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要回上海去!”
上个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上海先后有100多万知青告别了城市和亲人,奔赴遥远的农村或农场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时,上山下乡几乎涉及到了上海的每一个家庭,整整一代人的命运骤然改变。
然而十年不到,历史的走向却突然出现了拐点,知青们通过顶替、病退等各种办法返城。知青大返城,几十万人几乎在一个短暂的时期里像潮水般地返回了上海,而上海也在为接纳知青们的返城做着准备。
小编的双亲也曾是当时上山下乡“大军”中的一员,自小也常听父母亲提起当年的故事。而每每聊起上山下乡的那段岁月,连向来坚毅的父亲也似乎会红了眼眶。想来那段岁月对于父辈们来说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所以今天就想来聊聊那些关于父辈们“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故事。
- “大家都哭成一片。”
- “真的是披星星,戴月亮,总归想家嘛。”
- “菜都是辣的,一点都吃不惯。”
上了年纪的上海人听到这些话、看到这些历史镜头,也许会勾起对于一个年代的记忆。上个世纪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前期,上海的火车站和客运码头就是这场“上山下乡”运动的起点。当火车的汽笛一响,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就告别了城市和亲人,奔赴乡村和农场,由此也改变了自己的身份和人生。
火车汽笛鸣响的瞬间哭成一片海
1968年的12月21日,这天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毛主席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指示,这也是向全国的城市青年下达了上山下乡的动员令。上海的父母亲在听到广播的同时,也知道了自己儿女命运的走向。
从1968年起,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上海就有将近100万青年人奔赴黑龙江、内蒙古、吉林、云南、安徽、江西、贵州等地上山下乡,人数大约占当年上海总人数的十分之一,几乎遍及上海的每个家庭。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这首当年很流行的歌曲其实就是大返城之歌。按照当年的返城政策,如果知青在农村结婚成家就不能回到城市了。于是一些与农村的“小芳”热恋的知青,为了返城而不得不含泪告别“小芳”,不得不把那段美好的乡村爱情埋葬在彼此的心中,那这一代人为此被拆散的姻缘有很多很多。
纪录片《寻梦当年》
《寻梦当年》这段影片拍摄于1998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剧中的他叫刘家奇,也曾是一个在江西务农的知青,在当年的红土地上也有他的小芳,一个叫田螺姑娘的农村女孩,后来刘家奇大返城时回到了上海,在一家工厂上班。他和田螺姑娘的爱情成为了一段美丽的记忆。
再后来有一年,刘家奇的很多知青伙伴回江西探望老乡,但是他却没有一起去,也许他明白,人是可以回去的,但是他的心已经回不去了。
再说一个故事,上海知青吴惠娟和南昌知青谈了几年朋友,当时吴惠娟要返城回上海了,而南昌知青只能回南昌。分别的时候两人依依不舍潸然泪下,就这样子回到上海以后,两个年轻人一直通信联系,吴惠娟说那时候每来一封信,都要看好几遍,一遍好像总是看不够的。
吴惠娟年轻时
同在一个农场,生活上相互关心,打工时相互帮助,几年来的真情到头来却天各一方。但欣慰的是,6年后因为国家政策,丈夫得以回到上海相聚,这一对儿最后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上山下乡的共同经历或许就是他们坚实的感情基础。
当年上山下乡的条件艰苦,父辈们如今回忆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冷天挑大堤,冰天雪地,烂泥浆。挑大堤的时候不能穿套鞋,因为一脚走下去,套鞋就陷在里面了,拔出来就赤脚了。于是所有的人就赤脚,大雪天里踏着冰,还在挑大堤。更加苦的就是没有什么吃的,只有饭,一点油水也没有,配上几根萝卜干。
