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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词话本《金瓶梅》第七十二回

(明)兰陵笑笑生 李子有毒 2021-10-23

《金瓶梅》原序


《金瓶梅》,秽书也。袁石公亟称之,亦自寄其牢骚耳,非有取于《金瓶梅》也。然作者亦自有意,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如诸妇多矣,而独以潘金莲、李瓶儿、春梅命名者,亦楚《檮杌》之意也。盖金莲以奸死,瓶儿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较诸妇为更惨耳。借西门庆以描画世之大净,应伯爵以描画世之小丑,诸淫妇以描画世之丑婆、净婆,令人读之汗下。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余尝曰: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余友人褚孝秀偕一少年同赴歌舞之筵,衍至《霸王夜宴》,少年垂涎曰:“男儿何可不如此!”褚孝秀曰:“也只为这乌江设此一着耳。”同座闻之,叹为有道之言。若有人识得此意,方许他读《金瓶梅》也。不然,石公几为导淫宣欲之尤矣!奉劝世人,勿为西门庆之后车,可也。 


——东吴弄珠客题 


(注:此序在万历词话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中,落款为:“万历丁巳季冬东吴弄珠客漫书于金阊道中”。) 


第七十二回

潘金莲抠打如意儿 

王三官义拜西门庆

词曰: 

掉臂叠肩情态,炎凉冷暖纷纭。

兴来阉竖长儿孙,石女须教有孕。

莫使一朝势谢,亲生不若他生。

爹爹妈妈向何亲?掇转窟臀 不认。 


话说西门庆与何千户在路不题。单表吴月娘在家,因西门庆上东 京,见家中妇女多,恐惹是非,吩咐平安无事关好大门,后边仪门夜夜 上锁。姊妹每都不出来,各自在房做针指。若敬济要往后楼上寻衣裳, 月娘必使春鸿或来安儿跟出跟入。常时查门户,凡事都严紧了。这潘 金莲因此不得和敬济勾搭。只赖奶子如意备了舌,逐日只和如意儿 合气。


一日,月娘打点出西门庆许多衣服、汗衫、小衣,教如意儿同韩嫂 儿浆洗。不想这边春梅也洗衣裳,使秋菊问他借棒槌。这如意儿正与 迎春捶衣,不与他,说道:“前日你拿了个棒槌,使着罢了,又来要!趁 韩嫂在这里,要替爹捶裤子和汗衫儿哩。”那秋菊使性子走来对春梅 说:“平白教我借,他又不与。迎春倒说拿去,如意儿拦住了不肯。”春 梅道:“耶嚛,耶嚛!怎的这等生分?大白日里借不出个干灯盏来。借 个棒槌使使儿,就不肯与将来,替娘洗了这裹脚,教拿甚么捶?秋菊, 你往后边问他们借来使使罢。”这潘金莲正在房中炕上裹脚,忽然听 得,又因怀着仇恨,寻不着头由儿,便骂道:“贼淫妇怎的不与?你自家 问他要去,不与,骂那淫妇不妨事。”这春梅一冲性子,就一阵风走来李 瓶儿那边,说道:“那个是外人也怎的?棒槌借使使就不与。如今这屋 里又钻出个当家的来了!”如意儿道:“耶嚛,耶嚛!放着棒槌拿去使不 是,谁在这里把住?就怒说起来。大娘吩咐,趁韩妈在这里,替爹浆出 这汗衫子和绵绸裤子来。秋菊来要,我说待我把你爹这衣服捶两下儿 着,就架上许多诳,说不与来?早是迎春姐听着。”不想潘金莲随即跟 了来,便骂道:“你这个老婆不要说嘴!死了你家主子,如今这屋里就是你?你爹身上衣服不着你恁个人儿拴束,谁应的上他那心!俺这些 老婆死绝了,教你替他浆洗衣服?你拿这个法儿降伏俺每,我好耐惊耐 怕儿!”如意儿道:“五娘怎的说这话?大娘不吩咐,俺们好掉揽替爹整 理的?”金莲道:“贼𢱉剌骨,雌汉的淫妇,还强说甚么嘴!半夜替爹递 茶儿扶被儿是谁来?讨披袄儿穿是谁来?你背地干的那茧儿,你说我 不知道?就偷出肚子来,我也不怕!”如意道:“正经有孩子还死了哩, 俺每到的那些儿!”这金莲不听便罢,听了心头火起,粉面通红,走向前 一把手把老婆头发扯住,只用手抠他腹。亏得韩嫂儿向前劝开了。金 莲骂道:“没廉耻的淫妇,嘲汉的淫妇!俺每这里还闲的声唤,你来雌 汉子,你在这屋里是甚么人?你就是来旺儿媳妇子从新又出世来了, 我也不怕你!”那如意儿一壁哭着,一壁挽头发,说道:“俺每后来,也不 知甚么来旺儿媳妇子,只知在爹家做奶子。”金莲道:“你做奶子,行你 那奶子的事,怎的在屋里狐假虎威,成起精儿来?老娘成年拿雁,教你 弄鬼儿去了!”


