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一个不宠爱孩子的高级饕客不是一个好作家|感受汪曾祺大师的家庭温暖

汪朗,汪曾祺长子,散文作家、美食家。1982年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进入《经济日报》工作。著有《刁嘴》《食之白话》,与妹妹合著《老头儿汪曾祺:我们眼中的父亲》等。

汪朝,汪曾祺之女,新华社中国图片社编辑。曾选编《汪曾祺散文》、《草木春秋》、《汪曾祺书画集》,参与写作《老头儿汪曾祺》等。


大家
汪曾祺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这是外界给予汪曾祺中国文学史上的定位和评价,可是在儿子汪朗和女儿汪朝心目中,他们的父亲就是一位对孩子宠溺得没有原则的普通父亲,以至于他家“没大没小”,就连孙女也可以喊汪曾祺“老头儿”。


3月11日,汪朗和汪朝做客“青睐”讲座,述忆父亲汪曾祺。两人提前半小时就来到北京青年报社,两位随和的老人毫无架子,充满朝气,汪朗更是经常边说边笑,朗朗开怀的样子极具感染力。


面对读者,两位老师就像是跟亲朋好友聊天,对父亲没有拔高没有隐瞒,那份坦诚让人感动,而活灵活现的描述更是“复活”了历史场景,极具画面感。人们像是看电影一样了解到汪曾祺一家人的生活,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羡慕这家人的平和随意。

Now


为人平和对孩子更是宠得没有原则


虽然作为一代大师,汪曾祺有文学家、美食家、画家等等一大串“高帽子”,但是在孩子眼中,他就是个普通父亲,汪朗笑说:“在我家什么也不是。”汪朗说父亲十分平和,尤其是晚年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一切都看得开看得淡,所以,基本上没有大喜大悲和感情外露的时候。


因为父亲很少发脾气,所以在家就“受欺负”,汪朗笑说全家人都叫他“老头儿”:“开始是我妈这么喊他,后来我们也没大没小,跟着我妈这么叫,到了我们的下一代也这么叫,他听了都乐呵呵的,在我家是‘母道尊严’,没有‘父道尊严’和‘爷道尊严’。”


汪曾祺被打成右派下乡时,汪朗刚上小学一年级,拼音字母还没学完整,待学会后用拼音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汪曾祺没学过拼音,但是为了给孩子回信,自己现学了拼音,对孩子充满了爱护之情。


汪朝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汪曾祺去劳改时,她才3岁,等回来时已经六七岁了,汪朝说:“他对我们有亏欠之意,可是哥哥姐姐大了,就算被他宠着也不一定领情,所以他就把对三个孩子的亏欠都弥补在我身上,对我很宠,我都六七岁了,还爱背着我,他有点儿驼背,就那样还背着我走在大马路上。”


父亲汪曾祺对孩子的好,汪朗和汪朝异口同声地说简直是到了“没有原则”的程度。在工厂上班时,汪朝曾经上三班倒,下了夜班睡不着觉,脾气很暴躁,“我爸想来我屋写东西,我就跟他发脾气说影响我睡觉,我下中班回家很晚,他都已经躺下了,还会起来给我做夜宵,然后再回去睡。我有时候上中班不想起床,他就说:‘要不我给你端床上吃?’我妈一听就火了:‘在床上吃,像什么样子!’我爸吓得不敢说话了。”


汪曾祺全家福

母亲生病后,“管家”一职就交给了汪朝,一次要给姑姑汇钱,她跟父亲说“寄1000吧”,汪朝说:“那时是1996年,我觉得1000不少了,他听了也不吭声,后来悄悄跟我姐说他想寄3000。那些钱都是他自己的钱,而且离他去世只有一年,大家都尊称他为汪老,出去前呼后拥的,可是他在家还这样,都不好意思跟我当面说想寄3000。”


汪曾祺的这份平和,不只是对几个子女,汪朝说他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孩子、保姆,还是别的什么人,他都没有高低贵贱一视同仁,所以汪朗汪朝的朋友、同学们都喜欢去他家玩,说到这里,汪朝叹了口气:“他真是个好老头儿。”


孙女外孙女“嫌弃”爷爷写文章没词


父亲汪曾祺在外面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可是汪朗笑说,在家里家人总是“打击”他,就连孙女都这样。


