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金瓶梅 | 7：(下) 王婆的水，有多深？

王婆的水，有多深？（二）

 文  /   李子

毒杀，是最常见的谋杀手段，酒中置毒，饭里下毒，药里掺毒，毛巾上浸毒皆可，古今中外好多名人都死于毒杀。比如被韦皇后杀了的唐中宗，被赵光义干掉的李后主，被慈禧太后整死的光绪帝，还比如弟弟报废的金正男！但投毒，却是个技术活，绝非一般吃瓜群众能熟练操作，正如潘金莲。且看会针灸看病的王婆如何一对一辅导潘金莲下毒：

吴昌胜  仕女图  曲庭飞花

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儿。如今武大不对你说教你救活他？你便乘此把些小意儿贴恋他。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砒霜调在心疼药里。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药灌将下去。他若毒气发时，必然肠胃迸断，大叫一声。你却把被一盖，不要使人听见，紧紧的按住被角。预先烧下一锅汤，煮着一条抹布。他那药发之时，必然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若放了命，你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只一揩，都揩没了血迹，便入在材里，扛出去烧了，有甚么不了事！

吴昌胜  仕女图  玉靚国色

砒霜，学名三氧化二砷，无臭无味，有非晶系、等轴晶系、单斜晶系的结晶或无色粉末三种状态，分子式As2O3，是最最古老的毒物之一。法国人称其为“夺取继承权的粉末”，相传，伟大的拿破仑就死在砒霜上。

古人注意到，砒霜性状不同杀人效果便有不同的这一特点，所以，用砒霜杀人时，古人一般会考量其性状，最好用粉末状而不用结晶状，有些人长期服用结晶体砒霜而不死，原因是结晶体砒霜在被血管吸收前，大部分会被排泄掉，血液含毒量太低，就死不了了。

吴昌胜  仕女图  西施浣纱

王婆会针灸治病，自然懂得一些药理，当然也懂得如何用砒霜，当西门庆拿来砒霜时，王婆把这砒霜用手捻为细末，递与妇人……注意“捻”这个传神的动作，注意“细末”这个生动的形容词，王婆王大夫这是在把结晶体砒霜变成粉末状呢。现在的砒霜，无臭无味，但古代的砒霜，有色有味，古代提纯技术落后，砒霜里含有硫和硫化物杂质，色呈暗红，味有硫磺。武侠小说里大名鼎鼎的鹤顶红说的正是这个样子的砒霜，这些杂质，也是能用银针试毒的缘由之所在，硫或硫化物对银具有一定的腐蚀作用，它们和银针接触后会产生化学反应，从而在银针的表面形成一层黑色的银垢，学名：硫化银，化学方程式为4Ag+2H2S+O2=2Ag2S+2H2O。含硫或者硫化物的砒霜，会有一些臭鸡蛋的难闻味道，王婆深知这点，因此她教潘金莲把砒霜调在心疼药里，要用草药的味儿遮盖住砒霜的味道才好，为什么一定要猛灌下给武大，就是担心一口口慢慢喝，细细品，闻着喝出硫化物的味道来。至于说用被子捂武大防止他大叫、毒发时七窍流血、口唇上有齿痕，提前预备抹布等描写，更显示出王婆对毒发后情形的预判与周密的提前部署，她比有经验的专科医生判断病人的预后还准确，从王婆云淡风轻轻车熟路教科书式的操作可以推断，她做这事，恐怕绝逼不是头一次了！她老人家的水，真真深不见底！当然这段文字，也有一些夸张的文学性成分，砒霜中毒多是中慢性的，不可能喝下去分分钟就胃肠崩裂。

吴昌胜  仕女图  红娘赴约

王婆，这个三十六岁守寡拉扯孩子的底层妇女跨学科复合型人才，会这会那会这些会那些，做事成竹在胸心狠手辣，分析问题逻辑性预判性极强，能紧紧抓住人物心理因人施策，遇事不慌临危不乱，艰难困苦中练就了一身生存技能。设若没有这些生存技能，她可能根本拉扯不大孩子，也活不到当上茶坊老板遇见西门庆潘金莲的年月，可有了这些复杂的技能，东倒西歪，害人害己，在替自己挣得了一套寿衣和十两银子的棺材板钱后终于一命呜呼。读金瓶梅，读王婆，好多时间，我们无法简单地用好或者坏来给她下一个断语，我想，无论有没有这些技能，她的人生，都是一个悲剧，悲剧的本身，主要在于她所生活的时代环境以及制度文化，当然，也有她自己被动主动有意无意的选择。有人说，她若生在现代，肯定是婚恋网站的CEO，我说你这是远远低估了王婆的实力，她会是高级营销人员、她会是公关专家、她会是最牛经纪人、她会是茶艺大师、她会是心理分析师……也许，她最终会以一个聚光灯下光鲜的王小姐女强人的形象而寿终正寝：生得励志，死得光荣！时代不一样，环境不一样，人还是那个人，事还是那些事，一切，还是皆有可能不一样的！

2020年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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