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谈克氏|他是格外无私的孩子,通过艰难的努力才臻于成熟
他是天真的,甚至有些稚气,有一种很像孩子的特质。
在日常生活中,他从不会“三句话不离本行”。他只谈论简单的事情,好像根本不懂得抽象和分析。大多时候他让我想到一个小心谨慎的孩子,总是很沉默,但又完全在场。
——威廉姆·奎恩
克里希那穆提早年与威廉姆·奎恩(William Quinn)结识,并建立了终生友谊。
奎恩是一个善于思索和内省的人,一直在探索克里希那穆提教诲的深刻含义。他还是加州大苏尔非常有影响力的伊莎兰学院(Esalen Institute)的三位创始人之一。
本文是艾芙琳娜·布劳(《克利希那穆提画传》作者)与奎恩的对谈。他们谈到了与克氏日常生活中的私人交往,他的生命转化,对个人情爱的理解,觉察与冥想的本质和体验……
问: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克里希那穆提的情景吗?
奎恩:我初次见到克里希那穆提是在1944年11月,当时我21岁,跟其他两个年轻人一起去了阿亚唯哈拉,在一个小房间里等着见他。
他到的时候气喘吁吁,是从他的房子跑过来的。他推门而入,容光焕发,面带微笑,炯炯有神的双眼看着我们,一瞬间,我觉得身体好像被普罗科夫耶夫(Prokofiev)高昂的小提琴曲扫过,产生出强烈的愉悦和欣喜。
我问他关于觉察的意义,他说:“如果你审视自己的信念,你会发现那里好像有千万只蝴蝶在翻飞!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你很难追踪某一思绪。清理头脑的一个方法,就是记录你对当天事物产生的当下反应,然后研究它们。如果你在其中强调某一问题,它就会引发其它所有问题。”
克里希那穆提觉得,我们大部分的疑惑都源自于念头的重复,而重复是因为“没有了结”。将这些问题的根源完全想清楚,它们就不会继续纠缠我们,头脑就会变得更加自由宽广,更加有觉察。
克里希那穆提用多年时间实践清空头脑,这些功课使得他成为一代导师。他在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的引发大战的如潮水般的运动中无比清醒,这成为他环球公开演讲的核心主题。
问:你是在什么心境下去见克里希那穆提的?是不是先读了他的东西,然后想亲自跟他谈谈?
奎恩:通过与优秀物理学家交往,我在20岁的时候逐渐看清了科学公式与理论的假设性与暂时性,这对我是极大的宽慰。但就像其他成千上万人一样,我对战争的思考持续升温。
1944年夏天,我在北爱达荷洲比特鲁特山脉的一座顶楼上做火灾预警员,那里有广袤的原始森林和荒野,就在哪里,我开始尝试冥想,第一次就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体验。
我的思绪自发的停止,我在生命之光中苏醒过来。这种体验出乎意料,而且我马上意识到,这种感知的新次元就是对战争问题的解答。我的情绪达到兴奋的极点,我找到了“此生要做什么”的答案,这种特别的状态持续了数月之久。
火灾多发季过去之后,我搭车去洛杉矶,好像在被某种“天命”引领着,也不知道要前往何方。到达目的地那天,我偶遇一位同龄的年轻人,他用一小时对我讲了克里希那穆提的事情。我当即对自己说:我要去找那个人!
我与这位新朋友谈了好几天克里希那穆提,又阅读了很多他在30年代的演说,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巧合,我对恐惧和欲望的同一性有了惊鸿一瞥。整整一周,我在一种敬畏、惊讶和心领神会的状态下,漫无目的地在整座城市游走。很快,我和这位新朋友以及另一位年轻人一起拜访了克里希那穆提。
问:相比社会背景和战争,40年代在与克里希那穆提的私人交谈中,你们谈的更多的还是个人问题吧?
奎恩:我认为自己当时正在试图接近他的思想,主要指觉察的本质。那时“觉察”是他谈话中的关键词。他很少公开谈论冥想,却常常谈论“不做拣选的觉察”,对行为的觉察,以及作为一种存在状态的沉思式觉察。
问:后来他显然放弃了“觉察”这个词,因为觉得被滥用了。
奎恩:他以前经常使用这个词,于是每个对他的教诲感兴趣的人也反复使用这个词,结果彻底把它用滥。于是他放弃了这个词,并努力用其他方式来表达其中的内涵。
但我至今仍然喜欢这个词,它与“觉醒”同源,暗示了一种原始的、内在的能力。就好比视觉一样,同时能涵盖所有感官。它源自一些超越于感官的东西,克氏冥想时,按我的理解,就是在抛开时间和空间静坐,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保持接纳态度,而不是对它们抱着期待。
问:如你所说,他晚年对在特定时间进行冥想这种做法很不屑,他说,人们甚至可以在公共汽车上冥想。
奎恩:我还接着追问他,他指的冥想是什么?冥想是否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达到同样的深度?
他对:“噢,不!它对我就像一条溪流,其间有深潭。比如过去三天里,我不能在早上冥想,因为我得了重感冒。但是今天早上,感冒好些了,冥想变得极为深入。”说着他摆出非常舒展的姿势,以表示当时的状态,“但是我就到此为止,免得把我的肉体烧掉!”他继续说。冥想有时会不期而至,比如在散步的时候,那恰恰是最佳的冥想状态。
问:克里希那穆提说让冥想“到此为止”,这对肉体而言过于强烈吗?
奎恩:可能是的。打个比方,这就像晒太阳,我不能控制太阳的光和热,但是我能控制自己暴露在太阳底下的时间。
问:他说过冥想需要什么吗?是否要有心的净化和纯然呢?或者那是一种天赋?
奎恩:他觉得“纯然”很重要,曾多次向我提及这一点。
问:他说的“纯然”是指什么呢?