汪曾祺喜欢画画,有时候自己也挺得意,可是有一次,尚年幼的孙女和外孙女批评他,“画的什么呀,荷花下面没水,旁边还空一大块地方。”两个孩子商量给他补一补,于是开始胡乱抹,又是添荷花又是添水,汪朗笑说:“老头儿一点也不生气,这幅祖孙合作的画现在还在。”


汪朗说女儿上小学四五年级时,批评爷爷写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因为“没词”,那时候的小学作文都要写些华丽辞藻,老师会在这些词上画圈圈以表扬,“我女儿听说爷爷是大作家,就去翻,结果翻来翻去没找到一个好词,都是大白话。她表妹听了在旁边拖着长腔帮腔,‘就是,而且前面说了这个事,后面就不知道撤哪去了,中心思想一点也不突出,在老师那最多算二类文。’老头儿听了高兴,说:‘说得好,就是没词。’他乐颠颠走了,觉得这是他特点,孩子看出来了,挺高兴。”


不过,平和的汪曾祺也是有脾气的人,汪朗讲述说老头儿年轻时也很狂。在昆明上大学时,一次在饭馆吃饭,他觉得旁边一个陌生人庸俗不顺眼,就始终翻白眼盯着人家,“人家受不了,你这么看我干吗?有本事出去一对一!后来出去没有,老头儿没说。”


汪朗和汪朝笑说,老头儿晚年后对什么事都不生气,但唯有一件事,一定会让他生气,就是他们的妈妈吃饭时不着急上桌。


汪曾祺负责的“家务”就是做饭,他从买菜就开始操持,每顿饭荤素搭配,很是上心,“我妈虽然有几道拿手菜,但是基本没做过饭,不做饭就不知道做饭人的辛苦,而且中餐需要温度,我妈吃饭时其实也没事干,但是她总是躺在床上看报纸,脚还翘得高高的,老头儿喊一次两次吃饭了,还不上桌,第三次就火了。我妈还爱说些闲话,比如说:‘这些食材都哪来的呀?’老头儿就说:‘垃圾箱里捡的,地沟里掏的,爱吃不吃!’看老头儿不高兴,我妈就咯咯乐。”说到这里,汪朗笑说那时还觉得爸妈有趣跟着笑,没想到现在“历史重演”,在家中他负责做饭,夫人也是一到吃饭总有事,不是这抹抹就是那擦擦,不按时上桌,“有时气得我想把盘子卒瓦了,转念一想我家老头儿都按捺那么多年了。”说到这里,汪朗向读者开玩笑说:“所以啊,在家不做饭的那位注意了,一定要按时上桌,这是维护家庭和睦的一个重要环节。”                     

不高兴汉堡被改成面包


新出版的《汪曾祺全集》有400万字,三分之二多是汪曾祺60岁以后写的,老人77岁离世,中间还有几年身体不太好,爱画画的他还留下了好几百张画,送出去的又不知道多少张,所以,这样一笔账算下来,汪朗和汪朝都惊叹于父亲是怎么做到这么高效率的:“没觉得他那么勤奋啊。”汪朗说每天看老头儿也没干什么,吃完早饭发会儿呆,写俩小时,就接着做中午饭,然后睡午觉,起来画画,“看他挺舒服清闲的,偶尔还去参加个活动,赶个饭局,不知道他怎么写了这么多。”


究其原因,汪朗觉得可能是父亲的作品没有废品,而且通常不用改。但是这不意味着汪曾祺的文学创作标准不严格,相反,在这方面,老头儿表现得有些固执,好就是好,不好不能说好,汪朗说:“就像他说有的人‘不是嗑这棵树的虫’,我们几个孩子也都有自知之明,没有搞文学创作的,不敢碰。”


汪朗说,老头儿大多时候是固执的,能够接受意见修改的时候并不多。作家林斤澜就笑说汪曾祺给他提的修改建议,他都听了,可是反过来,他提的意见,汪曾祺一次也没听过。


一度反右题材很多,很多作品写得特别惨,汪曾祺写了一篇《寂寞与温暖》,写一个技术员当了右派,处处得到别人的关心体贴爱护,感觉比过去日子还好。“家里人一看不行啊,这个调儿不一样,别人都死去活来,你还温暖,结果老头儿改了六遍,还是那调儿,其他作品他一遍就成,这篇是六稿,但是和第一稿差不多,因为他不愿意改,他是有意美化生活,鼓励你继续生活下去,而不是凄惨的一面,这是他基本的创作原则。”