正骂着,只见孟玉楼后边慢慢的走将来,说道:“六姐,我请你后边 下棋,你怎的不去,却在这里乱些甚么?”一把手拉到他房里坐下,说 道:“你告我说,因为什么起来?”这金莲消了回气,春梅递上茶来,喝了 些茶,便道:“你看教这贼淫妇气的我手也冷了,茶也拿不起来。我在 屋里正描鞋,你使小鸾来请我,我说且躺躺儿去。𢱉在床上也未睡着, 只见这小肉儿百忙且捶裙子。我说你就带着把我的裹脚捶捶出来。半 日只听的乱起来,却是秋菊问他要棒槌使,他不与,把棒槌匹手夺下 了,说道:‘前日拿个去不见了,又来要!如今紧等着与爹捶衣服哩!’ 教我心里就恼起来,使了春梅去骂那贼淫妇:‘从几时就这等大胆降服 人,俺每手里教你降伏!你是这屋里什么儿?压折轿竿儿娶你来?你 比来旺儿媳妇子差些儿!’我就随跟了去,他还嘴里𥑖里剥剌的,教我 一顿卷骂。不是韩嫂儿死气力赖在中间拉着我,我把贼没廉耻雌汉的 淫妇口里肉也掏出他的来!大姐姐也有些不是,想着他把死的来旺儿 贼奴才淫妇惯的有些折儿?教我和他为冤结仇,落后一染脓带还垛在 我身上,说是我弄出那奴才去了。如今这个老婆,又是这般惯他,惯的 恁没张倒置的。你做奶子行奶子的事,许你在跟前花黎胡哨?俺每眼里是放不下沙子的人。有那没廉耻的货,人也不知死的那里去了,还 在那屋里缠。但往那里回来,就望着他那影作个揖,口里一似嚼蛆的, 不知说些甚么。到晚夕要茶吃,淫妇就连忙起来替他送茶,又替他盖 被儿,两个就弄将起来。就是个久惯的淫妇!只该丫头递茶,许你去撑 头获脑雌汉子?为什么问他要披袄儿,没廉耻的便连忙铺里拿了绸段 来,替他裁披袄儿?你还没见哩:断七那日,他爹进屋里烧纸去,见丫 头、老婆在炕上挝子儿,就不说一声儿,反说道:‘这供养的匾食和酒, 也不要收到后边去,你每吃了罢。’这等纵容着他。这淫妇还说:‘爹来 不来?俺每好等的。’不想我两三步叉进去,唬得他眼张失道,就不言语 了。什么好老婆?一个贼活人妻淫妇,就这等饿眼见瓜皮,不管好歹的 都收揽下。原来是一个眼里火烂桃行货子。那淫妇的汉子说死了。前 日汉子抱着孩子,没在门首打探儿?还瞒着人捣鬼,张眼溜睛的。你看 他如今别模改样的,又是个李瓶儿出世了!那大姐姐成日在后边只推 聋装哑的,人但开口,就说不是了。”那玉楼听了,只是笑。因说:“你怎 知道的这等详细?”金莲道:“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柳树。人的名儿,树 的影儿,怎么不晓得?雪里埋死尸——自然消将出来。”玉楼道:“原说 这老婆没汉子,如何又钻出汉子来了?”金莲道:“天下着风儿晴不的, 人不着谎儿成不的!他不撺瞒着,你家肯要他!想着一来时,饿答的个 脸,黄皮寡瘦的,乞乞缩缩那个腔儿!吃了这二年饱饭,就生事儿,雌起 汉子来了。你如今不禁下他来,到明日又教他上头上脸的。一时捅出 个孩子,当谁的?”玉楼笑道:“你这六丫头,到且是有权属。”说毕,坐了 一回,两个往后边下棋去了。正是: 

