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2023年了，谁还关心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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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涂彦平
编辑 / 张 南
设计 / 师 超
“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茨威格用来评价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话，同样适用于法国人卡洛斯·戈恩（Carlos Ghosn）。
确切地说，戈恩不只是法国人，同时还是黎巴嫩人和巴西人，他拥有三国国籍。
2018年11月19日是戈恩命运的转折点。之前，他是雷诺-日产-三菱联盟的掌门人，全球汽车业响当当的人物。之后，他被日本东京检方以涉嫌金融犯罪为由逮捕，取保候审期间，被前美国军人秘密营救，从日本逃往黎巴嫩。
明星高管，富豪，阴谋，背叛，犯罪，逃亡……不需要改编，戈恩个人的奇特际遇本身就是天然的好莱坞电影题材。
他的逃亡故事已经被拍成多部电影，《戈恩：最后的航班》《通天大逃犯：汽车大亨戈恩奇案》两部纪录片分别于2021年、2022年推出。
现在，又一部戈恩电影来了。这就是今年8月25日在Apple TV+首播的《追缉汽车大亨：卡洛斯·戈恩》（Wanted: The Escape of Carlos Ghosn）。
这部纪录片分为四集，采访了戈恩夫妇以及戈恩在雷诺和日产曾共事的人、日本前司法部长、律师、记者、解救戈恩的人等大量戈恩事件的亲历者。
影片从《华尔街日报》（WSJ）两位记者Nick Kostov和Sean Mclain所著的《无界：卡洛斯·戈恩的上升、跌落与逃亡》（boundless）一书中获得了灵感，该书在2022年8月出版。两人也在纪录片中出镜了。
导演詹姆斯·琼斯（James Jones）接受美国《新闻周刊》（Newsweek）采访时表示：“你越是深入研究这个话题，它就变得越黑暗。在一个方向上，你会发现有阴谋要打倒戈恩，而在另一个方向，你会揭露卡洛斯·戈恩身上有比全世界以前都知道的更多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花几年的时间来真正深入研究这个问题，让所有关键人物都能在镜头前发言，这是值得的。”
琼斯的电影从2021年夏天开始筹备，而故事也在他们制作影片的过程中不断发展。
围绕戈恩究竟是受害者还是罪犯这个核心问题，影片呈现出各方互相矛盾的说辞，力求呈现出整个事件的复杂性。这桩沸沸扬扬的“罗生门”事件，已经逐渐显露真相，相关人物各自迎来命运的审判。
而关键人物戈恩是个例外。
现年69岁的戈恩，目前待在黎巴嫩贝鲁特的家里。由于黎巴嫩没有引渡条约，不管是日本检方还是法国检方，都对他无可奈何。日本、法国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对他发出红色通缉令，但人们倾向于认为黎巴嫩在保护戈恩。
但，黎巴嫩何尝不一个更大的监狱。
“到头来，卡洛斯·戈恩40年的职业生涯已经演变成一个警示人们骄傲和贪婪的危险的寓言。”影片最后总结道。
整个戈恩事件中最有吸引力的部分，并不是藏在乐器箱子逃亡的戏剧性，而是复杂的人性。
从高峰跌落
“成功可能会是个问题，它可能很危险，因为你也许会忘记，当初令自己成功的原因。你可能会变得自私自利，傲慢自大。如果你从失败中汲取教训，你会获益良多。如果你被成功冲昏了头脑，未来可能会栽大跟头。”
影片开头，年轻的戈恩在说话。看上去，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性格谨慎的人。说这段话时，他还是雷诺-日产联盟的首席执行官，浑然不觉自己即将迎来命运的重击。
汽车界对于戈恩取得的非凡成就已经耳熟能详。
1996年，戈恩加入面临倒闭、破产的雷诺。带着在前东家米其林工作期间就获得的“成本杀手”的名号，他大力削减成本，关闭工厂，裁员上千人，使雷诺有了惊人的转变，盈利额迅速攀升。
同样的转变也在日产身上发生。
1999年，雷诺出手拯救已经连续三年亏损、欠下200亿美元债务的日产。戈恩立下军令状要在2000财年恢复盈利，2002年将债务减半，做不到就走人。他关闭工厂，削减上万工作岗位。其间，戈恩收到死亡威胁，必须一直有保镖随行。
戈恩凡事都亲力亲为，他参与设计，参与公关，参与工程，参与财务，日程表排得满满的。几个月之后，他的举措开始见效，日产走出泥沼。
