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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丨窑洞的记忆

薛文献 半月谈 2022-05-23



我是在窑洞里出生的,也是在窑洞里长大的。


家乡的窑洞,坐落在晋陕蒙交界处的晋西北河曲县土沟乡黑豆窊村,是黄土高原上最常见的那种:靠山挖开地基,用条石垒砌成拱形,挖走中间的土牛,抹上泥,刷上灰,盘上炕,安上门窗,窑顶上再盖上厚厚的土层,能住几十年。


打记事起,我生活中的大多数场景,几乎都和窑洞有关。



冬日的一个早晨,太阳从窑洞外面斜照过来,每格窗棂上的糊窗纸都是半明半暗。这时,就会有许多麻雀站在窗棂上晒太阳,黑色的影子从窑洞里看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很小,独自在家照看我的二姐悄悄地站到窗台上,瞅准时机,两只手猛然伸出去,几乎能同时抓住两只麻雀。

有时候,长我3岁的三姐,还有邻家的姐姐,在炕上扯起床单的四角,让我躺在上面荡秋千。

很快就上学了。大姐在窑洞里操作刚学会的缝纫机,把各种颜色的布头剪成小方块,给我缝制了漂亮的书包。


我的整个小学阶段,父亲、哥哥都在外地工作,姐姐在异乡读书,只有周末、假期才回来。多数时候,窑洞里只有我和母亲。

白日里,放学后的我四处跑逛不着家,袄裤没个囫囵的时候,踢倒山的牛鼻子鞋也常常大张着嘴。天色很暗的时候,远远听到窑洞前母亲喊我的声音,我才和小伙伴们告别,回家吃饭。

夜深了,在热乎乎的炕头上一觉醒来,我常常看到母亲仍然在如豆的煤油灯下,搓麻绳、纳鞋底、做针线。

等到放寒假的时候,全家人都回来了,窑洞里就变得非常热闹。晚上睡觉,人多炕小,母亲就会说:“看看吧,你们五个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没枕头长。现在一个炕上也放不下了,得打蹬脚睡。”


我往往在睡觉前屈指数算着过年还有几天。因为过年的时候,父亲会在门窗上贴上红红的对联、在院子里垒起旺火,姐姐会在窗户上贴上漂亮的剪纸窗花,母亲会把我的旧衣服洗了翻做成新的,哥哥会带鞭炮回来……枕着甜蜜的期盼,我睡得特别香。

窑洞是温暖的,但窑洞岁月是艰难的。

我家孩子多、念书的多、劳力少,印象中日子一直过得不宽裕。

父亲和母亲一年到头辛勤劳动,到年底和生产队结算时,我家除去预支的,几乎没什么分红。父亲倒是很乐观:“明年再好好挣。”


父亲早年从太原师范毕业,一直在老家教书,中途退职回家当农民、村干部,之后又当上民办教师,工资低,养活一大家人不容易。

但日子再难,父亲让子女受教育的决心坚定不移:“只要你们好好念书,我砸锅卖铁也要供!”

家里尽管缺吃少穿,但从来没缺过书——空窑里有一个黑油漆木扣箱,里面满是书;还有好几箱哥哥姐姐的课本、课外书。从三年级开始,我与书为伴,享受着阅读的乐趣。

因为父亲是老师,我们家可以多买一些煤油,也多了一盏更大更亮的“洋灯”——带玻璃灯罩、用齿轮拨动宽捻子的那种。


放寒假的时候,吃过晚饭,父亲就把逢年过节吃饭用的方桌搬到炕上,给“洋灯”添满油,我们几个还在上学的,就围坐在四周做作业、抄笔记、看书看报,窑洞四壁被夸张的大头影挤得满满当当。

高原的冬夜很长,一道道习题、一个个故事、一篇篇文章……像村前的河水哗哗流过脑海,像春日的微风充溢在心田。不会的题我可以向姐姐请教,读不懂的文章能和哥哥交流。

窑洞很小,但有了知识之光,世界就很大。


1982年,我考到本县单寨中学读初中。

当时是住读,每两周回一次家。不论盛夏严冬,只要到了星期六,一吃过午饭,我就兴冲冲地往家赶。20里山路,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快到家的时候,总能远远地看到伫立在村头的母亲,以及母亲身后那结实的窑洞,心头就涌上一股暖流。

一进家,父亲会兴致勃勃地打听学校的长长短短,翻看我的作业本、成绩单;母亲会从锅里端出早已炖好的一大碗烩菜和米饭。

第二天午饭过后,我又要赶回学校了,母亲把准备好的豆腐烩菜、油糕,还有炒豆子、瓜籽、红腌菜等,装了满满一挎包。


行走在起起伏伏的山梁上,我脚步踏实。我知道,窑洞里的父母亲和哥哥姐姐,会一直给我鼓励和支持,对我寄予厚望。

1988年,我从山西省五寨师范学校毕业后留校工作,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到家里和父母在窑洞里住上一阵子。后来因为到太原、北京求学,与老家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母亲有次曾对我说:“就在五寨工作吧,离咱村近,早点成个家,我们也就放心了。”


老家有老家的舒适和安逸,但外面的世界更精彩。1997年夏,我瞒着父母亲,只身来到雪域高原,成家、立业。那些年,我每次休假都回老家看看,也多次带妻女回到村里。这个时候,窑洞里再次充满欢声笑语,往往也是父母亲特别开心的日子。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多。父母渐渐老去,直到2010年,他们搬离窑洞,进城跟上了哥哥。

老人并不想走。父亲反复表示:“就是舍不下这3间窑!”


是啊,这可是他亲手打造的基业。在这里,他和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5个兄弟姊妹养育大,该有多少难忘的记忆啊。

对老家的窑洞,我们兄弟姊妹也有很多的留恋。但我们这代人,注定要经历从农村到城市、从窑洞到楼房的跨越。

承载着我们太多儿时欢乐、童年梦想和人生情感的窑洞,只能永远留在记忆深处了……



文:薛文献 | 主播:董千齐

来源:《品读》2022年第3期


责编:张初 田文(实习生) | 校对:黄琛茜(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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