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不断地敞开,才能真正放下
一学修道,我们便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与我们认为能让我们悟道的法师、喇嘛、上师或其他名称的人之间的关系。这些名称,特别是“上师”,在西方已产生了误导的意义和联想,常把“何谓跟上师学”这个问题弄得更加混淆不清。这并非说东方人知道如何与上师相处,而西方人不知;问题是普遍的。人们总是怀着成见来学修道,对于他们要学得什么,以及如何与他们认为能传授他们之人打交道,都已在心中有了固定的看法。相信自己从上师那里能有所得,如:得乐、得心安、得智慧或得任何所欲得者,这种观念即是最难克服的成见之一。因此,我认为仔细观察某些着名弟子如何处理修道问题及如何与上师相处,对我们会有助益,或许这些实例会跟我们自己的探索有些关联。
玛尔巴是最有名的西藏大师之一,也是噶举传承在西藏的第一代祖师。他师事印度大师那诺巴,他最着名的弟子是密勒日巴。
玛尔巴是一个完全靠自己努力而成功的典型代表。
他生于农家,年轻时就心怀大志,选择学术与僧职作为他成名之路。我们可以想像得到,一个农家之子,要能在当时当地的宗教传统中,提升自己到僧侣的地位,必须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和有多么大的决心。在第十世纪的西藏,像他那样的人,要想得到一点名声地位,只有几条路可走,那就是经商、当土匪,或者是当喇嘛。在那个时代,要加入当地的僧团,大约就等于现今当上了医生、律师和大学教授三者的总和。
玛尔巴从学习语文入手,他学藏文、梵文、几种其它语文和印度口语。这样学了差不多三年,他就能以学者的身分开始赚钱了。他把赚来的钱都用在研究宗教上,终于成为一个普通的喇嘛。因为他所担任的僧职使他在地方上小有名气,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所以尽管他已结了婚,有了家眷,他还是继续存钱,直到他积下了很多的黄金。
于是,玛尔巴向亲属宣布,要去印度搜集经教。当时的印度是世界佛学研究中心,也是那澜陀大学的所在地,以及许多最伟大佛教圣哲的家乡。玛尔巴的目的是去研究、收集西藏没有的经典,然后带回来翻译,使自己成为一位伟大的学者译师。当时,甚至晚近,从藏赴印是一段漫长而危险的旅程。玛尔巴的家人和长辈都极力劝阻他,但玛尔巴已下定决心,结果就与一位也是学者的朋友一起动身了。
经过数月的艰苦旅程,他们越过喜马拉雅山,进入印度,继续向孟加拉前进。到了孟加拉,他们就各奔前程。由于在语言和宗教方面,两个人的学识都很够水准,因此他们决定各按自身所好,分别寻师。在分手前相约,来日再聚,以便结伴还乡。
旅经尼泊尔的时候,玛尔巴偶然听人谈到大名鼎鼎的那诺巴上师。那诺巴做过那澜陀大学的校长。那澜陀大学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佛学研究中心了。就在他事业达到巅峰时,那诺巴觉得自己所了解的只是教法的皮毛,而非真义。于是他放弃了校长的职位去寻找上师,他在帝洛巴上师那里连受了十二年的苦,最后才得证悟。到了玛尔巴听说那诺巴名字的时候,那诺巴已被公认为是佛教中曾有过最伟大的圣人了。玛尔巴当然要去找他。
玛尔巴终于找到,那诺巴是住在孟加拉森林中一所简陋的屋子,过着贫穷的生活。玛尔巴原先以为,这样一位大师的居所,一定是某种极其精致和有宗教气氛的建筑,因而当时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他早已对印度的新奇事物感到不解,所以也就甘愿不去计较了,心想:也许这就是印度上师们的生活方式吧!同时,那诺巴的声望也压倒了玛尔巴的失望。玛尔巴将带来的金子,大部分都供养了那诺巴,并向他求教。玛尔巴自我介绍,说他来自西藏,已婚,是喇嘛、学者和农夫,并说他不愿放弃自己奋斗得来的既有生活,而是进而想要收集法教,带回西藏去翻译,以便多赚点钱。那诺巴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并给玛尔巴说法开示。一切进行顺利。
过了一些时候,玛尔巴自己认为他所搜集的法教够用了,于是准备返回西藏。他先到一个大城镇的小旅馆去,与原先同来印度的那位朋友会合,两个人坐下来比较各自努力的成果。玛尔巴的朋友一看玛尔巴收集的法教,就哈哈大笑说:“这些法教一文不值!在西藏早就有了。你一定是找到了更令人兴奋和稀罕的东西而没拿出来吧!我就找到了奇妙的法教,都是从极伟大的上师那里得来的。”
玛尔巴感到非常沮丧、懊恼。千里跋涉来到印度,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花了那么多的钱,而所得竟是如此!他决心回到那诺巴那儿再试一次。回到了那诺巴住的小屋,他请求那诺巴,再教他更稀有、更有印度风味、更高级的东西。出乎意外地,那诺巴对他说:“抱歉之至!我无法教你这些东西,你得另请高明;此人名叫库库瑞巴(Kukuripa)。去找他可不容易,特别是因为他住在湖中的小岛上,湖水全是毒水,如果你要想得到这些法教,你就非去见他不可。”
