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又笨又慢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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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四季，读懂人生

１

　　那是三十几年前的乡下冬夜，漫长，但一点儿也不寒凉。

　　冬天里活儿也少了，吃罢晚饭后无事，大人孩子都喜欢东家走西家串。

　　每天晚上，吃罢晚饭，母亲早早就把桌子收拾干净，把煤油灯里的油添满，桌上两把大暖瓶里开水注足，等村里那些调皮猴儿们来耍。

　　那个笨男孩儿总是第一个趿拉着鞋跑进我家。

　　七八岁的男孩儿，留着茶壶盖儿头，鼻子下头永远拖着两道鼻涕。

　　隔着院墙，男孩儿母亲的声音清晰可闻：“五子啊，你今天晚上可别再跟他们闹了啊，你哪闹得过他们，你这笨脑壳儿。”

　　每天晚上，七八个少年挤在我家，玩各种各样的游戏。我和五子哥年纪最小，是他们戏耍的对象。

　　母亲见人到齐了，“哗啦”一下将袋子里的花生倒桌上，让猴孩子们剥花生。几个少年便嘻嘻哈哈，一边干一边玩。

　　我们常玩的是算算术。

　　那时我还没上学，五子哥还在上他的第二个一年级。20以内的加减法，我俩水平差不多。可我反应快，哥哥们出一道题目，我一扒拉手指，结果就出来了。

　　而五子哥还在桌上用花生摆：这是8颗花生，然后再加5颗……还没摆完，脸上就给夹上了一颗捏裂了嘴的花生——他输了。

　　一个晚上下来，我的小脸儿上光光的，他脸上会结满花生。哥哥们哄笑，五子哥哥输了只是摸摸头，也开心地笑。

２

　　那个笨笨的五子哥是我童年一段温馨甜蜜的回忆。

　　他是我记忆中最笨的孩子。5年的小学他上了7年，从一年级就开始留级。

　　但他有股子“笨”劲儿，不考上初中绝不罢休。于是在他第二个五年级后，跌跌撞撞进了镇初中的大门。

　　上初中，在镇上。周末回家，我骑自行车，五子哥步行。五子哥背着一星期的干粮，翻山越岭，也不怕辛苦，每个周末早早就从家里出发。

　　因为两家离得近，我和五子哥常常互相捎东西。我每次去给五子哥送东西，都见他趴在那里埋头学习。

　　我喊他，自己的脸先就烧起来——待在那帮比我小的学弟学妹中间，五子哥看上去那样格格不入。

　　看到他眯着已渐近视的双眼迷迷糊糊从教室里走出来，我又觉得莫名地难过。

　　那时，我看过他的英语练习簿，上面抄满单词与例句。我让他注意学习方法，不能仅凭死记硬背。五子哥却咧嘴憨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哥脑子笨，得多写……”

　　上高中，在县城。一月回家一次。离县城100多里地，家里终于咬咬牙给五子哥买了一辆自行车。逢到我不回去时，每次回家五子哥都要给我捎些可口的饭菜去。

　　有次去他宿舍拿东西，他正坐在宿舍门口看书。彼时，他的鼻梁上已经架上了一副近视眼镜。

　　探头看一下他手里的书，一本《高中物理题解》，上面勾勾画画几乎看不出原书的模样。

　　“在太阳底下看书会把眼睛看坏的。”我善意提醒。

　　“没事，一会儿收了煎饼就进屋。”我这才发现他面前的长条凳子上摊了一凳有霉点的煎饼。他舍不得丢掉，竟拿到太阳下晒晒，继续吃。

　　那次，我笑不起来了，眼里有了泪花。拿出母亲给我做的金黄小米煎饼送给他，他却笑笑拒绝了：“没事，年轻人，吃点苦不算啥。”

３

　　我和五子哥哥同在县高中待了一年。我读大学了，他又在高中没完没了地念。

　　他一年年背着煎饼包袱去上学，村人又是同情又是惋惜：这笨小五，上学要上到老么？不是念书的料，就回来帮衬家里也是出路啊。

　　他当然没上到老，只不过比正常的我们稍晚了那么几年。我大学毕业那年，他终于也走进了大学校园，尽管是三本。

　　五子哥对那张三本大学的通知书，非常知足。他感慨说，这张三本大学通知书，也是他用成麻袋的演算纸换来的，他一定要珍惜上大学的机会。

　　五子哥异于常人之处就是他不怕吃苦。接到大学入学通知书的那年暑假，他在建筑工地做小工，一个暑假晒得跟非洲人一样黑，挣回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五子哥的人生转机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某个没日没夜学习的夜晚吧。

　　虽然他读的是一所三本院校，但他选择了当时热门的计算机专业。

　　电脑、手机，互联网，这些对当时的年轻人来说非常普通的东西，五子哥却非常陌生。但那方小小的屏幕却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的窗。

　　“那时，每天除了泡图书馆就是去机房，机房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每天第一个去最后一个离开的一定是我……”回首那段时光，五子哥满脸的幸福。

　　大学里我也曾选修计算机编程课，那一串串代码，在我眼里无异于天书。所以，对五子哥手里一张张计算机等级考试证书与获奖证书，我除了膜拜，还有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五子哥还是那么憨憨的，他讲不出什么大道理，说的全是大实话，是他用自己的汗水印证过的道理。

４

　　就是这么一个笨孩子，当年全村人都对他的将来存疑。

　　如今，他已是某市一家银行的中层管理者了。

　　当年那家银行缺一位电脑维护人员，五子哥便捧着他那一大摞证书前去应聘。虽然毕业证书不打眼，但他用实力说话。

　　入职后，他从银行小职员起步，像一颗小而坚韧的钉子，慢慢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牢牢扎了进去。

　　如今妻儿相伴，五子哥成了村里人人称道的出息孩子。他的经历就是一本现成的励志教材，被村里年轻的爸爸妈妈用来教育孩子。

　　“又笨又慢平天下”，曾国藩这个晚清名臣，事实上，也是一个又笨又慢的人。他仅中人之资，可有常人想不到的坚韧。

　　五子哥像他一样，又笨又慢闯天下，已然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人有天赋才情，可以一鸣惊人平步青云；无这份才气时，毅力与恒心就是你走向精彩世界的通行证。

END

　　《品读》（月刊）是全国十佳文摘期刊，刊物从人物视角出发，保持渊博灵动的风格，着力表现当代人相通情感和时代的人文趋向，传播最具价值的时代信息，营造可读、可品、可藏的“人文精神家园”，品味四季，读懂人生。

作者：梅寒

来源：《品读》第7期

主编：孙爱东

编辑／主播：魏春宇

音频编辑：余一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