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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闲谭 | 贾飞黄:吃瓜,从何说起

2016-08-21 贾飞黄 人民日报文艺

文 | 贾飞黄

载 | 人民日报2016年8月20日第12版-大地副刊


  夏天,吃什么?

  第一反应是“雪糕冰激凌”的,一看就是生在富裕时代的青年;抢答说“扎啤烤串”的,我敬你是条爽朗的好汉。以中国之历史悠久幅员辽阔,消夏食品当然是各种各样,但如果非要说选一个最具标志性的,我觉得当然是——西瓜。

  是啊,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有粽子豆腐脑的咸甜之争,有集中供暖与江浙沪包邮的待遇之别,但又有哪里人会在夏天拒绝一个绿油油、圆滚滚、一肚子红色清甜汁水的西瓜呢?虽然拜农业科技发展所赐,大多数水果已经可以不分季节地供应了,但是跟这份清甜多汁最配的终归还是烈日炎炎的夏天。

  国人吃西瓜,由来已久。明代科学家徐光启《农政全书》载:“西瓜,种出西域,故之名。”明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也记载:“按胡娇于回纥得瓜种,名曰西瓜。则西瓜自五代时始入中国;今南北皆有。”从这些记录来看,西瓜乃是源于西域并因此得名。而其传入的时间,不仅不晚于明代,而且不晚于南宋,因为在宋人诗文中,也已经有了西瓜的踪迹,像范成大有《西瓜园》诗:“碧蔓凌霜卧软沙,年来处处食西瓜。形模濩落淡如水,未可蒲萄苜蓿夸。”董嗣杲的《中伏》诗中也有“淮童少解事,醉拾西瓜擘”的句子。可见,南宋时不仅西瓜已经传入,而且已然不再是宫里的稀罕物,百姓亦可享用。再往后,“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为西瓜题诗曰:“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下咽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长安清富说邵平,争如汉朝作公卿。”电视观众耳熟能详的清朝名臣纪晓岚,也曾诗赞西瓜:“种出东陵子母瓜,伊州佳种莫相夸。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暾顾渚茶。”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一朝忠烈,都把西瓜奉为清凉香甜的代名词,几百年如一日地喜爱有加。

  即便在庙堂之上,西瓜也能占据一席之地。坊间传闻慈禧太后吃西瓜,单单只吃瓜瓤中间最甜的一处,挖剩下的部分,填进去上等的火腿、鸡丁、杏仁、龙眼等,做成隔水炖的炖品。当然,今人“八卦”这位老佛爷纸醉金迷的生活,流传的无外乎也就是这种“吃少扔多”的套路,读来有些“皇帝一定用金锄头锄地”的味道。不过这也恰恰说明,纵然天下之大,但西瓜却都是一样的西瓜,吃法也总归是那么个吃法,皇帝吃瓜,也与庶民无异。想到这里 ,也觉得阵阵爽利,暑气消退了几分。

  但依我看,真正能把西瓜吃出“感觉”的,还要数在江湖之上、市井之中。在水果之中,西瓜算是吃起来仪式感最强的一种了,我去过的一些地方干脆把切西瓜称作“杀西瓜”,乍一听怪吓人的,其实是把切瓜当成宰牲一样了。农业社会的传统里,家里杀点什么是大事,来了亲戚要杀鸡杀鸭,过年娶亲要杀猪杀羊,夏夜消暑要杀西瓜,都是举家动员的大事,马虎不得。

  “杀西瓜”的整套流程往往从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主人在子女的欢呼雀跃声中扛回一个大西瓜开始,先是把西瓜放在凉水里“镇”,倘若是有井的地方也不妨直接装桶浸到井水里去,孩子们则隔三差五地跑过去摸摸西瓜凉了没有。晚饭之后,夜风也有些清凉之时,便是杀瓜的时辰了,在女主人的张罗之下,一家老小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看着男主人把冰凉凉、水淋淋的瓜抱上来,在平坦处安放妥当,拿着家里最大号的刀一刀下去,“咔嚓”一声,瓜应声而裂,红色的汁水和着一股甜丝丝水汪汪的气息便溜了出来。小孩子们一惊一乍继而拍手叫好,老人们笑盈盈地看着活泼的孙子辈,这时切分好的西瓜已经分发到各人手中,很快“吭哧吭哧”的吃瓜协奏曲便响起来了,零星的瓜子被吐到摆在地面的搪瓷盆里,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西瓜个大,切开后又不耐储,多人一次性分而食之才不浪费,这便给了注重亲情、喜欢热闹的中国人一个举家欢聚的好借口。这样一幅夏日吃瓜图,不分地之南北、时之今昔,都是大同小异,总能拨动不同人的心弦。

  时至今日,“吃瓜”已经不仅仅是一种饮食,更有了文化上的象征。西瓜因其将人聚在一起的特性,慢慢地沾染了市井俗文化的气质。俗,不是粗俗,而是通俗,接地气,有人情味。中国第一部剪纸动画,《猪八戒吃西瓜》,就不能是猪八戒吃苹果或者猪八戒吃荔枝,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今日网络上动辄以“吃瓜”指代“围观”,倘若换成吃葡萄围观或者吃鸭梨围观,也会觉得趣味大跌,联想到炎炎夏日一桌人在老槐树下围坐吃瓜侃大山的场景,倒也觉得颇是贴切。加上价格便宜,很容易就吃个肚比瓜圆,这便是西瓜的秉性——朴实、清爽,没架子。没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富贵命,却能“飞入寻常百姓家”,对瓜果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极好的归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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