三光有影遗谁系?万事无根只自生


话休饶舌,有日后晌时分,西门庆来到清河县。吩咐贲四、王经跟 行李先往家去,他便送何千户到衙门中,看着收拾打扫公廨干净住下, 方才骑马来家。进入后厅,吴月娘接着,舀水净面毕,就令丫鬟院子内 放桌儿,满炉焚香,对天地位下告许愿心。月娘便问:“你为什么许愿 心?”西门庆道:“休说起,我拾得性命来家。昨日十一月二十三日,刚 过黄河,行到沂水县八角镇上,遭遇大风,沙石迷目,通行不得。天色 又晚,百里不见人,众人都慌了。况驮垛又多,诚恐钻出个贼来怎了?比及投到个古寺中,和尚又穷,夜晚连灯火也没个儿,只吃些豆粥儿就 过了一夜。次日风住,方才起身,这场苦比前日更苦十分。前日虽热, 天还好些。这遭又是寒冷天气,又耽许多惊怕。幸得平地还罢了,若 在黄河遭此风浪怎了?我在路上就许了愿心,到腊月初一日,宰猪羊 祭赛天地。”月娘又问:“你头里怎不来家,却往衙门里做甚么?”西门 庆道:“夏龙溪已升做指挥直驾,不得来了。新升是匠作监何太监侄儿 何千户——名永寿,贴刑,不上二十岁,捏出水儿来的一个小后生,任 事儿不知道。他太监再三央及我,凡事看顾教导他。我不送到衙门里 安顿他个住处,他知道甚么?他如今一千二百两银子——也是我作成 他——要了夏龙溪那房子,直待夏家搬取了家小去,他的家眷才搬来。前日夏大人不知什么人走了风与他,他又使了银子,央当朝林真人分 上,对堂上朱太尉说,情愿以指挥职衔再要提刑三年。朱太尉来对老 爷说,把老爷难的要不得。若不是翟亲家在中间竭力维持,把我撑在 空地里去了。去时亲家好不怪我,说我干事不谨密。不知是什么人对 他说来。”月娘道:“不是我说,你做事有些三慌子火燎腿样,有不的些 事儿,告这个说一场,告那个说一场,恰似逞强卖富的。正是有心算无 心,不备怎提备?人家悄悄干的事儿停停妥妥,你还不知道哩!”西门 庆又说:“夏大人临来,再三央我早晚看顾看顾他家里,容日你买分礼 儿走走去。”月娘道:“他娘子出月初二日生日,就一事儿去罢。你今后 把这狂样来改了。常言道:‘逢人且说三分清,未可全抛一片心。’老婆 还有个里外心儿,休说世人。”


正说着,只见玳安来说:“贲四问爹,要往夏大人家说去不去?”西 门庆道:“你教他吃了饭去。”玳安应诺去了。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 潘金莲、大姐都来参见道万福,问话儿,陪坐的。西门庆又想起前番往 东京回来,还有李瓶儿在,一面走到他房内,与他灵床作揖,因落了几 点眼泪。如意儿、迎春、绣春都向前磕头。月娘随即使小玉请在后边, 摆饭吃了,一面吩咐拿出四两银子,赏跟随小马儿上的人,拿帖儿回谢 周守备去了。又叫来兴儿宰了半口猪、半腔羊、四十斤白面、一包白米、 一坛酒、两腿火熏、两只鹅、十只鸡,又并许多油盐酱醋之类,与何千户 送下程。又叫了一名厨役在那里答应。


正在厅上打点,忽琴童儿进来说道:“温师父和应二爹来望。”西门 庆连忙请进温秀才、伯爵来。二人连连作揖,道其风霜辛苦。西门庆亦 道:“蒙二公早晚看家。”伯爵道:“我早起来时,忽听房上喜鹊喳喳的 叫。俺房下就先说:‘只怕大官人来家了,你还不快走了瞧瞧去?’我便 说:‘哥从十二日起身,到今还未上半个月,怎能来得快?’房下说:‘来 不来,你看看去!’教我穿衣裳到宅里,不想哥真个来家了。恭喜恭喜!” 因见许多下饭酒米装在厅台上,便问道:“送谁家的?”西门庆道:“新 同僚何大人,一路同来,家小还未到。今在衙门中权住,送份下程与 他。又发柬明日请他吃接风酒,再没人,请二位与吴大舅奉陪。”伯爵 道:“又一件:吴大舅与哥是官,温老先生戴着方巾,我一个小帽儿怎 陪得他坐!不知把我当甚么人儿看,我惹他不笑话?”西门庆笑道:“这 等把我买的缎子忠靖巾借与你戴着,等他问你,只说是我的大儿子, 好不好?”说毕,众人笑了。伯爵道:“说正经话,我头八寸三,又戴不得 你的。”温秀才道:“学生也是八寸三分,倒将学生方巾与老翁戴戴何 如?”西门庆道:“老先生不要借与他,他到明日借惯了,往礼部当官身 去,又来缠你。”温秀才笑道:“老先生好说,连我也扯下水去了。”少顷, 拿上茶来吃了。温秀才问:“夏公已是京任,不来了?”西门庆道:“他已 做堂尊了,直掌卤簿,穿麟服,使藤棍,如此华任,又来做甚么!”须臾, 看写了帖子,抬下程出门,教玳安送去了。西门庆就拉温秀才、伯爵到 厢房内暖炕上坐去了。又使琴童往院里叫吴惠、郑春、邵奉、左顺四名 小优儿明日早来伺候。 


不一时,放桌儿陪二人吃酒。西门庆吩咐:“再取双钟箸儿,请你 姐夫来坐坐。”良久,陈敬济走来,作揖,打横坐下。四人围炉把酒来斟, 因说起一路上受惊的话。伯爵道:“哥,你的心好,一福能压百祸,就有 小人,一时自然都消散了。”温秀才道:“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 杀。休道老先生为王事驱驰,上天也不肯有伤善类。”西门庆因问:“家 中没甚事?”敬济道:“家中无事。只是工部安老爹那里差人来问了两 遭,昨日还来问,我回说还没来家哩。”


