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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风物丨唢呐声声思君长

2016-08-27 任飞帆 人民日报文艺
唢呐声声思君长

任飞帆


  苍茫的山峁上,沙尘迷住了我的双眼,视觉中的天地模糊一片,人也很容易在失焦中忘记了现在和过去。这时候就需要一种划破混沌的力量。黄土高原特有的乐器——唢呐就有这样的力量,一曲响起,仿佛吹开了天地,于是,蓝天是蓝天,黄土归黄土。沙土可以掩没建筑,可以磨秃过往,但盖不住唢呐声声,而那尘封的往事和根植于陕北人民心中代代相传的动人故事,也随着流传下来的曲牌,渐渐明晰。

  “雨冲林”

  传说,唢呐是在数百年前由中亚传入中国的“舶来品”。陕北丰厚的黄土滋养着唢呐,唢呐也见证了陕北人民从婚丧到嫁娶的每一个重要人生时刻。可以说,唢呐已经完全融入陕北人的血液中了。陕北人重情尚义,唢呐声声饱含悲悯之情;陕北人民风彪悍,唢呐阵阵浸透着军威。陕北唢呐中的子长唢呐,因为低音浑厚,高音峭拔,所以在条件艰苦的战争时期,更是常常作为冲锋号使用。

  正如马头琴之于蒙古,腰鼓之于安塞,子长唢呐也已经成为子长县的一张名片,在革命圣地瓦窑堡的所在地,响彻长空。而提起子长县,就不能不说其名字的由来,这是一位革命先烈的名字,毛泽东先后三次为其题词并撰写祭文。他就是西北红军根据地的创始人之一,杰出的军事指挥员和革命领袖——谢子长。

  谢子长的家乡,那时还叫安定县。走进谢子长儿时生活的枣坪村,一口平凡普通的窑洞就是他出生的地方。进入窑洞,一个大大的土炕占满了半个屋子,旁边是一张破旧的桌子。暗黑的屋子里,只有从窑洞的小窗子里投射进来手帕大小的阳光,光线中飞舞着灰尘,我坐在土炕上,不禁涌上一股打破窗户,让阳光洒进来的冲动。我想,少年时期的谢子长坐在同样的位置上,也会这样想吧。不仅仅只是打破这扇小窗,更是要打破围困着陕北百姓的那堵墙。中学毕业后,他报考了太原“山西陆军学兵团”,连夜挥写署名谢浩如的《秦人在晋言志书》:“人言吾体小弱瘦,安知吾红心跃动,热血沸腾乎!”“治乱在于军,救民出水火,吾辈之重任!”现在,山西陆军学兵团学校的遗址仅仅是一排被废弃的老旧房子,没有人知道曾经在上面贴着谢子长文辞优美、气势磅礴的言志书。谢子长就是凭着这份言志书被学兵团破例录取了。子长以优异成绩结业时,连长以绝句相赠:“他年鹏翻凌云愿,一举能警四座闻。”

  陕北风沙大,山林中早已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无论是寇匪还是劣绅,都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谢子长的到来,武装驱赶,建立规范,犹如一场滂沱大雨,把陕北的灰尘,洗刷得干干净净。乡亲们开开心心地吹起了唢呐曲《雨冲林》,并编成民歌:“乡绅李耀辉,外号山神爷,大放高利贷,剥削受苦人,子长站台上,当众断分明,民呼谢青天,日月有出头。”而今,这首民歌配着惩治劣绅的现场漫画,挂在谢子长烈士纪念馆的入口处。

  “将军令”

  走在谢子长烈士纪念馆,整墙的作战地图和文字描述可以看到谢子长超群的军事指挥才能。打响了西北高原对国民党反动统治武装斗争第一枪的清涧起义,大革命失败后陕西地区规模最大的渭华起义,谢子长在这些战役中积累了丰富的武装斗争经验,他三次任军队总指挥,协助创建了陕甘边根据地和红二十六军。

  满眼都是作战地图、地形面貌和文字介绍,突然,一座名为《战友情谊》的铜像雕塑挡住了我的视线:一位风尘仆仆的来客还未来得及脱下大衣,双手就紧紧地握住歇在炕上的人。原来这个雕塑表现的就是谢子长牺牲前和刘志丹见最后一面的场景。此时的谢子长如此瘦弱,军大衣简直是罩在他的身上,他似乎极力想坐直握住刘志丹的手,可身子虚弱到无法起身,只能半倚在被垛上。

  伴随着讲解员声情并茂的讲述和《将军令》唢呐曲的伴奏,我仿佛回到了那个战斗激烈的雨夜。唢呐先是低音入曲,我看到黑漆漆的夜里只有几盏微黄的油灯闪烁,黄土路泥泞不堪,战士们索性把鞋子脱掉光脚出发。突然,曲调上扬,气势磅礴,宛若冲锋号的声音。敌人从哨所开枪了,霎时间,枪声大作,河口镇火舌喷射,雨声、枪声、喊杀声,混成一片。子弹像没头的苍蝇乱窜,其中的一颗就穿过子长的前胸。唢呐在声调的高潮戛然而止,倏忽几秒空白。谢子长没有作声,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握着驳壳枪,咬着牙继续指挥战斗。唢呐微起,余间震颤,音调渐渐凄婉哀怨起来。谢子长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昏迷前,他还不忘叮嘱身边的人,不要透露自己负伤的消息。一夜鏖战,这颗钉在黄河边的“钉子”终于被拔掉了。

  “奠洒辞”

  谢子长负伤后并没有好好休息,他带着伤痛继续带兵、整治后方,再加上村子里缺医少药,谢子长的伤口化脓、感染,仅仅一个月,就离开了人世。为了不影响陕北根据地军民情绪,中共西北工委决定保密:不发讣告、不开追悼会,家属和战友们都不着孝服,不戴黑纱。子长唢呐迎来送往多少陕北乡亲啊,但却没能送上这位深爱这片土地的英雄最后一程。

  既然不能奏哀乐,那么子长唢呐姑且唱一曲《奠洒辞》吧!壮志未酬,告别最亲爱的战友,他静悄悄地长眠在杨道峁的山头上。苍天有情,一场大雪倏然而至,山山峁峁、沟沟岔岔一片素白,整个天地为谢子长披上素服!

  谢子长一家为革命牺牲了8位烈士,大哥、二哥、侄儿……甚至还有不满9岁的幼女。

  1935年,中共西北工作委员会决定改子长的家乡安定县为子长县,烈士的英名就这样印在祖国的版图上。

  1939年,被秘密安葬在山沟里的谢子长遗骸移葬在子长家乡枣树坪,并修建了子长烈士墓。毛泽东主席题词:“民族英雄”。在亲笔撰写谢子长碑文后又题词“虽死犹生”。

  走进邓小平题写“子长陵”的谢子长烈士陵园,整整齐齐地树立着朱德、聂荣臻、陈云、习仲勋等为其题词的纪念碑。

  “一生为人民创造红地,百姓到如今叫你青天。”沟沟壑壑的陕北高原上,披着羊皮袄子,头戴白羊肚手巾的唢呐手,鼓着腮帮子吹起满天黄沙。唢呐声声,历史的记忆被唤醒,越来越清晰。

  斟下这碗酒,敬英雄!


载《人民日报》2016年8月27日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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