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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新稿》自序——周有光

2017-02-15 Chinabooks中国书店

编者按


当我们还在牙牙学语声声吟诵“a, b, c, d, e, f, g”的时候,定然不曾将这项汉语的发明与一位世纪老人联系起来。他是“汉语拼音之父”,后半生的语言文字学家,前半生的经济学家,“终身教育,百岁自学”。他是才女张允和的丈夫,作家沈从文的连襟,去年在协和医院与105岁的杨绛先生完成了“历史性的会面”。2017年1月14日,享年112岁的他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一辈子,他活出了别人几辈子。他就是周有光。



本文摘自《百岁新稿》



这本书里收集我在一百岁之前十年间写的部分杂文,题名《百岁新稿》。


八十五岁那一年,我离开办公室,不再参加社会活动,回到家里,以看书、写杂文为消遣。


我生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经历北洋政府时期、国民党政府时期、1949年后的新中国时期,友人戏称我四朝元老。这一百年间,遇到许多大风大浪,最长的风浪是八年抗日战争和十年“文化大革命”,颠沛流离二十年。


抗日战争时期,我在重庆,一个日本炸弹在我身边爆炸,旁边的人死了,我竟没有受伤。“文化大革命”时期,我被下放到宁夏平罗“五七干校”,跟着大家宣誓“永不回家”,可是林彪死后大家都回家了。


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是无意中逃过了“反右运动”。1955年10月,我到北京参加全国文字改革会议,会后被留在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放弃上海的经济学教学职业。过了几年之后我才知道,“反右运动”在上海以经济学界为重点。上海经济学研究所所长,一位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自杀了。我的最优秀的一位研究生自杀了。经济学教授不进监牢的是例外。二十年后平反,一半死去了,一半衰老了。我由于改了行,不再算我过去的经济学旧账,逃过了一大劫难。“在劫不在数”!


常听老年人说:“我老了,活一天少一天了。”我的想法不同。我说:“老不老我不管,我是活一天多一天。”我从八十一岁开始,作为一岁,从头算起。我九十二岁时候,一个小朋友送我贺年片,写着“祝贺十二岁的老爷爷新春快乐”!


年轻时候,我健康不佳。生过肺结核,患过忧郁症。结婚时候,算命先生说我只能活到三十五岁。现在早已超过两个三十五岁了。算命先生算错了吗?算命先生没有算错。是医学进步改变了我的寿命。


2003年冬天到2004年春天,我重病住院。我的九十九岁生日是在医院里过的。医院送我一个蛋糕,还有很大一盆花。人们听说这里有一个百岁老人,就到窗子外面来偷偷地看我这个老龄品种,我变成医院里的观赏动物。佛家说,和尚活到九十九岁死去,叫做“圆寂”,功德圆满了。我可功德圆满不了。病愈回家,再过斗室读书生活,消磨未尽的尘世余年。


老年读书,我主要读专业以外的有关文化和历史的书籍,想知道一点文化和历史的发展背景。首先想了解三个国家:中国、苏联和美国。了解自己的祖国最难,因为历代帝王歪曲历史,掩盖真相。考古不易,考今更难。苏联是新中国的原型,中国改革开放,略作修正,未脱窠臼。苏联瓦解以后,公开档案,俄罗斯人初步认识了过去,中国还所知极少。美国是当今惟一的超级大国,由于戴高乐主义反美,共产主义反美,伊斯兰教反美,美国的面貌变得模糊不清。了解真实的历史背景困难重重。可是旧纸堆里有时发现遗篇真本,字里行间往往使人恍然大悟。我把部分读书笔记改写成为短篇文章,自己备忘,并与同好们切磋。


先知是自封的,预言是骗人的。如果事后不知道反思,那就是真正的愚蠢了。聪明是从反思中得来的。近来有些老年人说,他们年轻时候天真盲从,年老时候开始探索真理,这叫做“两头真”。“两头真”是过去一代知识分子的宝贵经历。


我家发生过一个笑话。著名的漫画家丁聪,抗日战争时期常来我家。我们一家都很喜欢他,叫他小丁。我的六岁的儿子十分崇拜他。一天,我在家中闲谈,说小丁有点“左倾幼稚病”。我的儿子向他告密:“爸爸说你左倾幼稚病!”弄得小丁和我都很不好意思。多年以后,我的儿子到了七十岁时候,对我说:“其实那时爸爸的左倾幼稚病不亚于小丁。”


老来回想过去,才明白什么叫做“今是而昨非”。老来读书,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温故而知新”。学然后知不足,老然后觉无知。这就是老来读书的快乐。


学而不思则盲,思而不学则聋。我白内障换了晶体,重放光明。我耳聋装上助听器,恢复了部分听觉。转暗为明,发聋振聩,只有科技能为老年人造福。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最好的长生不老滋补品。


希望《百岁新稿》不是我的最后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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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世纪的光:周有光画传》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ISBN:9787108058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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