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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充名人养女,却成就了一件壮举

叶永烈 留美学子 2021-07-26


【留美学子】 第1709期

 教育无国界 精选文摘

净土与纯粹!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她一生都很神秘,

自己连温饱都无法保证时

却做了一件唯有烈女

才有勇气坚守的壮举!

来源  公众号英语



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
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傅雷

01


拒绝“揭发”

错失大学梦


1958年,江小燕十九岁,正值青春年少,将于上海市第一女中高中部毕业。她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弹钢琴,成绩门门优秀,步入一所好的大学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毕业前两个月,校方把俄语教师柴慧敏打成了“右派”,江小燕非常喜欢这位老师,校方授意她提供书面材料“帮助她,拯救之”——搜集罪证。


江却一心一意想‘救’这位教师,非但没有揭发材料,反而为柴慧敏辩护。


结果,柴慧敏依然被划成了右派。


而江小燕不愿从命“揭发”,也受到批判。在她高中毕业的毕业鉴定会上有如下判定:


“立场不稳,思想右倾”


还评为政治品德“差”。


她上大学梦破灭了,只得在家从父绘画。



冒充“干女儿”

认领傅雷夫妇骨灰


2


1966年夏天,“文ge”的急风暴雨凶猛而来,黄浦江畔不时传来某某名人自尽的噩耗,有几个与江小燕有往来的人也走上这条绝路。包括当年她辩护过的俄语老师,也跳楼自尽了。


9月初,江小燕正在钢琴老师那里学琴。钢琴老师的女儿是上海音乐学院学生,带回一个消息:“傅雷夫妇双双自杀。



图 | 傅雷夫妇


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使她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她看过傅聪的音乐演出,读过傅雷翻译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贝多芬传》,无比敬佩他深厚的文学根底。出于义愤,她想给周总理写了一封信,反映傅雷的事情。


为了了解情况,江小燕以街上的大字报大标语为线索找到傅雷的家,却从傅雷生前的保姆周菊娣处得知傅雷夫妇的骨灰即将灰飞烟灭。


因为傅雷的两个儿子,傅聪远在美国,傅敏在北京劳改。骨灰只有亲人可领,更何况此时人人唯恐与“自绝于人民”的“黑五类”发生关系。


江小燕夜不能寐,最终决定挺身而出——冒充傅雷养女去领骨灰。


第二天,江小燕戴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来到上海西宝兴路火葬场,自称是傅雷养女,要保存傅雷夫妇的骨灰。


按情况本来是不可以的,但江小燕的情真意切让工作人员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她没有钱购买骨灰盒,尽管江小燕已27岁,但因为高中毕业的评语,一直没有工作。


于是,江小燕想方设法又找到了傅雷的内兄朱人秀。


江小燕是戴着大口罩来到朱家的。朱人秀问她姓什么,江小燕说自己姓“高”。朱人秀问她住哪里,江小燕不肯说。朱人秀见她连地址都不肯说,有点不放心,就把钱交给外甥张廷骝,让张陪着“高姑娘”去买骨灰盒。


买好骨灰盒,领取并装上傅雷夫妇的骨灰之后,“高姑娘”把骨灰盒带回自己家中,暂且保存起来。


过了几天,江小燕和张廷骝又一起把骨灰盒送往上海永安公墓,办理存放手续。考虑到傅雷的名字太“醒目”,“高姑娘”从朱人秀那里得知傅雷原名傅怒安,就在骨灰盒上署名“傅怒安”。


处理完此事后,她立即写了“小民求告信”,希望总理管管这种局面,为了安全并没有署名。


10个月之后,1967年6月21日晚,江小燕依然被抓了,三个陌生男人将她带上了汽车。


原来,那封为傅雷正名的信,没寄出上海就被截获了,并且当成一宗“大案”全力追查。江小燕被视作“现行反ge命”嫌疑犯押到上海正泰橡胶厂审讯。


接受审讯时,江小燕表示从未见过傅雷,并用极其单纯的口吻,反问了审问人员一个拷问良心的问题:“替人家收骨灰,落葬,这总不能算是缺德的事吧?”。


随后,她又列举了父亲曾通过教会的帮助,为无钱买棺的邻居包办丧事的事例。因为父亲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自己只是受了父亲的影响,故而替傅雷收骨灰,谈不上什么目的。


这些单纯的理由,加上江小燕没有工作,未走上社会的原因,让她逃过了一劫。


多年后,江小燕自己认为,她非常幸运。


因为审讯她的人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而是工厂里的工人师傅。江小燕深知中国底层工人历来有忠厚善良的美德,如果换做是读过书的人,江小燕说:“极可能这个人(自己)今天也许已不存在了...我一张口,万万敌不过一群有文化、不头脑的人的口。”