小编的父亲当时就在江西插队,父亲说那时候一般工分只有9分钱一天,就算粮食收成好的时候最多也就2毛多,但当时一斤谷子才9.5分钱、一斤肉7毛4分钱,但因为计划经济根本买不到肉,只有过节时才能偶尔吃到。
插队那时候想家也回不了家,要存够了钱才能回家。即使回家要徒步先走80里山路到县城(父亲说生产队所在的山沟很远很远,远到当初连国民党都没进去过),然后到了县城再坐2天汽车到南昌,再坐1天火车才能到上海。
父亲描述起那段岁月说是当时想死的心都有,还说人老了都会忆苦思甜,但是那段日子里只有苦没有甜。以至于在以后的人生里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能受,随便碰到什么事情也不会慌,就算再碰到什么吃苦的事儿,都不会觉得苦。
直到几年以后,上山下乡这一历史的走向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拐点,这一命运的安排也戏剧性地迎来了一次人生意想不到的机遇。在1978年的春天,国务院批准了有关知识青年的文件,放宽了下乡知青由于健康原因和家庭困难而返回城市的条件。于是知青们为了返程也都绞尽了脑汁。
这是一张从江西到上海的火车票,它已经被保存了35年,旧车票的主人是当年一名赴江西农场的知青叫梁陈勇,他当年就是拿着这张火车票回上海的,而这次回上海不是探亲,而是真正的回家,再也不走了。梁陈勇当年就是因为曾摔断过脚骨,然后通过病退而回到上海的。
和梁陈勇在同一个农场的知识青年须和平,当年同样是通过病退而回到上海的。但那时的他身体没什么大病,没病的人硬要搞病退,这也是件伤脑筋的事情。
“怎么能回到上海呢,我看看人家有的吃药,有的怎么怎么,最后都到上海去了。我呢也耍了小聪明,搞病退。实际上我想来想去想不出病。因为小时候呢,好像拉过尿,他们说这个遗尿症就是病啊,有人启发了我,于是我到了医院里,找到了这个病卡,然后呢想办法请人帮我做旧。”
一个大小伙子要说自己还在尿床,这实际上是很没面子、也很损自尊的事情,但是当时为了能回上海,根本顾不上面子和尊严。的确,那时候只要能回上海,想方设法搞病退,是许多知识青年的无奈之举。
有些病退搞不着,那么就想尽办法,有的把火柴头上黑色部分刮下来以后吃下去,然后半夜胃痛送到医院里面抢救;还有的在穿着棉袄都瑟瑟发抖的冬天里光着膀子站在大堤上,任鄱阳湖的风吹,哪怕是烧出肺结核也要回上海。
自残送医为了病退
1978年的10月到12月,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决定终止通过上山下乡来安置城镇青年的做法,并且对已经下乡的知识青年积极妥善地予以安排。所以知识青年大返城比较集中的时期是1978年和1979年,呈现出了先紧后松的态势。
除了病退,当年知青大返城,还有一条路径就是顶替,也就是下乡知青在上海企事业单位上班的父母正要退休,那么儿女就可以接他们的班,去父母的单位工作。比如小编的母亲,当时就是接替外公的职位而回到上海的。
但顶替这条路径也会碰到些问题,在江西农场务农的励亚力就是个例子。励亚力和他姐姐一个在江西,一个在黑龙江,回来要两个人,但顶替指标只有一个人。那一年励亚力的母亲到了退休的年龄,励亚力的母亲回忆说当时太为难了,召开家庭会议也有过矛盾,手心手背都是肉,愁得头发都脱光了。
召开家庭会议
励亚力的姐姐那时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成家。励亚力的父亲也没有到退休的年龄,但为了儿女的返城最后他只好无奈地向单位申请提前退休。就这样,励亚力和他姐姐两人全部是顶替回来的。
这部1990年代最吸引观众的电视剧《孽债》,讲述了云南农场的知青们大返城的故事,电视剧中大批农场知青争先恐后地去敲农场公章,开返城证明的镜头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对于那些大返城的知青更是难忘的经历。这是城市的诱惑,这是上海的召唤。
剧中农场知青争先恐后地去敲农场公章 开返城证明
知青大返城,几十万人几乎是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里突发性、潮水般地涌回了上海。回城知青的就业成了这座城市的大问题。1979年年中,上海市政府召开统筹安排知识青年的工作会议,确定了“全党动员,广开门路,统筹安排,择优录用”的知青就业方针。发挥了各工业局和各区、街道吸纳知青就业的积极性,其中里弄生产组和劳动服务公司成为了知青就业的主渠道和蓄水池。