正说着,忽有平安来报:“衙门令史和众节级来禀事。”西门庆即到 厅上站立,令他进见。二人跪下:“请问老爹几时上任?官司公用银两动支多少?”西门庆道:“你们只照旧时整理就是了。”令史道:“去年只 老爹一位到任,如今老爹转正,何老爹新到任,两事并举,比旧不同。” 西门庆道:“既是如此,添十两银子与他就是了。”二人应喏下去。西门 庆又叫回来吩咐:“上任日期,你还问何老爹择几时。”二人道:“何老爹 择定二十六日。”西门庆道:“既如此,你每伺候就是了。”二人去了。就 是乔大人来拜望道喜。西门庆留坐不肯,吃茶起身去了。西门庆进来, 陪二人饮至掌灯方散。西门庆往月娘房里歇了一宿。 


到次日,家中置酒,与何千户接风。文嫂又早打听得西门庆来家, 对王三官说了,具个柬帖儿来请。西门庆这里买了一副豕蹄、两尾鲜 鱼、两只烧鸭、一坛南酒,差玳安送去,与太太补生日之礼。他那里赏了 玳安三钱银子,不在话下。正厅上设下酒,锦屏耀目,桌椅鲜明。吴大 舅、应伯爵、温秀才都来的早,西门庆陪坐吃茶,使人邀请何千户。不 一时,小优儿上来磕头。伯爵便问:“哥,今日怎的不叫李铭?”西门庆 道:“他不来我家来,我没的请他去!”


正说话,只见平安忙拿帖儿禀说:“帅府周爷来拜,下马了。”吴大 舅、温秀才、应伯爵都躲在西厢房内。西门庆冠带出来,迎至厅上,叙礼 毕,道及转升恭喜之事。西门庆又谢他人马。于是分宾主而坐。周守 备问京中见朝之事,西门庆一一说了。周守备道:“龙溪不来,一定差 人来取家小上京去。”西门庆道:“就取也待出月。如今何长官且在衙 门权住着哩。夏公的房子与了他住,也是我替他主张的。”守备道:“这 等更妙。”因见堂中摆设桌席,问道:“今日所延甚客?”西门庆道:“聊 具一酌,与何大人接风。同僚之间,不好意思。”二人吃了茶,周守备起 身,说道:“容日合卫列位,与二公奉贺。”西门庆道:“岂敢动劳,多承先 施。”作揖出门,上马而去。西门庆回来,脱了衣服,又陪三人在书房中 摆饭。何千户到午后方来,吴大舅等各相见叙礼毕,各叙寒温。茶汤换 罢,各宽衣服。何千户见西门庆家道相称,酒筵齐整。四个小优银筝象 板,玉阮琵琶,递酒上坐。直饮至起更时分,何千户方起身往衙门中去 了。吴大舅、应伯爵、温秀才也辞回去了。 


西门庆打发小优儿出门,吩咐收了家伙,就往前边金莲房中来。妇 人在房内浓施朱粉,复整新妆,薰香澡牝,正盼西门庆进他房来,满面笑容,向前替他脱衣解带,连忙叫春梅点茶与他吃了,打发上床歇宿。端的被窝中相挨素体,枕席上紧贴酥胸,妇人云雨之际,百媚俱生。西 门庆抽拽之后,灵犀已透,睡不着,枕上把离言深讲。交接后,淫情未 足,又从下替他品箫。这妇人只要拴西门庆之心,又况抛离了半月在 家,久旷幽怀,淫情似火,得到身,恨不得钻入他腹中。将那话品弄了一 夜,再不离口。西门庆要下床溺尿,妇人还不放,说道:“我的亲亲,你有 多少尿,溺在奴口里,替你咽了罢,省的冷呵呵的,热身子下去冻着,倒 值了多的。”西门庆听了,越发欢喜无已,叫道:“乖乖儿,谁似你这般疼 我!”于是真个溺在妇人口内。妇人用口接着,慢慢一口一口都咽了。西门庆问道:“好吃不好吃?”金莲道:“略有些咸味儿。你有香茶与我 些压压。”西门庆道:“香茶在我白绫袄内,你自家拿。”这妇人向床头拉 过他袖子来,掏摸了几个放在口内,才罢。正是: 

侍臣不及相如渴,特赐金茎露一杯。 


看官听说:大抵妾妇之道,鼓惑其夫,无所不至,虽屈身忍辱,殆不 为耻。若夫正室之妻,光明正大,岂肯为也!是夜,西门庆与妇人盘桓 无度。


次早往衙门中与何千户上任,吃公宴酒,两院乐工动乐承应。午 后才回家,排军随即抬了桌席来。王三官那里又差人早来邀请。西门 庆才收拾出来,左右来报:“工部安老爹来拜。”慌的西门庆整衣出来迎 接。安郎中食寺丞的俸,系金镶带,穿白鹇补子,跟着许多官吏,满面笑 容,相携到厅叙礼,彼此道及恭贺,分宾主坐下。安郎中道:“学生差人 来问几次,说四泉还未回。”西门庆道:“正是。京中要等见朝引奏,才 起身回来。”须臾,茶汤吃罢,安郎中方说:“学生敬来有一事不当奉渎:今有九江太府蔡少塘,乃是蔡老先生第九公子,来上京朝觐,前日有书 来,早晚便到。学生与宋松泉、钱云野、黄泰宇四人作东,欲借府上设席 请他,未知允否?”西门庆道:“老先生尊命,岂敢有违。约定几时?”安 郎中道:“在二十七日。明日学生送分子过来,烦盛使一办,足见厚爱 矣。”说毕,又上了一道茶,作辞,起身上马,喝道而去。


