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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的法度

2017-09-12 王彬 人民日报文艺

        

       《三峡书简》:王彬著;作家出版社出版


        当下的中国散文,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文学的艺术的,一类是应用的生活的。前者指狭义散文,属于文学范畴;后者指广义散文,用于日常交际。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应该讲究叙事策略,通俗地说,也就是技法、法度,只是文学散文对法度更为注重而已。这里我讨论的专指文学散文。

  上世纪末,我读到一本《古文笔法百篇》,这是一本分析古代散文笔法的图书,作者结合经典,梳理出散文写作的三十二种笔法,也就是法度。当然,这难免“容有未尽乎此”,但是“触类旁通,学者可以隅反”,也是很有意义的。在这些法度中,有一种是“虚字取神法”,就是说,由于用了一个虚字,而使文章增生焜烨的光华,比如屈原的《卜居》与欧阳修的《醉翁亭记》。

  《卜居》叙述屈原在放逐时“竭知尽忠而蔽障于谗”的困惑,心烦意乱不知所从,乃向太卜郑詹尹请教。郑詹尹于是“端策拂龟”,把蓍草的茎摆正,把乌龟的甲壳擦拭干净,对屈原说:“君将何以教之?”聆听屈原的困惑以后,郑詹尹表示无能为力,勉励他“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卜居》一文总计3节,第二节是文章的主体,在此屈原倾诉道:

  “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

  此处共有10多个设问句,一律用语气词“乎”结束,极好地传达出屈原锥心似的悲愤。倘若删掉这些“乎”字,变为“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将送往劳来斯无穷?宁诛锄草茅以力耕?将游大人以成名?”之类的文字,文章还可读吗?

  与《卜居》相同,欧阳修《醉翁亭记》中的句子亦以虚字结束,而且不是一节,通篇都是这样。如第一节就出现了九个“也”字。《醉翁亭记》全文4节,使用了20多个“也”字。如果把这些“也”字去掉,诸如“环滁皆山也”为“环滁皆山”,原本优美舒畅的诗意必然大为减弱,美文就将被改造为陋文。文章出乎法度,便是这个道理。

  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的散文创作呈爆炸式发展,然而,可以称为经典的作品很少。原因是复杂的,缺少法度则是一个重要因素。巴金老人说过,最高的技法是无技法。其实,无技法的背后是无数个法度。中国古代的军事谋略有三十六计,散文也有三十二法,前者我们至今耳熟能详,而后者,即便是以散文为专业的人士,能够把三十二种法度全部说清已属凤毛麟角,遑论其他。

  当然,还有其他因素,而重要的因素与作者的心态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是天人合一,天地人三位一体。天育人,地养人,天地之德曰生。人应该感谢天地,并参与天地的演化之中。如果这样做了,就是“与天地参”,也就是德。古人云:“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将“文”与“德”紧密相连。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作者的心态自信、放松、自在,从而具有定力。刘勰云:“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当下的散文作家往往缺少这种定力,处于浮躁的商业氛围之中。残酷的现实是,被商业操纵的文学很难产生经典作品。商业时代的文学作品想成为经典,需经炼狱一样的锻炼,才能浴火重生而抵达艺术的彼岸。经典关乎高贵,而与庸常无关,作品的好坏与点击率无关,而与审美价值有关,阳春白雪和者甚寡,当然如果既有读者又有审美价值,那是求之不得,但这不易做到。

  散文相对于其他文学门类,距离作者的本心最近,是人生境界的展示,是作者真情实感的流露与审美情趣的呈坦,是一种关联数千年文脉的高贵文体,理应得到我们的尊重与潜心追求。当下一些散文作家,为了吸引读者,却要涂抹初心,用虚构的丝线编织夸张的情节,摒弃了散文最为宝贵的本真,这是无论如何难以想象的。

  我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散文研究与创作,至今已经30多年,但可惜作品不多,佳作更少,原因自然是勤奋不够。然而有一点我始终坚持,那就是我笔写我心,不造假,不矫揉,追求一种有难度、有品质、有趣味的文字。现在出版这本《三峡书简》,既是对自己多年散文创作的一次梳理,也期望能得到读者朋友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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