但当时的安排上还有存在一些问题,比如有好多人不愿意去生产组,然后街道上山下乡办公室还要找他们做动员工作,街道乡办主任就召集起来解决这个矛盾。首先要饭能吃饱,不要再依靠家长。
从1977年到1982年期间,上海共安排了88.6万名回沪知青就业。就业问题总算得到基本解决,但是当年由于大批知青的返城,使得上海原本就紧张的住房矛盾更加突出,成为燃眉之急。
有些家里面就一间,晚上只能把席子铺在台子下面睡觉;然后阁楼搭三层,最上面的只好钻进去,连人无法坐直。也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只能用痰盂;至于洗澡,就坐在弄堂里面,用脚盆一个一个的洗。
阁楼最上面小的只能钻进去
没有厕所 只能用痰盂
再往下讲就是返程后的故事了。回城大潮之后,有将近四万多的上海知青继续留在了新疆兵团,八十年代中期,胡耀邦去新疆阿克苏视察的时候,农一师政治部主任倪豪梅也是一名上海女知青,她代表大家提出,我们一辈子扎根新疆就算了,希望可以留个根儿在上海,胡耀邦当即表示你们这个要求不过分。
1963年 第一批上海青年到新疆
后来专门出台了一个政策,就是同意新疆兵团的每户上海知青,包括夫妻一方不是上海人的家庭,安排一个子女回上海落户。条件有三个:第一要有监护人,第二呢要年满16岁,第三要初中毕业。这群回到上海的年轻人,他们在上海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做“小新疆”。
曾经的一名“小新疆”回忆起当年离开新疆时的心情,说和父母不大相同。小新疆们并没有返乡的激动之情,相反,他们舍不得那些草原、荒漠、蓝天白云还有他们土生土长的这块土地。
新疆上海知青的二代算是那个年代的“特殊人群”,他们比自己的父母提前回到那个陌生的“家乡”。这批“先遣队”回到上海,无论是读书的,还是工作就业的,都曾流下了辛酸的眼泪。
开始的时候,上海的亲人们,是真心实意欢迎知青二代回来的。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子女已经苦了,那他的下一代,能够留个根在上海,不是很好吗。但是,他们真的回来了以后,这个情绪就改变了。住房、财产、生活习惯等现实问题,引发了家庭矛盾。
上文也提到过,那个年代上海人的住房条件并不好,如果说拥挤的石库门老屋承载着父母对家园的向往,那么这些老屋,对生长在宽广大地的“小新疆”们,却成了不堪忍受的记忆。
上世纪80年代的棚户区
一个7平米的房间,只能容纳一个3尺半的床、一个78公分的桌子。一家十口要在这个桌子上吃饭,吃完饭再放上电视机,孩子们就在边上写作业。
“小新疆”们常常在各种场合被别人问起:“你是哪里人?”因为他们虽有一纸上海户口,但是一张嘴,却让人家当成了外乡人。比如买东西的时候因为讲不了上海话,店员会很凶的回答你“你要买什么,讲得清楚讲,讲不清楚不要买!”比如在课堂上老师用到上海话就会听不懂之类的……
与今天的海纳百川不同,上海的排外曾经为国人所诟病,尤其在计划经济时代,上海得天独厚的经济地位,使得这里对外地人往往是另眼相看。一边是西部的大漠旷野,一边是东部钢筋水泥的城市,这种反差让当时的小新疆们感受得特别真切。
上个世纪80年代摇滚歌星崔健的《一无所有》就是上海知青人生的写照和内心的独白。在将近10年的时间里,他们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带着身心的疲惫和本不属于他们那个年龄的沧桑,回到了他们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他们是怀着崇高的理想走的,他们为国家分担了巨大的困难,人生的磨练也让他们得到了锻炼和思考。如果家有经历过那段岁月的父辈们,更要尊重他们理解他们善待他们,他们当年吃过的苦、受过的难、扛过的责都是如今生活在新时代的我们所无法体会的。
知青的人生故事反映的是整整一代人的特质和精神。知识青年1970年代末期的大返城正逢改革开放的前期。原来快要被城市遗忘的一代知青也时来运转,在城市里获得了一个人生的舞台,也成为城市建设和发展的一支生力军,而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