西门庆即出门,往王招宣府中来赴席。到门首,先投了拜帖。王 三官连忙出来迎接,至厅上叙礼。大厅正面钦赐牌额,金字题曰“世忠堂”,两边门对写着“乔木风霜古,山河𥕧砺新”。王三官与西门庆行毕 礼,尊西门庆上坐,他便傍设一椅相陪。须臾拿上茶来,交手递了茶, 左右收了去。彼此扳了些说话,然后安排酒筵递酒。原来王三官叫了 两名小优儿弹唱。西门庆道:“请出老太太拜见拜见。”慌的王三官令 左右后边说。少顷,出来说道:“请老爹后边见罢。”王三官让西门庆进 内。西门庆道:“贤契,你先导引。”于是迳入中堂。林氏又早戴着满头 珠翠,身穿大红通袖袍儿,腰系金镶碧玉带,下着玄锦百花裙,搽抹的 如银人也一般。西门庆一面施礼:“请太太转上。”林氏道:“大人是客, 请转上。”让了半日,两个人平磕头,林氏道:“小儿不识好歹,前日冲渎 大人。蒙大人又处断了那些人,知感不尽。今日备了一杯水酒,请大人 过来,老身磕个头儿谢谢。如何又蒙大人赐将礼来?使我老身却之不 恭,受之有愧。”西门庆道:“岂敢。学生因为公事往东京去了,误了与 老太太拜寿。些须薄礼,胡乱送与老太太赏人。”因见文嫂儿在旁,便 道:“老文,你取副盏儿来,等我与太太递一杯寿酒。”一面呼玳安上来。原来西门庆毡包内,预备着一套遍地金时样衣服,放在盘内献上。林 氏一见,金彩夺目,满心欢喜。文嫂随即捧上金盏银台。王三官便要叫 小优拿乐器进来弹唱。林氏道:“你叫他进来做甚么?在外答应罢了。” 当下,西门庆把盏毕,林氏也回奉了一盏与西门庆谢了。然后王三官 与西门庆递酒,西门庆才待还下礼去,林氏便道:“大人请起,受他一礼 儿。”西门庆道:“不敢,岂有此礼?”林氏道:“好大人,怎这般说!你恁 大职级,做不起他个父亲!小儿自幼失学,不曾跟着好人。若是大人肯 垂爱,凡事指教他为个好人,今日我跟前,就教他拜大人做了义父。但 有不是处,一任大人教诲,老身并不护短。”西门庆道:“老太太虽故说 得是,但令郎贤契,赋性也聪明,如今年少,为小试行道之端,往后自然 心地开阔,改过迁善。老太太倒不必介意。”当下教西门庆转上,王三 官把盏,递了三钟酒,受其四拜之礼。递毕,西门庆亦转下与林氏作揖 谢礼,林氏笑吟吟还了万福。自此以后,王三官见着西门庆以父称之。正是:


常将压善欺良意,权作尤云殢雨心。

复有诗以叹之: 

从来男女不通酬,卖俏营奸真可羞。

三官不解其中意,饶贴亲娘还磕头。


递毕酒,林氏吩咐王三官:“请大人前边坐,宽衣服。”玳安拿忠靖 巾来换了。不一时,安席坐下。小优弹唱起来,厨役上来割道,玳安拿 赏赐伺候。当下食割五道,歌吟二套,秉烛上来,西门庆起身告辞。王 三官再三款留,又邀到他书院中。独独的三间小轩里面,花竹掩映,文 物潇洒。正面悬着一个金粉笺扁,曰“三泉诗舫”,四壁挂四轴古画。西 门庆便问:“三泉是何人?”王三官只顾隐避,不敢回答。半日才说:“是 儿子的贱号。”西门庆便一声儿没言语。抬过高壶来,又投壶饮酒。四 个小优儿在旁弹唱。林氏后边只顾打发添换菜蔬果碟儿上来。


