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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 · 风物 | 深情的凝望

2016-10-01 熊红久 人民日报文艺


文 | 熊红久

载2016年10月1日《人民日报》8版“大地”副刊


  当站在两千六百米的高度,俯瞰整个山谷的时候,世界豁然矮了下去,内心便生出了芸芸众生的幻觉。那些被大地仰视的雪岭云杉,那些被牧歌传唱的千里草原,此刻就摊铺在脚下,成为胸怀的一部分。狭隘被辽阔打开了,身体轻薄如纸,目光携着灵魂,在花香之上,轻盈飞翔。在江布拉克,在重峦叠嶂和色彩斑斓的巨幅油画前,语言成为表达的障碍,拥堵在舌尖的,是无法言说的惊叹。

  似乎只有到了这个高度,才能触摸到蓝,触摸到这没心没肺、随心所欲、歇斯底里的蓝。好像这些蓝,再不晾晒出来,就会过期了似的。往往这个时候,我们忘掉了天,感觉自己已经成为天的一部分。天是一种高度,而蓝,则是一种深度。在江布拉克,蓝和天是分离的,只有离开了天,蓝才做回了自己。

  可以躺在草地上,让蓝,绸子般覆盖过身体,淹没了呼吸,也淹没了辽远。起伏之间,慢慢感受五脏六腑的变化。越来越蓝。越来越澄明。仿佛整个人生都浸泡在蓝的温泉里了,在这只巨大的蓝色蛋壳里,只居住着一个人的梦境。

  雪山总是肃穆的,能从任何角度,与我们对视。这位双鬓浸染的智者,用亘古的沉默和粗砺的冷峻,说尽了世间的沧桑。雄鹰听懂了,甘愿成为雪山射出的魂魄,将自己放逐在蓝天之上,打开的翅膀,是移动的坐标,为那些迷途者,重塑精神的仰望。松树听懂了,历经艰辛万苦,从山坡下攀援至山肩,仿佛得了谁的口令,忽然停下脚步,秩序井然地排列起来。高高低低、前前后后,站满了山腰。远远望去,上下万丈,绵延十里。一如浩渺烟波,陡然倾盆而泻;又似雄兵百万,据守苍茫天山。

  我却从庞大的阵营里,听出了雄浑的合唱。每一个声部,都是从树根里升腾出来的洪亮,汇聚在一起,完成了波澜壮阔的齐鸣。而内心深处,一切都岿然不动。只有天山,才具如此的掌控能力,将喧哗和静默有机统一,将奔涌和凝固完美结合。最终,这些汹涌澎湃的气势,被收藏进了我们的血管里。每一次深情的凝望,都唤醒美好的时光。

  将视线放低一些,你会看到盛开的油菜花。似乎是嫌弃满野平庸的绿色,油菜花才绽放得格外灿烂。这些随山势而流淌的颜料,模仿着阳光的样子,将整个南坡,照得通亮。油菜花不像其他的花朵,是不能单株评价的。油菜花必须团聚在一起,一株一株,针脚密集地绣出一张铺满山岗的花毯。

  蜜蜂比我们的赞叹,更早抵达花蕊。这些勤劳的农夫,用一生的积蓄,酿出一个“蜜”字。花和蜜之间,一定有着只有蜜蜂才能破解的密码。我们的惊艳,永远只浮在色彩的表面。

面对江布拉克,许多绵长的情愫,被压缩成了一些简单的词,比如靓丽,比如卓越,比如妩媚。在金色的映照下,这些词语如蝴蝶般翩翩起舞,又如水晶般熠熠生辉。顺着它的方向,一步一步向上,我们的内心会走向另外一些词,比如依恋,比如家园,比如坚守。这些词,带着根须一样的力量,深深扎进了山岗,把我们的情感和这片土地,紧紧攥在一起。

  低下头,就看见了金莲花,大片大片的,像一群从幼儿园里跑出来的孩子,矮矮地站在脚边,仰着脸,冲着我微笑。我为这么久才注意到它们而愧疚了。蹲下身子,盘腿坐在花束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朵花微笑。从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一株植物。花瓣依次打开,九片合围成莲花状,环护着细如发丝微卷的花蕊,花蕊上涂染了一层茸茸的花粉。微风下,花朵轻轻摇曳,在为唯一的观众表演。

  又有蝴蝶,旁若无人地落在了花瓣上,头顶的两根触须,娴熟地插进花蕊里,翅膀不停地翕动。它的双翅有着七彩的颜色,斑斑点点的花纹,显然被遗传基因精美地修饰了,它几乎把一座花园,搬上了翅膀。蝴蝶的绚烂,类比出了花的朴素。这些盛开在空中的花朵,是地面花朵的延伸。在蝶与花之间,一定有我们看不到的思念。

  从蓝天到绿地,能感受到世界的高度;从辽阔到渺小,能体悟到生命的韧度。无论动物还是植物,它们在自己的身体里,一定都储藏着延续了成千上万年的生存密码,那是人类永也不可能翻译出来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安静下来,走进自然,成为一名观众。

  大到山脉,小到昆虫,都可以成为我们的老师。看得久了,你就会低下头来,为自己的粗鄙和浅薄,羞愧。


(图片来源:人民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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