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大地 · 故事 | 格尔木,熠熠生辉

2016-10-01 张风奇 人民日报文艺


文 | 张风奇

载2016年10月1日《人民日报》8版“大地”副刊


  一踏上青藏铁路,心仪的天路,一米一米地爬高,一公里一公里地延伸。在人们的热切祈盼中,飞驰的车轮奔向有树有草的格尔木,这个“河流密集的东方”,这个天路上的驿站。从青海的省城西宁向西,海拔由最初的两千二百多米,到日月山到青海湖的三千二百多米,再到格尔木的两千七百多米,海拔的标高线连接起来就呈现出一个小小的驼峰轨迹。进藏的道路开始经历第一个起伏,每一座山峰都是一个凝固的波浪……

  格尔木,无疑是一个绕不开的地方。行进中的脚步在这里稍作停顿,奇迹就在下一步发生。听青藏铁路的建设者说,1979年,西宁至格尔木铁路铺轨,1984年正式运营。当时由于技术的原因,无法很好地解决冻土难题,青藏铁路停在了格尔木以南的南山口,当时这条路需要冷静一下,然后再向高原腹部挺进。

  格尔木的南山口站,就像一个巨大的顿号,点在历史的节点之上。我来到这里,耀眼的阳光下,看到站牌上标有:甘隆←南山口→格尔木,海拔三千零八十米。听介绍说,2001年6月29日,一度停顿的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由此开工,直到2006年7月1日建成通车,列车驶过横跨铁路的彩旋门驶向拉萨,路边有青藏铁路新起点标记。

  如今十年风霜雪雨,已不见昨日印迹。站在南山口的站台上,顿觉视野开阔,望天地悠悠,前不见古人,而后见来者。远眺,能遥遥望见建设时的采石场以及天边的一缕祥云……青藏铁路在这里深思熟虑、养精蓄锐二十多年,深深地吸足了一口气,随后一鼓劲儿越过了巍巍昆仑……

  毫无疑问,格尔木作为驿站由来已久。随着共和国建设的脚步,开拓者先后来到这里,开拓者即是垦荒者,垦荒者即是开路先锋。

  好在历史并没有走远,历史的亲历者和传承者还在。格尔木作为一座现代新城,矗立在一条路的节点上熠熠生辉,让世人永远向往和怀念与此有关的人和事,并在向往和怀念中汲取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我们沿青藏铁路采访,同样绕不开格尔木,不可避免地要到格尔木,又不可避免地要到将军纪念馆拜访。因为这里永远讲述着一个人带领一群人,开创一条路与一座城的故事。

  来到将军楼公园,一栋青砖垒砌的两层小楼映入眼帘,据说这在当时是方圆数百里内唯一的楼房了。砖铺的地面,木制的简易门窗,破旧的桌椅。这就是开国少将慕生忠当年工作生活的地方。

  1953年,慕生忠带领解放军官兵来到这里,面对着肆虐的风沙与无际的荒凉。有人这样问他:“格尔木到底在哪里?”

  将军用力把铁锹往地下一戳,大声说:“这就是格尔木。”

  够牛吧!将军铸剑为犁,铸剑为镐,铸剑为锹。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斗志,何等的豪情。

  今天,我们走在格尔木的街头,随处可见街道的两旁生长着繁茂的树木,这些树多为杨树或柳树,也时见槐树。它们不是一棵一棵等距离栽下,而是几棵一束,一束一束地聚拢在一起顽强地生长。树皮是粗砺的,看上去质地坚实,浸透岁月沧桑。树干很少有笔直的,大多是歪斜着,甚至有的呈扑倒半扑倒状,恰似一群抗击沙尘暴的勇士……

  此刻,谁还会想起六十多年前,昆仑莽原上弥漫的风沙卷着雪粒石子,格尔木混沌一片。一位军人挥锹铲土,沙地上铲出了盆状的树坑儿,格尔木的第一棵树便扎下了根,吐出了绿。这位军人就是修建青藏公路的慕生忠将军。

  以后的格尔木,一个人就是一棵走动的树,一棵树就是一个不走的人。

  据说,当年慕生忠的部下设法找来了一张当地地图,这显然是马步芳时期留下的旧地图。他们在上面仔细找了又找,只看到了“噶尔穆”三个字和一个小小黑点儿。

  可哪儿才是“噶尔穆”呢?没有人能确定具体地点,甚至找不到一棵树作为标志。

  第二天,人们醒来的时候,看到开拓者的帐篷旁插上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噶尔穆。

  这个由六顶帐篷划定的“噶尔穆”,就是后来的进藏大本营——格尔木市的雏形。1953年10月,西藏运输总队格尔木站正式成立,驻站的十多名工作人员,理所当然成了第一代格尔木人。

