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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感怀丨依稀荷塘

2018-03-21 李建臣 人民日报文艺

        

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荷塘,让我神往多年。

  当我跨入清华校门时,第一个愿望便是尽快一睹荷塘的风采。

  记得当时班上有个同学,带了一台海鸥相机来为大家拍照,成了全班焦点。七嘴八舌之后,几个拍摄点便确定下来。一是工字厅,建于乾隆年间,雕梁画栋如翚斯飞,门楣高悬咸丰御匾;二是清华学堂,德国古典建筑范式,青砖红瓦廊柱白墙,清华教育发端之地;三是二校门,三拱牌坊中西合璧,作为清华标识和象征嵌入国人记忆;四是融会古希腊和拜占庭艺术风格的大礼堂……

  见此情形,我真没有勇气提议荷塘了。

  不久开展义务劳动,我们被带到校园西北角的荒岛挖土清淤。偶然间我探询一句荷塘在哪儿,不料老师的回答令我目瞪口呆:此刻正在清淤的这条壕沟便是荷塘!

  真是造化弄人。面对眼前的荒芜萧飒、满目狼藉,我怅然若失。这便是我魂牵梦萦、寤寐以求的荷塘么?蓦然间,脑海中闪过一句“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秋风瑟瑟,暮雨潇潇。眼见得绿色渐次褪去,黄叶倏然飘落,心中那莫名的挂念却未曾消匿。除了晨练,间或也会带上笛箫,于荒岛僻静处吹上一曲《汉宫秋月》,思绪便随着袅袅余音,游弋于空山幽谷冷雨寒窗、荒野孤雁大漠残阳。若偶得燕雀应和,则有喜遇知音、对影三人的感觉。

  所谓荒岛,乃十亩大小的土丘。岛上三面土山,高丈余,南向平阔,远看犹如一张坐北朝南的龙椅。周围壕池环绕,宛若玉带。南侧玉带之外有土山横亘,恰如影壁;岛内兔葵燕麦虬枝盘曲,碎瓦朽木残垣依稀。西北有汉白玉拱桥凌卧沟池之上,隐约寻履胜境;东南有木栈折桥与对岸相连,仿佛曲径通幽。整体形貌虽苍凉残败,然构局中规,同条共贯意蕴不凡。

  翌年春天,岛上矗起一块石碑,上书“近春园遗址”。碑铭道出了荒岛身世。

  原来自康熙年间,皇家大兴土木,从各处广征奇石异木,于北京城西北修建了三山五园。道光在位时,把其中的熙春园辟为两部,其一赐名近春园,赐予皇四子,即后来的咸丰。

  近春园以荒岛为核心,仿淹城形制,延至方圆百亩。当其时也,园中古木高耸怪石林立,环山衔水长桥卧波,回廊曼绕雕栏玉砌,莲叶接天荷花映日。正是御柳如丝映九重,凤凰窗映绣芙蓉,景阳楼畔千条路,一面新妆待晓风。

  咸丰从这里走向了紫禁城,可谓雄姿英发踌躇满志。然而,他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继位不久即爆发了太平天国起义。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咸丰被迫亡命热河,终以而立之年客死异乡。京城陷落,圆明园焚毁,东北亦被沙皇俄国割走大片土地。黑云翻墨,卷地风来,山河破碎,社稷飘摇。

  背负巨额赔款的同时,慈禧又提出重修圆明园的构想。除了鬻爵捐助、加大税赋,慈禧还萌生了就地取材的想法。于是就近拆掉了近春园,运走了可用之材。然而时局日下,重修计划终成泡影,近春园亦被遗弃,沦为废墟。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1913年荒岛划入清华,至1927年朱自清先生月下独赏之时,虽然荷叶田田,暗香缕缕,但“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白天也少人走”。寂寞无主,黄昏独愁。只在朦胧月色之下,斑驳树影之中,荷塘才摆脱凋敝,“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出浴的美人”,撞入和撕扯人们的想象空间。

  沉寂百年之后,荒岛终为时代曙光所唤醒。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季,清华师生大同爰跻无问西东,用自己的双手为荒岛拂尘梳妆,赋予了新生。

  今天,徜徉于荷塘之畔,漫步在亭榭之间,波光粼粼菡萏妍妍;杨柳依依草色入帘。地上芳草郁,空中舞纸鸢;黄鹂鸣翠柳,水中并蒂莲。童子嬉戏廊下,钓者羡鱼池边;山顶书声琅琅,身旁咖啡飘香。写生少年专心致志,倾情白首琴瑟璧联。小桥划水剪荷花,两岸西风晕晚霞。兴衰荣辱随梦去,无缘日月我自开。

  古往今来,荷花被赋予了太多的文化寓意和精神内涵。这不仅因为荷花清纯艳丽千娇百媚,还在于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超凡脱俗不可亵玩。我尝惊诧于荷花有蛰伏千年依然绽放的顽强生命力。她不仅是花中尤物,也创造了生命物种的奇迹。曾经沧海巨浪滔天,况乎半塘污泥浊水!正是于举世混浊之中,其保持了独善其身清净无染,才使得这个世界又增添了一抹亮色,增加了一道风景,增多了一丝希望。正如毛姆所言,满地都是六便士,我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实际上,月下的绽放,才真正避弃了光环与污垢、浮躁与喧嚣、荣华与苦难、尘俗与烦恼,致虚极守静笃,走近了恬淡无为的生命本原。恍然间,我想起“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陶靖节,想起了“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的李青莲,也想起了东坡居士月下赏荷的掌故,便自觉悟出心境、引为知己了。

  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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