释放回家后,江小燕向一无所知的父亲如实交代了一切,父亲没责怪什么,只说她做得对。


父亲同她一样,无法外出工作,抗战时曾参加国民党军队,如今成为了有历史问题的人,只得留在家画画维生。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是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江小燕的生活。


只要家楼下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她的心就狂跳的厉害,生怕是来抓她的。不时被户籍警瞟了一眼,当晚就会彻夜难眠。


精神压力百上加斤,就害怕哪天就崩溃了,最后不得已,她又去工厂找了当年审问她的工人,诉说几年来惶惶不可终日。那人再次向她保证,“我答应过你,不向你里弄派出所去反映的……”




3


1972年,江小燕父亲去世,家中无人工作,生活无着,江小燕被里弄安排到了社会最底层的生产组。此时已经34岁。


距离十九岁那件事,她已经在家困顿整整十五年,江小燕后来说:除了管过傅雷那一次闲事,自己无所作为。


1979年的四月,那个昏暗的年代已经远去,傅雷先生的儿子傅聪回国,当他得知自己父母的骨灰还保留了下来,不禁感动不已,于是和自己的胞弟傅敏四处打听这位陌生的好心人,但是江小燕行事极其低调,傅敏始终未能如愿。


最早见到其本人的唯一一个采访者,估计只有叶永烈先生。




1979年追悼会后,傅聪手抱骨灰盒,傅敏手捧遗像,前往公墓


叶永烈先生在撰文中提到,江小燕拒绝采访,对当年的事也不愿多谈,觉得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再三恳求下,江小燕才同意谈一谈,但前提有个要求,她对叶永烈说:“我的心是透明的,容不得半粒沙子...请不要透露我的名字,我淡于虚荣!


于是,公众得以知道了一些尘封的旧事。此后,叶永烈和江小燕成了好朋友,一直保持联系,同时恪守承诺。



自傅雷追悼会后,傅家人就一直寻找江小燕,总想找机会报答她。


1997年10月,傅敏夫妇来上海,通过叶永烈先生的关系,终于见到了恩人江小燕。傅敏提出合影一张留念,但被江小燕婉拒了。


叶永烈说:“她从来不让我拍照。这些年,她唯一答应我的要求,是允许公开她的姓名 -  江小燕。”


对于傅家的感谢之情,江小燕退避三舍,淡然处之,百般推却下,仅仅出于礼貌接受了一张傅聪寄给她的音乐会门票,音乐会结束她就默默离去。





江小燕最后一次详实地道出为何保存傅雷的骨灰一事,是在1998年刊登于《书屋》的一封信,其中谈到内心感受的一番话,令人肃然起敬:


我记得,也未曾对傅家的人写过什么,这根本没必要。我既然能在他们恶运覆顶之际为之申诉,当然也能对他们今天的家声日隆视若无睹,这往往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


看看那变幻如云的世事吧!若不能解决灵魂的归属问题,那么,得到再高的名,再大的财,都是空的!



江小燕写生作品



让人欣慰的是,1985年秋,江小燕终于圆了大学梦。


彼时她已经46岁了,但仍热血澎湃,报考上了上海第二教育学院中文系本科班。两年后,她拿到了本该在一九六二年就应该拿到的本科文凭。就职于上海电视大学总部编辑室,任报纸副刊编辑。后又调入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当老师,直到一九九四年退休。


回首人生,十九岁困守在家,三十四岁参加工作,年近五十考大学,什么都比别人晚一大截,就连恋爱成家,也因为“性质”问题在大好年华中错过了,所以她终身未嫁。


江小燕说:“多少年来,我的努力,我的挣扎,真是一言难尽。


但她仍然一再强调,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并未后悔,因为一个人内心的平安是任何名利所换不到的。


许多年后,再谈当年的非凡之举,江小燕将自己评价为——


一个自己吃饭问题都无法解决的一介草民,却想为他人的冤屈一振细臂而呐喊!


至于那封写给总理的小民告信,她自嘲道:“我很幼稚,很单纯,是吧!


人性都是有一好一坏两面的,但坏的一面,从未如此集中地暴露在一个时代—


知识分子苍白失血,文人风骨荡然无存,热血青年疯狂破坏,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怀揣一丝微光,照亮民族良心,伸张世道正义。


如今,这位勇敢女性,单身住在上海远郊,闲时绘画,兴时书法,或诵诗词,亦奏音乐,过着与世无争的平淡生活。


她有一句奉行一生的处世格:


得意淡然,失意泰然。自处超然,群处蔼然。





附录亲历者的追忆



《找寻 江小燕》


文: 叶永烈
   



我是在20多年前,从傅聪的舅舅朱人秀那里得知了她的非凡之举。

后经多方打听,终于在上
海一条普通的弄堂里,找到她的家。

  