吃到二更时分,西门庆已带半酣,方才起身,赏了小优儿并厨役, 作辞回家。到家迳往金莲房中。原来妇人还没睡,才摘去冠儿,挽着云 髻,淡妆浓抹,正在房内茶烹玉蕊,香袅金猊等待。见西门庆进来,欢喜 无限。忙向前接了衣裳,叫春梅点了一盏雀舌芽茶与西门庆吃。西门 庆吃了,然后春梅脱靴解带,打发上床。妇人在灯下摘去首饰,换了睡 鞋,上床并头交股而寝。西门庆将一只胳膊与妇人枕着,搂在怀中,犹 如软玉温香一般,两个酥胸相贴,脸儿厮揾,鸣咂其舌。不一时,甜唾 融心,灵犀春透。妇人不住手下边捏弄他那话。西门庆因问道:“我的 儿,我不在家,你想我不想?”妇人道:“你去了这半个来月,奴那刻儿放 下心来!晚间夜又长,独自一个偏睡不着。随问怎的暖床暖铺,只是害 冷。腿儿触冷伸不开,只得忍酸儿缩着,白盼不到,枕边眼泪不知流了 多少。落后春梅小肉儿见我短叹长吁,晚间逗着我下棋,坐到起更时 分,俺娘儿两个一炕儿通厮脚儿睡。我的哥哥,奴心便是如此,不知你 的心儿如何?”西门庆道:怪油嘴,这一家虽是有他们,谁不知我在你 身上偏多。”妇人道:“罢么,你还哄我哩!你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心 儿,你说我不知道?想着你和来旺儿媳妇子蜜调油也似的,把我来就 不理了。落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我如同乌眼鸡一般。今日都往那里 去了?止是奴老实的还在。你就是那风里杨花,滚上滚下,如今又兴起 如意儿贼𢱉剌骨来了。他随问怎的,只是奶子,见放着他汉子,是个活 人妻。不争你要了他,到明日又教汉子好在门首放羊儿剌剌。你为官 为宦,传出去好听?你看这贼淫妇,前日你去了,同春梅两个为一个棒 槌,和我大嚷大闹,通不让我一句儿。”西门庆道:“罢么,我的儿,他随问怎的,只是个手下人。他那里有七个头八个胆敢顶撞你?你高高手 儿他过去了,低低手儿他敢过不去。”妇人道:“㖿嚛,说的倒好听!没 了李瓶儿,他就顶了窝儿。学你对他说:‘你若伏侍的好,我把娘这分 家当就与你罢。’你真个有这个话来?”西门庆道:“你休胡猜疑,我那里 有此话!你宽恕他,我教他明日与你磕头陪不是罢。”妇人道:“我也不 要他陪不是,我也不许你到那屋里睡。”西门庆道:“我在那边睡,非为 别的,因越不过李大姐情,在那边守守灵儿,谁和他有私盐私醋!”妇人 道:“我不信你这摭溜子。人也死了一百日来,还守什么灵?在那屋里 也不是守灵,属米仓的,上半夜摇铃,下半夜丫头听的好梆声。”几句说 的西门庆急了,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说道:“怪小淫妇儿,有这些张致 的!”于是令他吊过身子去,隔山讨火,那话自后插入牝中,接抱其股, 竭力扇磞的连声响亮。一面令妇人呼叫大东大西,问道:“你怕我不 怕?再敢管着!”妇人道:“怪奴才,不管着你好上天也!我晓的你也丢 不开这淫妇,到明日,问了我方许你那边去。他若问你要东西,须对我 说,只不许你悄悄偷与他。若不依,我打听出来,看我嚷不嚷!我就摈 兑了这淫妇,也不差甚么儿。又相李瓶儿来头,教你哄了,险些不把我 打到赘字号去。你这烂桃行货子,豆芽莱——有甚正条捆儿也怎的?老娘如今也贼了些儿了。”说的西门庆笑了。当下两个殢雨尤云,缠到 三更方歇。正是:


带雨笼烟世所稀,妖娆身势似难支。

终宵故把芳心诉,留得东风不放归。


两个并头交股睡到天明,妇人淫情未足,便不住手捏弄那话,登时 把麈柄捏弄起来,叫道:“亲达达,我一心要你身上睡睡。”一面爬伏在 西门庆身上倒浇烛,接着他脖子只顾揉搓,教西门庆两手扳住他腰,扳 的紧紧的,他便在上极力抽提,一面爬伏在他身上揉一回,那话渐没至 根,余者被托子所阻,不能入。妇人便道:“我的达达,等我白日里替你 作一条白绫带子,你把和尚与你的那末子药装些在里面,我再坠上两 根长带儿。等睡时,你扎他在根子上,却拿这两根带扎拴后边腰里,拴 的紧紧的,又柔软,又得全放进,却不强如这托子硬硬的,格的人疼?” 西门庆道:“我的儿,你做下,药在磁盒儿内,你自家装上就是了。”妇人道:“你黑夜好歹来,咱两个试试看好不好?”于是,两个玩耍一番。 


只见玳安拿帖儿进来,问春梅:“爹起身不曾?安老爹差人送分资 来了。又抬了两坛酒、四盆花树进来。”春梅道:“爹还没起身,教他等 等儿。”玳安道:“他好少近路儿,还要赶新河口闸上回话哩。”不想西门 庆在房中听见,隔窗叫玳安问了话,拿帖儿进去,拆开看,上写道: 


奉去分资四封,共八两。惟少塘桌席,余者散酌而已。仰冀从 者留神,足见厚爱之至。外具时花四盆,以供清玩;浙酒二樽,少 助待客之需。希莞纳,幸甚。


西门庆看了,一面起身,且不梳头,戴着毡巾,穿着绒氅衣走出厅上,令 安老爹人进见。递上分资。西门庆见四盆花草:一盆红梅、一盆白梅、 一盆茉莉、一盆辛夷,两坛南酒,满心欢喜。连忙收了。发了回帖,赏 了来人五钱银子,因问:“老爹们明日多咱时分来?用戏子不用?”来人 道:“都早来。戏子用海盐的。”说毕,打发去了。西门庆叫左右把花草 抬放藏春坞书房中摆放,一面使玳安叫戏子去,一面兑银子与来安儿 买办。那日又是孟玉楼上寿,院中叫小优儿晚夕弹唱。