戈恩在日本成了英雄。2001年，他被提拔为日产汽车CEO。2005年，他又成为雷诺汽车第九任CEO。自此，戈恩成为领导两大国际汽车巨头的CEO。大权在握，风光无限，而这也为日后他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戈恩基本上是为所欲为，就是几乎没有监管，几乎没人质疑他。”《华尔街日报》记者Nick Kostov说道。
然而，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了。雷诺和日产都陷入失控状态，日产开不出工资，雷诺要向政府申请贷款，公司股价一落千丈。同时经营两家公司已经很难，何况是在这样的非常时刻。
2011年，日本海啸。前日产汽车HR负责人的格雷格·凯利（GREG KELLY）当时给戈恩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希望能尽快跟他碰头商量对策。但戈恩当时在雷诺，过了十天都没有来日产。
两家公司都需要他，但他做不到。与此同时，雷诺和日产的人发现，自己的老板正过着名人般的生活。对戈恩的厌恶情绪逐渐滋生。
2014年，为了庆祝雷诺-日产联盟15周年纪念，戈恩在法国凡尔赛宫举行派对。庆祝派对由雷诺和日产买单，但宾客名单大部分却是戈恩的亲朋好友，派对当天也不是联盟15周年纪念日，而是他的生日。
“如果你要庆祝联盟15周年纪念，邀请联盟创始人参加不过分吧？结果他并没有邀请。我没有得到邀请。”戈恩曾经的上司，雷诺第八任CEO路易斯·施维茨 (Louis Schweitzer)表示，“所以，我不认为这是庆祝联盟成立15周年。”
戈恩的同事认为，他对自己功绩的享受过头了。
2018年，真正让日本人坐不住的事情来了。戈恩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未来联盟将面临多个合作的可能，其中就包括相互合并。这是自联盟成立以来日本人一直在担心的事情。
有一群人担心合并会抹杀日产作为日本公司的身份，会让戈恩变成几乎像法老一样的人物，站在金字塔顶端，终身统治。
这种情绪达到顶点，一项针对他的内部调查秘密展开。调查最终导致当年11月19日，在东京羽田机场走下飞机的戈恩被当场逮捕。
光环消失
危险的种子大概在2010年就埋下了。
当年，日本修改了企业报告规则，要求收入超过1亿日元的高管公开个人薪酬。
戈恩前一年的年薪约为1520万美元，是日本薪酬最高的高管之一。后来的调查显示，下属向戈恩进言，将公开披露的部分降到大概850万美元，因为这个数字会更容易被日本民众所接受。从那时起，日产内部多人就开始为戈恩隐瞒薪酬，探讨出了递延报酬的方案，即将大部分薪酬推迟到退休后发放。
日方的调查显示戈恩有重大漏报薪酬的证据，为个人目的滥用公司资产，还将公司资产转移到个人控制的子公司。日本检察官怀疑日产不是唯一受害者，就把收集到的证据交给了法国人。
在戈恩被捕之后，雷诺立即启动了内部调查。结果，在雷诺-日产的账单上，戈恩有数百万美元有争议的消费，包括和家人搭私人飞机度假，举办奢华派对等。
随着调查范围的扩大，雷诺发现这些只是冰山一角。戈恩已故私人律师的一张硬盘，使他面临新的指控——滥用公司资产和洗钱。至于这个硬盘，雷诺的律师表示：“我不能谈论其中的内容，但这些内容震撼了良知。”
戈恩不光在日本人眼中滤镜破碎，而且在法国人眼中光环也没有了。
对于纪录片呈现的内容，导演琼斯表示：“我们有非常优秀的律师来关注每一个细节。我认为针对戈恩的指控的关键是，我必须与他坐下来，向他介绍情况，然后我们详细介绍他对此的回应。我们有信心准确地了解这些指控的细节。所以，这只是给他一个回应的机会。”
审判
被卷入戈恩事件的人物各自迎来自己的命运。
2018年11月，戈恩的心腹——格雷格·凯利因涉嫌向日本监管机构隐瞒戈恩的真实薪资水平而被日本政府起诉。
戈恩逃走之后，留下凯利独自一人面对审判。他被软禁在日本，等待审讯。2022年3月，法院认定，凯利在帮助戈恩隐瞒超过8000万美元的递延报酬方面发挥作用，但在审判中，对他的八项指控有七项被认为无罪。
凯利被判处6个月的刑期，缓刑三年。经过漫长的等待，他得以回到美国家里。但后续凯利可能还将面临日产提起的民事指控，需要赔偿14亿日元。
另一个备受关注的人物是，帮助戈恩逃跑的迈克·泰勒（Michael Taylor）。他是前美国特种部队绿色贝雷帽队员，曾担任美国国际安全公司负责人，在中东和外国情报机构有很多联系人。
迈克和戈恩一样有黎巴嫩血统，迈克的嫂子和戈恩现任妻子卡罗尔（Carole）是表亲。他表示，自己帮助戈恩的动机，就是对他的同情。听信了卡罗尔的陈述，迈克相信戈恩是被陷害的，并且受到日本司法体系的折磨。