她不在家。在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屋子里,她的母亲接待了我,说她到一个画家那儿切磋画艺去了。


  

原来,她的父亲江风是一位身世坎坷、正直清贫的画家,已经故去。受父亲的影响 ,她自幼喜爱绘画、书法。她的母亲拿出她的国画给我看,不论山水、花卉,都颇有功底,书法也有一手。我正在观画,屋外传来脚步声。一个40多岁的女子,腋下夹着一卷画纸进来了。哦,正是她


  

她脸色苍白,穿着普通,举止文静,像她这样年龄的上海妇女,绝大多数烫发,她却一头直梳短发。


  

当我说明来意,她竟摇头,以为那只是一桩小事,不屑一提。我再三诚恳地希望她谈一谈。她说:“如果你不对外透露我的姓名,我可以谈。”我答应了。


  

她与傅家毫无瓜葛,但她从小喜欢读傅雷的译作,从书中认识了这位大翻译家。她也喜欢弹钢琴,看过傅聪的演出。1966年9月初,她正在钢琴老师那里学琴。钢琴老师的女儿是上海音乐学院学生,带回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傅雷夫妇双双自杀了 ”她听罢,心潮久久无法平静。后她又听说,“傅家属于黑五类,又是自杀的,死了不准留骨灰!”这些消息,使她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一种正义之感、一种对傅家厄运的不平之情,驱使她勇敢地挺身而出,进行了一系列秘密行动,这一切,当时连她的父母都不知道!


  

她出现在万国殡仪馆,自称是傅雷的“干女儿”,无论如何要求保存傅雷夫妇的骨灰,她说得那么恳切,终于打动了工作人员的心。她从殡仪馆登记本上查到傅聪舅舅家的地址,在傅聪舅舅的帮助下,终于把傅雷夫妇的骨灰盒,放进一个大塑料口袋,转送到永安公墓寄存。为了避免意外,寄存时骨灰盒上写傅雷的号——傅怒安。


  

就这样,中国著名的翻译家,一位正直爱国的知识分子,虽然含冤而死,却被一个忠诚的读者,冒着生命危险,把骨灰保存下来。


  

她出于义愤,给周恩来总理写信,反映傅雷夫妇含冤离世,声言傅雷是爱国的。信末,她没有署名。在当时,27岁的她,还是一个“无业者”在父亲身边充当绘画助手并照料父亲。


  

她原本在上海市第一女子中学高中部读书,门门成绩优秀,步入大学校门应不成问题。然而在1958年的“反右派运动”尾声中,学校里“右派分子”还“不够数”,便把一位女教师打成“右派分子”。可女教师的“右派言论”仍“不够数”,便一定要与女教师关系密切的她“揭发”。由于她不愿从命,结果在毕业鉴定中被写上“立场不稳,思想右倾”。这八个大字断送了她的前程。于是,她只得居家从父绘画。


  

她没有想到,写给周恩来总理的信落到上海市公安局的造反派手中。公安局经过反复调查,确定她背后无人“指使”,才没有给她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但是,她却因此在“反革命”的阴影之中生活了12年之久!


  

1972年,她的父亲去世,她被分配到里弄生产组工作,那时她已经33岁。那“反革命”的可怕名声耗尽她的青春,从此她与爱情无缘。直到1978年傅雷冤案得以平反,她终于走出阴霾,却已经三十有九……

从下午三时一口气谈到晚上八时,我深为她的精神所感动。我发表了报告文学《她,一个弱女子》。我信守诺言,通篇只用一个“她”字。


  

此后,我与她有了许多交往。1985年秋,46岁的她居然去报考上海第二教育学院中文系本科班,两年后毕业,各科成绩皆优,终于圆了大学梦。


  

更令我感动的是,她对于傅家的感谢之情,退避三舍,淡然处之。傅家不忘她当年的正义之举,总想找机会报答。她却说,“我与傅家毫无关系”!1997年10月,傅雷次子傅敏来到上海,希望会晤从未见过的她,她同意了。当傅敏刚要表示谢意时,被她马上制止了。那天我带了照相机,想给她与傅敏夫妇一起拍一张合影,她也谢绝了——她从来不让我拍照。这些年,她唯一答应我的要求,是允许公开她的姓名:江小燕。


  

江小燕当年的所为,用今日的语言来说,那就是“见义勇为”。然而,这对于一个纤纤弱女子而言太不容易了。一生磨难,退休时她还只是“助理研究员”。无权无势、无名无利的她,年逾花甲,至今独身。

然而,绘画、书法、诗词、音乐,使她的精神世界格外充实。她在给我的信中写道:“余深心之宁然,净然,此万金所难易,则何悔之有?”这“宁然,净然”,正是江小燕心灵的写照。  



来源:中国妇女报 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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