到了这个时候,玛尔巴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决心前往。再说,库库瑞巴的法教,竟连那诺巴都传授不了,可见他有多么高明了,而且,既能住在毒湖之中,他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上师,一位伟大的神秘家。
就这样,玛尔巴动身了。他千方百计总算渡过毒水,上了小岛,开始寻找库库瑞巴。结果他发现库库瑞巴是一位印度老人,与数百条母狗为伍,生活环境肮脏不堪,这种情形,要说它“怪异”是算最客气的了。尽管如此,玛尔巴还是趋前搭话,所得的回应却是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库库瑞巴所讲的话似乎毫无意义。
当时的情况使玛尔巴几乎无法忍受。他不仅完全听不懂库库瑞巴所讲的是什么,而且还要随时提防那数百条母狗。每当他跟一条母狗混熟了,另一条又对他狂吠,作欲咬势,最后弄得玛尔巴简直要发疯。他放弃了一切,放弃了记笔记,放弃了求取任何密教的企图。就在此刻,库库瑞巴又开口对他讲话了。这一回说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狗也不再找他的麻烦了。玛尔巴乃得以受教。
玛尔巴在库库瑞巴处学完之后,又回到他原来的上师那诺巴那儿。那诺巴对他说:“现在你必须返回西藏,弘扬法教。只在理论上得到法教是不够的,你还必须要在实际的生活情况中切身体验,然后你可以再回来进修。”
玛尔巴与他的朋友再度会合,一起动身开始了返藏的漫长旅程。他的旅伴也学得了不少,两个人都有成堆的笔记。他们一边走一边讨论彼此所学。不久,玛尔巴就开始对他的旅伴感到不安。他的旅伴似乎对他所收集的法教问得越来越多,他们的谈话似乎老是转向这一方面。最后他的旅伴确认玛尔巴所得到的法教比自己得到的更为宝贵,不免大为嫉妒。在渡船上,玛尔巴的旅伴开始抱怨行李太多,坐不舒服,他假装为要舒服一点而扭动身体,实际上则藉着扭动身体之便,把玛尔巴的笔记全丢到水里去了。玛尔巴虽拼命设法挽救,可是已经太迟了。他花费那么多的心血所收集的法本和经典,一瞬之间完全付诸东流。
玛尔巴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西藏。关于他的旅途见闻和学法情形,他有说不完的故事可讲,而能证实他的学识与经验的东西,却一点也没有。不过,他还是工作,又教学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他惊奇的领悟到,他在印度所作的笔记,即使没有丢,也没有用。在印度时,他只把那些他不了解的法教记下来,而没有记下那些已与他自身经验融合一处的法教。过了这么多年,他才发现那些法教确实已经成为他自己的一部分了。
有了这项发现,玛尔巴原先靠教学赚钱的欲望完全消失。他不再关心自己的名利,而只是一心想要觉证。为了供养那诺巴,他又积聚砂金,再度赴印。这一次,他心中只是渴望见到他的上师和求得法教。
然而,玛尔巴与那诺巴这一次的会面与前一次完全不同。那诺巴的态度似乎非常冷漠,几乎含有敌意。那诺巴一开口就说:“能再度见到你,很好。你有多少金子可以来买法教?”玛尔巴带了很多金子,不过他想留下一些自用,并作为他返藏的旅费。所以,他打开口袋,只拿出一部分金子给那诺巴。那诺巴看了看他的供养,说:“不行,这不够。要我教你佛法,还得多来点儿金子才成。把你的金子全都给我。”玛尔巴又给了他一些;那诺巴要求更多。就这样一来一往,讨价还价直到最后,那诺巴大笑起来,说:“你以为能用你的欺骗来买我的佛法吗?”听了这话,玛尔巴让步了。他把所有的金子全给了那诺巴。玛尔巴万万没想到,那诺巴拿起装金子的口袋,就把袋中的砂金全扔到空中去了。
突然之间,玛尔巴感到极端的困惑和怀疑,因为他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曾为了买他想要的法教,努力积聚金子,而那诺巴似乎也曾表示需要金子,作为教导玛尔巴的代价。可是现在那诺巴却把金子全扔了!这时,那诺巴对他说:“我要金子干什么?整个世界都是我的金子!”
对玛尔巴来说,这才是敞开求法的伟大时刻。他敞开了,他可以接受法教了。此后,他与那诺巴相处很久,接受严格的训练。他不再像先前那样,只用耳朵去听法教,而是身体力行。他不得不放弃他所有的一切,不仅是物质方面的,还有他内心深处所隐藏的。这可说是一个继续不断地敞开与真正放下的过程。
《疯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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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创巴仁波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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