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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副刊·泥土芬芳 | 以山之名

2017-12-16 李存刚 人民日报文艺

县城往北,靠近山脚的地方是一片狭长地。能凿平的地方都被凿平,开垦成水稻田。冬天里种下油菜,到春天,高过人腰的油菜开了花,满世界金黄。油菜收割后开始种稻,翻耕过后稻田蓄起水,明汪汪的水面映着蓝天,顺便把大岗山和梅子岭也纳入其中,成为一张超级画框里最具生机的组成部分。

沿着田埂往山脚走,眼看着去路就要被山挡住,道路突然向大岗山脚一拐,一条小溪静静蜿蜒眼前。小溪对岸,梅子岭陡峭的山体上突显一片山坡,长满各色杂木和凄凄荒草。山坡四周,凡能开垦的地方都被勤勉的农人开垦成耕地,种上庄稼,独独小山坡荒芜着。如斯多年,像光洁的皮肤上突兀生着一块疤瘌。

谁都不会想到,老韩会一眼瞧上这块疤瘌。老韩是个水果种植能手,曾自行钻研出一种嫁接技术,既容易操作,又有极高成功率,因此获得市里的科技进步奖,并得以更大范围推广。而推广的方式和方法,就是老韩经常接受外地同行邀请,去现场教授他独特的嫁接技术。人们猜测,可能是老韩厌烦了四处奔波忙碌,也可能是这块无名山坡在老韩眼中有着常人未能发现的独特价值,总之,因为山坡一直荒着,在人们的猜测和议论声里,老韩没费什么劲就租赁下来。

老韩先是在靠近溪边的山脚盖起了一间茅屋,接着将山坡上的杂树和荒草一一砍除,露出光秃秃的山体。人们这才发现,无名山坡陡峭不说,还七七八八堆满乱石,心里于是更加明白,无名山坡之所以一直像块疤瘌一样存在,实在是因为太缺少作为土地的天资。铲除杂草树木之后,老韩便埋头按照自己的想法整理山坡:那些裸露的巨石是不会动的,勉强能平整的地方千方百计整理成平地,实在不能平整的地方,就在斜坡上挖出一人宽的梯步,铺上条石或者水泥砂石。老韩觉得还缺少什么。站在茅屋前,抬眼望着光秃秃的山坡,老韩明白了,山坡上还应该有一条路。于是着手修起路。也就一人多宽,过小溪,自茅屋边到山顶,依着山形,盘曲而上,乍一看,像条无声蠕动的蟒蛇。接着,老韩开始在山间挖掘小土坑。看着山间星星点点、不断出现的新土堆,望着老韩不断挪动的身影,人们隐约知道了,老韩是要在山坡上种树。等老韩哼哧哼哧背着桃树苗,一棵棵栽种下的时候,人们才确切知道了,老韩租赁下无名山坡就是为了种桃,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山坡如此贫瘠,也实在只适合种桃。对老韩的独特眼光,人们显然不得不由衷叹服了。

桃树起先都是弱不禁风的幼苗,第二年春天,便蹿到齐腰高,又过了两年,便高过人头,蔚然成林了。是桃树就得开花,春天里,满山满坡,红艳艳一片。最先看到花开的,自然是一直在溪旁茅屋里深居简出的老韩。可在老韩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现在开花,不久之后挂果。老韩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然后是沿溪而居的村民。满山的桃树刚刚挺起花骨朵,眼看着有了开花的意思,村民们便抑制不住不断高涨的兴奋劲,迫不及待将消息传到了小溪以外的世界。很多人于是知道了,县城北边小溪边有个小山坡,山坡上种满桃树,开满桃花。傍晚时分散步,或者周末外出游玩,便三三两两踩着县城北边的田埂,穿过油菜花丛,去无名山坡看桃花。也不知是谁先叫出来,无名山坡渐渐小有名气,人们再去,就都直截了当地说:走,去桃花山。

去的人渐渐多起来,老韩又在半山腰桃林里平整两块地,修几间屋子,摆上木桌和杯盏。木桌上可摆茶杯,也可放碗筷。茶叶是采自溪边野生绿茶,绝对纯天然之物,价格却是你想也想不到的,五元一杯。而碗里的吃食,便是满地奔跑的鸡。这样一来,人们去桃花山是更加有的放矢了:春天里看桃花,春末夏初吃新桃,没花看没新桃吃的时节,就在桃花山上转悠,累了坐下来要杯茶,背靠桃花山,满眼青山绿水,随你想坐多久就坐多久,饿了可就地点杀活鸡,凉拌、清炖、红烧、爆炒……白宰、椒麻、药膳、五香……随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有多少次去桃花山,我已经记不清。但见到老韩的次数却不多,印象最深的有两次。第一次是在春天,那时候我对老韩还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脚步一跨过小溪,踏上桃花山的土地,我就不断地搜寻老韩的身影,只觉得看谁都像却又不敢确定哪位就是。一问才知,老韩一早就提刀出门了。我一惊,问干什么,回答的人指了指开满桃花的山顶:呐,在除杂草呢!

最近一次就在秋天。去桃花山的游人明显比平常少,去的时候,老韩正端着烟杆,坐在小溪边的茅屋门前,吧嗒吧嗒地抽烟。我问老韩:来人这么少,你就不担心?老韩笑了笑,大约明白了我问的是他的收成问题:怕啥?谁都不来,山不还在这里么?!我点点头,不再言语,心下却不得不承认,老韩说出的是一条被我们遗忘已久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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