹年八十又四”，时为1947年，当时黄宾虹虽南归念切，但仍居北平。自1937年由上海迁居北平，这是他居住这座古都的最后一年，次年便南归杭州。在北平的十一年，他完成了“黑宾虹”的转变，确立起自己屹立画史的黑、密、厚、重的基本山水面目。《丰溪甲秀》展示出的正是这种面目的确立。画面远近山体景貌不一而现距离之别，疏密有序又布局完整；巧用“打点作皴”法赋予山石变化之态；“知白守黑”、虚实相生间使山川有种呼吸般的悠然。画以格意高古，墨妙笔精，景物幽闲，思远理深，气象潇洒者为上，未可形状摹拟得之。”被此作吸引的观者，大抵也便是感受到这山石草木，小桥流水之外，笔笔墨迹中包含的变化之妙，内美之蕴罢。
黄宾虹（1865-1955） 落日五湖
立轴 设色纸本
1946年作
113×47 cm.
RMB: 4,000,000-6,000,000
题识：落日五湖浮，沧江急夜流。谁将注废事，还与
问闲鸥。丙戌，宾虹。
印文：黄宾虹、黄山山中人
《落日五湖》是黄宾虹八十三岁所作。“湖不深而辽阔，山不高而清秀”，是一派山长水阔的吴中山水景色。画面中烟波浩淼，气势磅礴，湖中岛屿帆船星罗棋布，错落有致。黄宾虹笔力中处处可见篆籀气息，洗练凝重，遒劲有力，章法里虚实相生，尽显老辣陈炼之趣味，正如宾虹先生之言：“作画实中求虚，黑中留白，如一灿之光，通室皆明”。
在中国近现代画坛上，黄宾虹以墨法、笔法、水法等共同构成了他独特山水画艺术的语言形式和表达方法。其画风与丰富多变的笔墨中，蕴涵着深刻的民族文化精神与自然内美的美学取向。几十年来，黄宾虹的绘画一直受到美术界的广泛关注，并逐渐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影响着当今中国画坛。
黄宾虹 （1865-1955） 秋山悟道图
立轴 设色纸本
1946年作
121×46 cm.
RMB: 5,000,000-6,000,000
题识：画品神逸，必于平中求奇，纯绵裹铁，虚实相生，法备气至，任极自然而已。丙戌，予向。
印文：黄宾虹、片石居
诗堂（张仃题）：浑厚华滋。乙酉孟夏。辽西八九叟它山张仃拜题。
印文：它洞、张仃
著录：
1.《南黄北齐－黄宾虹、齐白石书画选》，第48-49页，人民美术出版社，2010年9月。
2.《浙江四大家》吴昌硕、黄宾虹、潘天寿、陆俨少作品三集，第178-179页，西泠印社出版社，2011年10月。
3.《棲霞岭·纪念黄宾虹诞辰一百五十周年书画展专刊》，第37页，2014年5月。
4.《虹叟书画集》，第263-262页，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
张仃题诗堂
左：《南黄北齐－黄宾虹、齐白石书画选》，人民美术出版社
右：《浙江四大家》吴昌硕、黄宾虹、潘天寿、陆俨少作品三集，西泠印社出版社
黄宾虹的艺术不仅是传统的，而且是现代的；黄宾虹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座“大美学”宝库，开启这座宝库，我们民族的绘画将获得一次新的洗礼，新的充实，新的提高！
—张仃
《“中国黄宾虹研究会”第五届年会开幕致辞》
黄宾虹先生对中华民族的文化有一个十分宏观的认识。他的认识既不同于以西代中、以西改中或全盘西化的观点，也不同于国粹主义。他对民族文化艺术遗产有真正深入精髓的研究和见解，他的态度是科学、客观而公正的，不具有强烈的政治和功利动机。
—张仃
《“中国黄宾虹研究会”第五届年会开幕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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