奎恩:有一次他对我说:“你必须单纯,就像雨滴一样。”我觉得纯然对他而言是一种水晶般清澈的感知,不为幻象和投射所染。
问:你觉得克里希那穆提是神秘主义者吗?
奎恩:我觉得他是,虽然他一直避免用这个词。
这个词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隐藏”,在古老基督教传统中则特指将意象和概念隐藏于头脑。十字架上的圣约翰对此有一个出色的隐喻:“如果我将双手置于眼前,我不能看到太阳,如果我有一个神的形象,我就不能看到神。”
问:你能说说跟克里希那穆提在一起时,你是什么状态吗?
奎恩:我们一起谈话,也一起工作,比如在花园里劳动,或照顾蜜蜂,但我从没感到过丝毫的操纵和压制。我对所有隐秘的动机非常敏感,而他对此是清澈了然的。我们之间的交谈是深刻、轻柔和亲切的,像大提琴曲。
他从不会“三句话不离本行”,除非我们约时间做认真的探讨。在日常生活中,他从不主持交谈,其公众角色完全消失。好像我们在他文章中认识到的那个头脑被彻底抛开了,仿佛一件不需要的工具。
在日常生活中,他只谈论简单的事情,好像他根本不懂得抽象和分析。大多时候他让我想到一个小心谨慎的孩子,总是很沉默,但又完全在场。他非常谦和,从不强调自己,我们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与之联结,也就是用完全自然的自我与之联结。
问:你觉得克里希那穆提天真吗?
奎恩:我觉得是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稚气,在某种程度上容易受朋友摆布,他有一种很像孩子的特质。
但这种受摆布是有限制的,在根本问题上他从不妥协,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质疑并且否认自己“世界导师”的角色。
在20年代末期,他彻底否定了对精神权威的需要,声明“真理是无路之国”。
你可以说,把他当成转世的世界导师来看待,就是一种特别的操控。他年轻时被迫填鸭式的接受了通神学会的教义,就像那些用来生产鹅肝酱的鹅一样。然而他居然能从中跳脱,反而因此成为世界导师。这真是个奇迹。
问:克里希那穆提透露过他曾经被私人情爱困扰吗?
奎恩:他告诉我,他年轻时曾通过多年思考解决的三个重要问题,其中之一就是性。禁欲是正确的吗?或者,鉴于性是自然的恩赐,我们是不是应该允许性呢?
问:如果一个人认为纯洁就是贞洁的话,那他很难与异性建立自然的关系了。
奎恩:我就此专门问过他,他说这个问题没有唯一的答案。他温和的谈论这个话题,说这是需要每个人自己决定的问题。你不能说禁欲是必要的,不能说个人情爱与性对灵性生活不利。
他觉得个人情爱是似火的激情,是唯一可能唤醒我们的激情,但是我们错误的想要占有和控制它。
毕竟,是他弟弟的死彻底唤醒了他,从那之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个全新的克氏。他与很多人保持着亲密而终生不渝的友谊,其中还包括很多女性。
问:他是不是觉得个人情爱能够使人超越自我,因而是一种解放呢?
奎恩:嗯,但这种超越是有条件的。
他非常强调日常生活的重要性,其中当然包括个人情爱。但显然我们也会过分执着于个人情爱,如果我们能意识到其中的私欲,就能超越它,而保留下爱。
这种爱不是根植于对象当中,也不是依靠对象,它应该在解放个体的同时也解放对象。这并不意味着抛弃对象,相反恰恰是提升了它。
问:个人友情和爱情会妨碍他的灵性使命吗?传统禁欲和斋戒的观点是这样的。
奎恩:他曾经说过:“解脱不是远离尘世,而是进入世间。”
我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获得他所说的解脱,并不是要逃避生活,超越并不意味着分离!超越反而是人我分离的终结。
问:你认为他对“解脱”的定义是什么?
奎恩:是指从束缚、狭隘以及仍然存在于我们大多数人身上的冲突当中获得自由。这是指从我们自身跳脱,而不是指没有任何社会约束的放纵的自由。
问:你认为克里希那穆提在印度的经历,是他走向解脱的一步吗?
奎恩:不完全是这样。我认为20年代末发生的最重要事件是他弟弟的死。“转化过程”明显持续了他一生,而且毫无疑问,它的影响由于在印度发生的非凡挑战而加强了。
我想“转化过程”就是他向我描述的那种“包含着深潭的觉察之流”,而且我认为这股激流就是他的生命,或者是流过他肉体的生命,随着其自身的特别韵律收放。但他不视之为“他的生命”,而仅仅是生命。
1947年底,他在一个特殊时期抵达印度,此时他内在的成熟之花已经绽放。整个亚洲都处在动荡之中,印度几周前刚从英国暴政中解放出来。我设想,当时印度知识分子对于社会本质、身为个体的本质,以及什么样的政府最适合印度等生死攸关的深层问题,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获得觉醒。印度之行再次开启他的公众生活,他又开始全国巡讲,并与社会名流接触,其中一些还活跃在种种重大事件的前沿。很多朋友,包括普普尔·贾亚卡尔,阿哈亚里·查利和其他人开始与他对话,并一直持续下去。
问:你觉得克里希那穆提生来就与其他人截然不同吗?
奎恩:我不这么想。对我而言,他的不同主要体现在他的美和卓越上。他显然是一个格外无私的孩子,是通过非常艰难的努力才臻于成熟的。
可能有人说他的成熟包含有根本性的变化,自我中心被粉碎,从此他开始在另一个生命维度上存在。他告诉我们,这种转变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至于灵性能量将如何展开,我喜欢《新约》中的说法:风随意的吹,你能听见风声,但却不知它从哪里来,要向哪里去,生于灵性的每个人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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