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棉花：所有的痛苦都是让你去发现爱

问：你的画频繁使用红、蓝、绿、黄四色，为什么这么偏爱这几种颜色？

答：潜意识里就有的吧！所有的颜色都有它自己的情感、语言和情绪。我一直说颜料的盖子拧开之前它是沉睡的，当你的手把它拧开之后，它就苏醒了，你要它们一起去创作。 每种颜色都有独立的情感，但是当你让它们相遇以后，就赋予了它们全新的情感和语言。

我并不曾刻意要用什么颜色，它们都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只是尊重顺应心的指引。每一幅画的色彩代表的意思都不同，比如蓝色，在这幅画里代表宁静，那幅画里代表忧伤，可能在另一幅画里就是代表神秘的意思。

问：你常常说你的画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创作，而是感受到了另一种很神秘的讯息，怎么理解“神秘的讯息”？

答：我画画的时候从来不打底稿，我在空白画布之前站十分钟如果还没有感觉，我就离开工作室。但只要我落下第一笔，我知道后面的一切都会纷至沓来，会有一种神秘的指引领着我一起去完成，这个听起来很玄，但事实的确如此。艺术一定要诚实，对你的内心诚实，对你的生命本身诚实，对另外一种很神秘的指引诚实。

我很享受绘画过程中画至酣处的状态。那个时候我的手快过我的思想，笔触怎么走不是自己控制的。过程就如同骑着一匹马，你是信马由缰还是策马飞奔，你经过的是苍茫平原还是连绵山丘，你看到的是辽阔大海还是巍峨高山，你的经过决定了画面背后深藏的情感。但无论过程如何，缰绳永远在自己手里，你得有收放自如的力量和气场。

问：所以大自然是你创作灵感的来源？

答：不完全来自于自然，所经历的各种人事，所体验的各种欢喜悲忧，都是灵感的来源。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个性的主观自我表达，但个性必须建立在一个共性的基础上。生命的美妙在于本身暗藏诸多玄妙，这是最重要的灵感来源。

问：你是如何面对生命中的挫折和痛苦的？

答：就是安静，安静地面对自己。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年轻的时候可能会去寻找发泄的途径，去喝酒啊，去跟人聊天啊，但当你到了一定年龄的时候，你就会安静地去面对生命本身，去面对自我本身寻求出口而不是对外寻求帮助。

我父亲的离去给我触动特别特别大。我看着他一点点离去的时候，觉得生命特别无助。那时候我想到父亲的时候，就满脸地泪。我走在街上，我就在看有没有一个人跟他长得很像，如果长得很像，我可能会跟他一段路，然后问他你现在过的好不好，当然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后来我再想哭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天，眼泪就不会溜下来，那时候就明白了安静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不是突然得到的，而是生命经验给你的感受。这种力量来自于各种东西，你选择去面对它接受它，就是这样。

所以我在我的书里说，所有生命给你的馈赠，无论是伤痛还是快乐，你要看它的背面，你要踮起脚尖，你要慢慢地看，细细地瞧，悲伤的背后一定有礼物，它让你懂得珍惜，学会安静。

问：很多人很浮躁，好像很难进入那种安静的状态？

答：浮躁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者想要的太多。适度的欲望是动力，过度的欲望是深渊，让你远离美好。你明白此生要什么，明确了选择，自然就会安静下来。

每个人必须对你的全部人生负起全责，你有选择的权利，即便周围每个人都逼着你做某个选择，最终做选择的人依然是你自己。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流浪者之歌》，有一句台词我印象特别深刻，一个很穷喜欢赌博的人把他脖子上一个蛮有价值的项链输掉了，醉醺醺地穿着破破烂烂，在那种很肮脏的小路上说，“我的灵魂是自由的小鸟，你们谁也别想困住它。”我好感动，就是这样。你是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是自由的小鸟，还是你把它关在笼子里，都是自己的选择，愿赌服输。

我喜欢现在的自己远胜过二十岁的自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把什么做好。面对再大的诱惑，也不会犹豫和纠结。

作品：《遇见》 

问：你是否有宗教信仰？

答：我有信仰，但是我不依托于任何宗教形式。我的信仰就是永远相信真善美。无论你遇到什么，你看到什么，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有力量的。信仰是看不见摸不到的，它就是你心里的旗帜和光亮，哪怕你经历再漫长的黑夜，这道光亮它都在；你相信即便再漫长的黑夜黎明的曙光都能穿透它，这就是信仰的力量。我觉得生命本身就具备这种宗教性这种神秘性。

