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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师谈艺 |“淘”传统,让你光芒四射

2018-02-06 裴艳玲 人民日报文艺


戏曲

东方艺术一点一滴、喜怒悲欢,都有一个“美”字。传统根系远比我们今天看到的枝叶还要繁茂发达,我们手上拿着的是一只金碗,不能拿着金碗还讨饭

戏曲演员,别贪图剧作家给你写了好剧本或者灯光打得漂亮,你把责任都给了人家,自己在干吗呢?一个好演员,能够填补剧本空白。好演员所以演得好,一定是对表演技能熟而又熟,精而又精——小数点后面很多位,都计量得很清楚,不能过不能欠,不能多不能少。即便是即兴,也都经过设计,不是随意流淌出来的,自然当中又特别规范。这一点如果想从理论上完全解剖得特别清楚,是很难的;如果完全说透,也就没那么奥妙了。


我14岁那年,李少春先生给我讲他和余叔岩学《战太平》。出场、回去,又出场、又回去,往返七八番。他问余先生:“对了吗?”余先生答:“你觉得你对了吗?”“我觉得还是有点别扭。”“那就是没对呢!”一个上场就这么反反复复地练。他在告诉后辈一个道理:宝贝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跑你兜里了,必须持之以恒地付出。


现在排新戏风气比较盛。排新戏是好事,可是如果唱念做打没有提升,等于白排,瞎耽误工夫。演员最怕回功,排一部戏回去一点儿,腿也抬不起来了,身也翻不了了,得不偿失。“男怕西皮,女怕二黄”,西皮指什么?它指的是正宫调门上的西皮,跟平时说话似的西皮,没人怕。老谭家(谭鑫培)那时候没有麦克风,全凭嗓子,这一嗓子,二里地出去了。现在调门越唱越低,嗓子就没了。


演员的输和赢,是“每戏一得”还是“每戏一失”,要自己去算。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出戏都有一点进步。排《哪吒》,我学会耍彩带、大藤圈、锤、九节鞭。九节鞭我是跟河北一位体育冠军李春来学的。排《钟馗》之前,我不会写毛笔字。那段时间,只要见了书法家就让人家写“一树梅花一树诗”,这是戏里要用到的,我就看人家怎么写、怎么布局。为写好这二十几个字,我随身带着一张板子,下了戏就在屋里练。


排《赵佗》,我学打鼓。小时候,我学《击鼓骂曹》,唱念都没有问题,但因为我“阴阳锤儿”,手不好使,这个戏始终就没唱。我不服气,没完没了地练,包里经常带着鼓楗子,时间长了,把包顶了个窟窿。我是个笨人,他们说我聪明,聪明和笨,差不了一根头发丝儿,我就是锲而不舍,老琢磨它。到了要排《赵佗》,我下决心,拜“小字辈”为师,跟河北省京剧院鼓师马建立学。一天学一个鼓点儿,一个星期我努力学才能记住三个点儿,一段“夜深沉”学了两个多月,一直练到2013年,房间椅子上的小坑就是那段时间练出来的。现在这把年纪,我还是求个上进,好的能够保持一点,不好的能够好一点,不会的能够会一点。


回到新编戏,即便做也不能只讲究故事多么完整,重点还是展示演员身上那点玩意儿,这一点不能变。我排新编戏《赵佗》,靠把武生戏向传统靠拢,虽故事简单,却可以展现演员传统戏的功力,这是我要的。


我深深感到戏曲传统真是太好了,老本子、老程式、老曲牌,特别好用。很多时候,你觉得自己差不多了,一旦开始创作,就觉得什么都没有似的。没辙的时候也别急,从传统里去“淘”,一翻里边就有好宝贝,肯定能救你一把,但凡淘到一点儿,就能让你光芒四射。凡是看到我冒火花那点儿,准有根基,绝对是老祖宗留给我的东西;即便有所发挥、有所发展,也不是凭空而来。


有人说我是“保守派”,要我说,我守得还不够。昆曲原来有3000多个曲牌,连“备轿”都有专门曲牌,比电影、电视剧精炼多了,非常艺术化。我们后人没出息,丢了很多。传统里有很多登峰造极的东西,它的一点一滴、喜怒悲欢都有一个“美”字。传统的根系远比我们今天看到的枝叶还要繁茂发达。我们手上拿着的是一只金碗,不能拿着金碗还讨饭。


我5岁登台,是吃戏饭长大的,我尊重我的饭碗。我太热爱这门艺术,知道它好在什么地方,知道多少老前辈、名家为它下了多少功夫,所以我不敢妄为。我们不能拿它开玩笑,要好好爱护它、尊重它,要好好看看自己母亲长什么样,不能因为还没有好好认识就排斥她、嫌弃她。对观众尤其年轻观众也是这样,他们就跟孩子一样,第一口奶要货真价实,不能掺水作假,否则孩子口味和脾胃就败坏了。


追求自己的风格特点,每一个演员都向往。但达到这一目标必须是水到渠成,必须先有根须后有枝叶,没有捷径可以走,别人的肉不会长到你身上。尊重传统、热爱传统、吃透传统,这之后长出的东西才是最强壮的,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新东西。

裴艳玲,戏曲表演艺术家,生于1947年,籍贯河北省肃宁县。文武昆乱不挡,唱念做打俱佳,有“活钟馗”“活武松”“活林冲”之称。曾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现任河北省文联主席、河北省京剧院院长等职。代表剧目《钟馗》《夜奔》《宝莲灯》《响九霄》《甲子四折》《赵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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