按下一头。却说应伯爵在家,拿了五个笺帖,教应保捧着盒儿,往 西门庆对过房子内央温秀才写请书。要请西门庆五位夫人,二十八日 家中做满月。刚出门转过街口,只见后边一人高叫道:“二爹请回来!” 伯爵扭头回看是李铭,立住了脚。李铭走到跟前,问道:“二爹往那里 去?”伯爵道:“我到温师父那里有些事儿去。”李铭道:“到家中还有句 话儿说。”只见后边一个闲汉,掇着盒儿,伯爵不免又到家堂屋内。李 铭连忙磕了个头,把盒儿掇进来放下,揭开却是烧鸭二只、老酒二瓶, 说道:“小人没甚,这些微物儿孝顺二爹赏人。小的有句话迳来央及二 爹。”一面跪在地下不起来。伯爵一把手拉起来,说道:“傻孩儿,你有 话只管说,怎的买礼来?”李铭道:“小的从小儿在爹宅内,答应这几年, 如今爹到看顾别人,不用小的了。就是桂姐那边的事,各门各户,小的 实不知道。如今爹因怪那边,连小的也怪了。这负屈衔冤,没处伸诉, 迳来告二爹。二爹到宅内见爹,千万替小的加句美言儿说说。就是桂 姐有些一差半错,不干小的事。爹动意恼小的不打紧,同行中人越发 欺负小的了。”伯爵道:“你原来这些时没往宅内答应去。”李铭道:“小的没曾去。”伯爵道:“嗔道昨日摆酒与何老爹接风,叫了吴惠、郑春、邵 奉、左顺在那里答应,我说怎的不见你。我问你爹,你爹说:‘他没来, 我没的请他去!’傻孩儿,你还不走跳些儿还好?你与谁赌气?”李铭 道:“爹宅内不呼唤,小的怎的好去?前日他每四个在那里答应,今日 三娘上寿,安官儿早晨又叫了两名去了;明日老爹摆酒,又是他们四 个。倒没小的,小的心里怎么有个不急的!只望二爹替小的说个明白, 小的还来与二爹磕头。”伯爵道:“我没有个不替你说的。我从前已往 不知替人完美了多少勾当,你央及我这些事儿,我不替你说?你依着 我,把这礼儿你还拿回去。你是那里钱儿,我受你的!你如今就跟了我 去,等我慢慢和你爹说。”李铭道:“二爹不收此礼,小的也不敢去了。虽然二爹不希罕,也尽小的一点穷心。”再三央告,伯爵把礼收了。讨 出三十文钱,打发拿盒人回去。于是同出门,来到西门庆对门房子里。进到书院门首,摇的门环儿响,说道:“葵轩老先生在家么?”温秀才正 在书窗下写帖儿,忙应道:“请里面坐。”画童开门,伯爵在明间内坐的。温秀才即出来相见,叙礼让坐,说道:“老翁起来的早,往那里去来?”伯 爵道:“敢来烦渎大笔写几个请书儿。如此这般,二十八日小儿满月, 请宅内他娘们坐坐。”温秀才道:“帖在那里?将来学生写。”伯爵即令 应保取出五个帖儿,递过去。温秀才拿到房内,才写得两个,只见棋童 慌走来说道:“温师父,再写两个帖儿——大娘的名字,要请乔亲家娘 和大妗子去。头里琴童来取门外韩大姨和孟二妗子那两个帖儿,打发 去了不曾?”温秀才道:“你姐夫看着,打发去这半日了。”棋童道:“温 师父写了这两个,还再写上四个,请黄四婶、傅大娘、韩大婶和甘伙计 娘子的,我使来安儿来取。”不一时打发去了。只见来安来取这四个帖 儿,伯爵问:“你爹在家里,是衙门中去了?”来安道:“爹今日没往衙门 里去,在厅上看收礼哩。”温秀才道:“老先生昨日王宅赴席来晚了。”伯 爵问起那王宅,温秀才道:“是招宣府中。”伯爵就知其故。良久,来安 等了帖儿去,方才与伯爵写完。伯爵即带了李铭过这边来。