问：你的画会去表现人类的痛苦和悲伤吗？

答：我觉得我已经做了一个选择，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是让你去发现和珍惜爱，没有苦，就不存在甜。所以其实我的绘画都是我很清晰和执着的一个选择。我只表现生命本身强大的爱和力量，这种爱和力量孕育了无与伦比的美。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是让你更懂得发现和珍惜爱。

问：你会在意别人说你的作品只表达爱会流于表面而缺乏时代性吗？

答：我尊重不同的意见和声音但不会影响到我。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和延续，具有最深的血脉，从不脱离时代。艺术家必须具备最重要的三点，一要有自己的信仰，二要真实，三要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你一定要遵循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召唤和引领。所有的艺术一定是个性的，但个性一定是存在于共性之上的。

问：你的画中有很多类似叶子、花朵、翎毛之类的形态，有什么寓意吗？

答：我的作品不是植物的描绘，而是内心世界情感的外在体现，只是我用自己的方式去呈现。我用颜色表达情感，用色彩和色彩之间的交汇去表达遇见和孕育，表达生命强大的美和力量，这种力量要通过线条和笔触来体现。比如生命中的一些很奇妙的你无法解释的东西，我会用很微妙的色彩变化来表现它；我也会用很细小的笔触去表达生命的孕育，你能看见一些色彩它们悄悄在靠近，然后遇到了，遇到之后它们重合了，重合之后会有新的生命孕育出来，然后有爱有光亮。

每一幅画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情感故事。对话的深度和宽度取决于看画的人心中有着怎样的世界。你心里有一千个太阳，就有一千个太阳。你心里有一千个月亮，就有一千个月亮。

比如有的人说在我的作品中看到性。我觉得所有生命的诞生都来自于性，无论是人、植物还是动物，抑或是这个世界上我们尚不曾发现但真实存在的另一些生命。这个世界太奇妙，生命本身太奇妙。如果你对生命有敬畏，你就会有很细腻的感受，你能看到画中每个细小的地方，每个色彩微妙的变化，都有情感和语言在背后。

问：这次在北京今日美术馆以《踏歌》为主题的展览，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吗?

答：我注重并珍惜一切真实自然的情感和事物，因为没有任何的伪饰。每次展览，都会有很多感动的地方。这次，有个美术馆工作人员和我说：“我在美术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作品。我一推开门，我的心就砰地跳了一下，我转了一圈，觉得我在童话世界里，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心里的一扇门突然被打开了。”她这么描述的时候，我很诧异也很感动，你会发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对美的理解和渴望。

一个在北京读艺术研究生的小伙子在我的装置作品前站了很久，离开场馆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继续看。他说，他看了太多的展览，一直觉得迷茫，但我的作品让他看到了希望。走的时候，我送给他一本画册。我爱一切热爱艺术心里有美的人们。

每次展览，都有很多这样的故事。人和人需要缘分，人和画同样需要缘分。我的很多藏家都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作品后面藏着的某些东西正是他们内心世界里深藏的，一眼看到就被触动到。这正是艺术最美妙的地方。当很多人都在娱乐聚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工作室画画，但并不觉得孤单，因为知道，自己独自一人在工作室里创作的作品，有一天，会被某个人看到，会被某个人深爱，会被某个人带回家，这真是非常美妙。而正是这些，给我力量，让我微笑着安静创作，并觉得幸福。

问：很多人觉得当代艺术似乎跟普通人的生活离得很远。

答：我个人觉得每个艺术家的方式不同，但是我不要高高在上。我记得我有次去梵高美术馆，上二楼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就看到旁边一幅画，我就突然不能呼吸，被震慑到，我就先站定，先不看那幅画，先安静地看面前的三幅画，然后等我情绪平复之后再去看那幅画。我看到的是，近处是一片裸露的土地，有一片植物，有一棵大树，远处是一片像庄稼地一样的树林，树林上面露出了一个白色建筑的屋顶。整片的天空是大片的明黄色、蓝色和白色，你当时的感觉就是天空疯了。裸露的泥土质感是不规则的，近处的植物你不小心心踩到她之后，他的叶子在泥土里，但是你仔细看，下雨的时候你践踏了那些植物，但是第二天你再去看，那个植物是从泥土里钻出来的那种力量。他（梵高）的天空特别让你震撼和感动。那个时期正好是他的精神、身体濒临崩溃的时候。我觉得这才是艺术，真正伟大的艺术。他的心里永远有另外一种力量是他的肉体抗拒不了的，在引领他。所以我说艺术就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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