他的儿子彼得·泰勒（Peter Taylor）也牵涉其中。他们把戈恩藏在一个乐器箱子里，瞒天过海，从机场乘坐租赁的私人飞机逃离。
但后续事件的发展似乎超出了迈克的预料。2020年5月，泰勒父子在美国被捕，后被引渡到日本。日本法院判处迈克两年监禁，儿子彼得服刑一年零八个月。在服刑期间，迈克的父亲因疾病去世，他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
泰勒父子于2022年10月被遣送回美国，但是他们面临近百万美元的高昂律师费。迈克与戈恩夫妇进行沟通，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
“我给他的妻子发了一条短信，问：‘你丈夫怎么了？他怎么还不付钱呢？’消息石沉大海。”迈克说自己和戈恩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是一个真正忠诚的朋友，但我也是一个强敌。”
2021年，土耳其一家法院判定一名私人航空公司官员和两名飞行员参与戈恩逃离日本，并分别判处他们四年零两个月监禁。
2022年4月，法国调查人员对戈恩，阿曼汽车经销商Suhail Bahwan Automobiles创始人、亿万富翁苏海勒·巴万(Suhail Bahwan)和他的两个儿子，以及前总经理Divyendu Kumar发出通缉令。检察官指控该经销商被用来输送雷诺资金供戈恩个人使用。5月，Divyendu Kumar在阿联酋被捕。
只有戈恩，还在黎巴嫩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逃亡之后，他出了三本书——《真相时刻》（Time for the Truth），《破碎的联盟》（Broken Alliances），《在一起》（Ensemble, toujours），并在两部纪录片中出镜。他还说，虽然不会再成为汽车业的主要参与者，他一直没有离开这个行业，经常有初创企业向他寻求商业建议，并就新技术趋势进行咨询。
他一直坚称自己无罪，并对日产发起反击。
2023年5月，戈恩在黎巴嫩提起诉讼，指控日产公司、两家相关公司和12名人士通过编造证据，对他进行“诽谤、诋毁和污蔑”，要求他们向他赔偿5.88亿美元的赔偿金和5亿美元的惩罚性赔偿。
法庭的听证程序预定于9月18日启动。
未来
这部戈恩最新的纪录片上线10天之后，欧洲最大的车展，2023慕尼黑国际车展开幕。
雷诺汽车CEO卢卡·德·梅奥(Luca de Meo)在慕尼黑车展上表示，公司的电动车部门Ampere首次上市，可能会有至多100亿欧元的估值。Ampere上市的时间，雷诺计划是在2024年春季。
他还表示，“我们必须缩小与那些上一代中国电动车企业的成本差距。”为了与中国车企竞争，雷诺明年将推出售价更低的车型。
戈恩2019年1月辞去雷诺董事长兼CEO职位之后，雷诺CEO经过三任更迭，先后由蒂埃里·博洛雷(Thierry Bollore)、克洛蒂尔德•德尔博斯(Clotilde Delbos)短暂出任，直到2020年7月1日梅奥到任。
日产一样，戈恩事件之后CEO也换了三个人。
2017年西川广人（Hiroto Saikawa）接替戈恩出任CEO，2019年9月卷入戈恩案而辞职。此后，山内康裕(Yasuhiro Yamauchi)暂时接替西川广人的位置。直到2019年12月1日，内田诚（Makoto Uchida）接任CEO职位。
戈恩的时代结束之后，这个法日联盟一直在继续寻求权力的平衡。
今年7月26日，雷诺和日产两家公司宣布重新平衡了双方的合作关系，将在2023年第四季度完成最终协议。按照此前透露的信息，新的协议将延长双方15年的合作。
日产同意在雷诺即将拆分独立上市的电动车公司Ampere投资6亿欧元，成为其战略投资者，在董事会中占有一席之地。在双方此前争执不下的交叉持股上，两家企业商定各自持有对方15%的股权和投票权。
两家企业均表示，“抛开过往向前看。”它们已经在权力平衡上花了太多时间，而汽车行业变革的洪流在一刻不停向前奔涌。
今年6月，戈恩接受《福布斯》的采访，谈到如今的雷诺-日产联盟，他表示，“我们的联盟到今天只剩下一个空壳”，“分道扬镳是板上钉钉的事”。
戈恩还谈到了马斯克。“他创建了自己的公司。我没有。这是我的错误。如果我创办了一家电动汽车或电池的初创公司，我现在的处境就会完全不同。”（文中配图均截取自《追缉汽车大亨》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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