  早在1951年8月,十八军从西南向西藏进军。西北军区也组成了进藏部队,慕生忠任政治委员,那是慕生忠第一次进藏,他们选择西南方向,也就是从青海香日德向南,走过巴颜喀拉山下的黄河源。这条路上水系众多,到处都是烂泥沼泽。进藏第一天就损失了二十多人和几百匹骡马。当年11月底,他们跋涉近四个月,终于到达拉萨,人马损失惨重。

  进藏后发现,物资供应成为大难题。两路进藏部队每天仅粮食就要消耗四五万公斤。而中央对进藏部队有明确规定:进军西藏,不吃地方。极度紧张的供应状况很快出现,最困难时,每人每天四两面都难以保证。而市场上一个银元只能买到作为燃料的八斤牛粪,一斤银子只能买到一斤面粉。

  再次进藏的艰难经历,让慕生忠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修一条进藏公路。

  1954年5月11日,慕生忠带领十九名干部、一千二百多名民工组成的筑路大军出发了。筑路队伍在格尔木河畔、昆仑山口、楚玛尔河拉开战场,他们边修路边通车,只用了七十九天就打通了三百公里公路,于1954年7月30日把公路修到了可可西里。8月中旬,国家调拨来两百万元经费、一百辆大卡车和一千名工兵,筑路大军如虎添翼,翻越风火山,向沱沱河进发;10月20日,战胜唐古拉,在海拔五千三百米的冰峰雪岭插上红旗;11月11日,公路修到了藏北重镇那曲。

  12月15日,慕生忠率领两千多名筑路英雄、一百台大卡车,跨当雄,过羊八井,直抵青藏公路的终点,慕生忠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乘坐汽车开进拉萨的人。

  慕生忠被誉为“青藏公路之父”。在整个修路过程中,他与大家同吃同住同劳作,在缺乏医疗保障的情况下,一起用缝衣针缝合脚后跟的裂口。当年青藏公路经过的很多地方,就像没有名字的孩子。慕生忠视为己出,都用心逐一起了名字:望柳庄、不冻泉、五道梁、风火山、开心岭、沱沱河……雁石坪山下有一片旷野,年轻的驼工小韩就累倒早逝在这里,为了纪念小韩,这个地方被将军命名为韩滩。

  1994年10月19日,慕生忠将军逝世。他临终前留下遗言,愿将骨灰撒在昆仑山上、沱沱河畔。那天,沿途的司机们,得知老将军的骨灰要撒在青藏路上,全都主动停下车来,按下喇叭鸣响三分钟致哀,表达深深的敬意。

  在将军楼公园,由两条天梯般的青藏公路与青藏铁路构成的人字形雕塑高高矗立,我们不由地环绕着一组名为“筑路忠魂”的雕塑群久久徘徊,想象着能有更加纷繁而空灵的意象摇曳在蓝天白云之上。

  冥冥之中,我们仿佛听到了慕生忠将军豪迈的诗句:“风雪千里青藏线,连接祖国西南边。江河源头历艰苦,英雄无畏永向前。”耳畔掠过金戈铁马的激流雄风。

  现实之中,我们也曾遵循一位铁路建设者的指引,奔走在格尔木的大街上寻觅再寻觅。十几年前,青藏铁路建设指挥部也曾设在这里,可惜时过境迁,旧址原貌已难觅踪影。

  试想,这里是否也需要建立一处青藏铁路纪念馆呢?几分遗憾之后,又生发几分慰藉。好在那棵思念的大树还守望在那里,好在修建的青藏铁路已铺展在雪域高原,好在格尔木的梦想已插上钢铁的翅膀。

  骤然想起20世纪初,坐着火车几乎走遍了中国的美国旅游者保罗·泰鲁,在自己的《游历中国》一书中写道:“有昆仑山脉在,铁路永远到不了拉萨。”比起保罗来,法国女探险家戴薇·妮尔显然更具有眼光和胸襟。1923年,她穿越西藏腹地时留下一句话:“将来准会有一天,横穿亚洲的列车将把坐在豪华舒适车厢里的旅客运到这里。”

  如今的格尔木,青藏铁路与公路并驾齐驱,时代的热能在这里聚集并辐射光芒。当年受各种条件局限,修建青藏公路付出了巨大牺牲,多少鲜活的生命以匍匐的身躯为开拓的道路奠基。令人欣悦的是,修建青藏铁路格拉段时,在异常残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如此举世瞩目的巨大工程,竟然没有一人因高原病在施工中丧失生命。这同样是一大奇迹中的奇迹。

  从噶尔穆到格尔木,一个时代的变迁。

从格尔木到格尔木,一座精神的雕像。


(图片来自网络。)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