西门庆蓬着头,只在厅上收礼,打发回帖,旁边排摆桌面。见伯爵 来,唱喏让坐。伯爵谢前日厚情,因问:“哥定这桌席做什么?”西门庆 把安郎中来央浼作东,请蔡知府之事,告他说了一遍。伯爵道:“明日是戏子是小优?”西门庆道:“叫了一起海盐子弟,我这里又预备四名 小优儿答应。”伯爵道:“哥,那四个?”西门庆道:“吴惠、邵奉、郑春、左 顺。”伯爵道:“哥怎的不用李铭?”西门庆道:“他已有了高枝儿,又稀 罕我这里做什么?”伯爵道:“哥怎的说这个话?你唤他,他才敢来。我 也不知道你一向恼他。但是各人勾当,不干他事。三婶那边干事,他 怎的晓得?你到休要屈了他。他今早到我那里,哭哭啼啼告诉我:‘休 说小的姐姐在爹宅内,只小的答应该几年,今日有了别人,到没小的。’ 他再三赌身罚咒,并不知他三婶那边一字儿。你若恼他,却不难为他 了。他小人有什么大汤水儿?你若动动意儿,他怎的禁得起!”便教李 铭:“你过来,亲自告诉你爹。你只顾躲着怎的?自古丑媳妇免不得见 公婆。”


那李铭站在槅子边,低头敛足,就似僻厅鬼儿一般看着二人说话。听得伯爵叫他,连忙走进去,跪着地下,只顾磕头,说道:“爹再访,那边 事小的但有一字知道,小的车碾马踏,遭官刑揲死。爹从前已往,天高 地厚之恩,小的一家粉身碎骨也报不过来。不争今日恼小的,惹的同 行人耻笑,他也欺负小的,小的再向那里寻个主儿?”说毕,号淘痛哭, 跪在地下只顾不起来。伯爵在旁道:“罢么,哥也是看他一场。大人不 见小人之过,休说没他不是,就是他有不是处,他既如此,你也将就可 恕他罢。”又叫李铭:“你过来,自古穿青衣抱黑柱,你爹既说开,就不恼 你了,你往后也要谨慎些。”李铭道:“二爹说的是,知过必改,往后知道 了。”西门庆沉吟半晌,便道:“既你二爹再三说,我不恼你了,起来答应 罢。”伯爵道:”你还不快磕头哩!”那李铭连忙磕个头,立在旁边。伯爵 方才令应保取出五个请帖儿来,递与西门庆道:“二十八日小儿弥月, 请列位嫂子过舍光降光降。”西门庆看毕,教来安儿:“连盒儿送与大 娘瞧去。——管情后日去不成。实和你说,明日是你三娘生日,家中又 是安郎中摆酒,二十八日他又要看夏大人娘子去,如何去的成?”伯爵 道:“哥杀人哩!嫂子不去,满园中果子儿,再靠着谁哩!我就亲自进屋 里请去。”少顷,只见来安拿出空盒子来了:“大娘说,多上覆,知道了。” 伯爵把盒儿递与应保接去,笑了道:“哥,你就哄我起来。若是嫂子不 去,我就把头磕烂了,也好歹请嫂子走走去。”西门庆教伯爵:“你且休去,等我梳起头来,咱每吃饭。”说毕,入后边去了。


这伯爵便向李铭道:“如何?刚才不是我这般说着,他甚是恼你。他有钱的性儿,随他说几句罢了。常言:嗔拳不打笑面。如今时年,尚 个奉承的。拿着大本钱做买卖,还带三分和气。你若撑硬船儿,谁理 你!全要随机应变,似水儿活,才得转出钱来。你若撞东墙,别人吃饭 饱了,你还忍饿。你答应他几年,还不知他性儿?明日交你桂姐赶热脚 儿来,两当一:就与三娘做生日,就与他陪了礼儿来,一天事都了了。” 李铭道:“二爹说的是。小的到家,过去就对三妈说。”说着,只见来安 儿放桌儿,说道:“应二爹请坐,爹就出来。”


不一时,西门庆梳洗出来,陪伯爵坐的,问他:“你连日不见老孙、 祝麻子?”伯爵道:“我令他来,他知道哥恼他。我便说:‘还是哥十分情 分,看上顾下,那日蜢虫蚂炸一例扑了去,你敢怎样的!’他每发下誓, 再不和王家小厮走。说哥昨日在他家吃酒来?他每也不知道。”西门 庆道:“昨日他如此这般,置了一席大酒请我,拜认我做干老子,吃到二 更来了。他每怎的再不和他来往?只不干碍着我的事,随他去,我管 他怎的?我不真是他老子,管他不成!”伯爵道:“哥这话说绝了。他两 个,一二日也要来与你服个礼儿,解释解释。”西门庆道:“你教他只顾 来,平白服甚礼?”一面来安儿拿上饭来,无非是炮烹美口肴馔。西门 庆吃粥,伯爵用饭。吃毕,西门庆问:“那两个小优儿来了不曾?”来安 道:“来了这一日了。”西门庆叫他和李铭一答儿吃饭。一个韩佐,一个 邵谦,向前来磕了头,下边吃饭去了。


良久,伯爵起身,说道:“我去罢,家里不知怎样等着我哩。小人 家儿干事最苦,从炉台底下直买到堂屋门首,那些儿不要买?”西门 庆道:“你去干了事,晚间来坐坐,与你三娘上寿,磕个头儿,也是你的 孝顺。”伯爵道:“这个一定来,还教房下送人情来。”说毕,一直去了。正是: 

酒深情不厌,知己话偏长。 

莫负相钦重,明朝到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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