爱看杂书不爱辅导孩子写作


汪朗和汪朝惊叹于父亲的知识积累,没看他认真看过什么大部头,也没看他看什么理论书,可是一肚子杂七杂八的学问,汪朗说父亲爱看杂书从上大学时期就开始:“他的作息时间极不规律,经常晚上去系里图书室翻杂书,他那时住上下铺,上下铺的两个人基本没见过面。后来在剧团资料室,也把那儿的书都看遍了,我们家里有很多小册子,都和文学关系不大,什么景德镇陶瓷、漆器、验尸的,杂七杂八。他写的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也多,很多细节描写一个是观察,一个是通过书里了解到的。他曾经看过一本元代御医写的《饮馔正要》,讲到了驴皮汤的做法,他会琢磨能好喝吗,对这些感兴趣。”


别看汪曾祺是一代文学名家,可是他不培养孩子,汪朗说他们几个孩子都是被放养长大的,老头儿从不对他们望子成龙或望女成凤。


他笑说正是父亲对他的帮助少,所以几次他都还记得。一次是小学毕业,那年是分毕业和升学两次考试,汪朗说自己小时候最愁写作文,不知道写什么,小学毕业作文是《我的家庭》,“考完后我妈说让我爸给我看看作文,应该怎么改,老头儿说我写得太简单概括,需要展开,例如你写了妈妈是干什么的,就要展开写她怎么工作辛苦,顾不上家,写出东西后又很高兴,我们为她自豪等等。”汪朗得意地说结果那年升学考试是同一个作文题目,他按照父亲教的,顺利地考上了北师大附中。


汪朗上大学后,妈妈让汪曾祺给儿子讲写作文,说好几遍老头儿都不理,脖子一梗,“我那时候谁教过我?”被逼无奈,拿了刚出的《古文观止》,找了一篇《五柳先生传》给汪朗讲,结果教了半天就再也不教了。


汪朗的大学毕业论文写元曲,他写的是关汉卿的《救风尘》,因为知道父亲了解这些,汪朗就找老头儿要观点去了。果然按照父亲说的,他的论文顺利通过,汪朗笑着说:“虽然教的次数不多,但都帮在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

爱喝酒却很少写酒



虽然在文学上对孩子教诲不多,但汪朗说父亲的待人接物却都对孩子言传身教,“老头儿这一生就是八个字‘认真做事,平等待人’,我们基本上都学到了。


此外,汪朗还像父亲那样热爱美食,承包了家里做饭的重任,说起父亲的拿手菜,汪朗和汪朝立刻滔滔不绝:“红烧肘子、水煮牛肉、凉拌腰片。就说凉拌腰片吧,要把水烧开后,腰片放进去,需要连做三锅热水,不能煮,就是把腰片放热水里一焯,三次后再用凉水拔,然后加蒜醋姜,老头儿做菜不嫌麻烦,乐在其中,他刀工特好,腰片切得特别薄,横着片。


汪朝笑说老头儿从来不做特别普通的菜,“比如肉片炒柿子椒,不做,因为觉得平庸,像食堂大锅菜,他不吃也不做。其实他吃得少,但是看大家爱吃就高兴,他做菜必须色香味俱全,还要雅致,虽然并不用什么高级的原料。


汪曾祺写了很多饮食文章,虽然汪迷们都知道他好酒,但是他几乎没有写过关于酒的文章,涉及酒的内容都是在文章中犄角旮旯提到,汪朗认为老头儿是有意回避,他也知道贪杯不好,“所以他写菜写茶写烟,就是不怎么写酒。他爱喝酒,不挑好坏,以高度为主,白酒为主,我妈管他,他就在厨房放一瓶,说炒菜用,实际上酒没倒菜里,都倒他嘴里了,这是我家公开的秘密,只有我妈不知道。我们两三岁时,他就把酒蘸在筷子上,放我们嘴里,我闺女时也是这样,那时她话还说不清楚呢,不会说‘辣’,就说‘那那’。


距离汪曾祺逝世已经过了20年,汪迷却是越来越多,人们喜爱这个以文字带给大家美好的老头儿。而在听了两位汪老师的讲述后,对这个老头儿更是备感亲切,亲切随和的汪朗和汪朝老师,也以自己的一言一行,向人们示范了知识分子的风骨。 



9787514328431

汪曾祺作品集-散文卷

汪曾祺

现代出版社




版权声明

编辑:Miao

图文摘自北京青年报《汪曾祺儿女讲述父亲:我们的父亲真是个好老头儿》

图书海外轻松购,请戳阅读原文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