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第一夫人":王光美、江青和哈蒂妮的1962——钱钢老师课上的生日报展示⑩
周炜乐妈妈的生日报
钱钢老师附言
毛主席的夫人是谁？我在小学二年级前都以为是杨开慧——那时“我失骄杨君失柳”的歌曲正流行；直到三年级的一天，在阅报栏上看到江青的照片。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毛、江接见印尼总统夫人时，重提阶级斗争的八届十中全会刚刚闭幕。这是毛在大饥荒后由暂时退却转向战略反攻的开端。我们所说的“话语”(Discourse)，包括但不限于词语。党媒上的夫人照片，也是一种极其重要的政治话语。
我妈妈1962年9月24日出生于山东章丘。这一天正值印尼总统苏哈洛夫人哈蒂妮抵京访华，时任国家主席的刘少奇携夫人王光美设宴迎接。6天后，江青陪同毛泽东接见哈蒂妮，首次以“毛夫人”的身份亮相《人民日报》。三位领袖夫人同时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她们的命运交叉后划出了起伏不一的人生轨迹。
刘少奇是1959年4月27日接替毛泽东担任国家主席的。此后3年多，刘夫人从未在人民日报露面。这次接待哈蒂妮，是王光美作为“国家主席夫人”的首次亮相。
依照国际惯例，王光美应该是中国的“第一夫人”。她和刘少奇邀请哈蒂妮访问、设宴欢迎、发表演讲，还陪同游览长城、西湖，大大小小共有数十个场合。
王光美在招待哈蒂妮宴会上的讲话
哈蒂妮到访南京，王光美陪同
此后王光美一直活跃在外事活动中，次年陪同刘少奇访问印尼、缅甸、柬埔寨、越南四国，三年后又出访巴基斯坦、阿富汗和缅甸三国，成为共和国历史上第一位走出国门的第一夫人。
1962年至1966年短短五年间，“王光美”三个字在《人民日报》上出现259次，出访的纪录片也在各地放映，在政界夫人中一时风头无两。
王光美的出访使其在国外声誉颇佳。她当年毕业并任教于辅仁大学，在国共内战时曾担任中共领导翻译，形象气质受人称赞。当年作为外交部亚洲司工作人员陪同出访、后为中国驻缅甸和印度大使的程瑞声回忆道：“王光美仪态优雅，充分显示了东方女性的神韵，为出访增色不少。”据另一位陪同出访的翻译过家鼎回忆，王光美能清楚掌握外宾的话，提前了解对方意见，而且还能补充翻译，方便刘少奇理解。
一身白色旗袍，轻系纱巾，头戴英氏宽边草帽，王光美的出现在一片黑灰西装中吹来沁人清风。据《南方人物周刊》的纪念文章，出访时，除了一般宴会、会谈场合，她还去会晤当地妇联官员、慰问幼儿园。一时间电视、报纸、电台竞相报道，印尼街头甚至打出了王光美的巨幅画像。
1966年3月，身穿旗袍的王光美随同刘少奇出访缅甸
王光美的出访也打破了建国后的不成文惯例，即“出访资本主义国家不带夫人，而出访社会主义国家则要对等”。此后国家主席带夫人出访就更为常见，“第一夫人”作为国家形象大使、延伸元首外交的作用越来越强。
王光美得以在政治挂帅的60年代出访，与当时中印战争爆发和美国介入越南战争的国际形势不无关系。外交压力下，“与国际接轨”促成了夫人出访这一悦目风景。
主席夫妇的多次出访巩固了万隆会议之后与东南亚缔结的友好关系，帮助中国在中苏交恶、西方孤立的情况下增强国际势力。
令人唏嘘的是，在国际上名声斐然的中国夫人，却在10年间跌落谷底，甚至沦为阶下囚。《人民日报》上，“王光美”三个字的出现在1966年戛然而止，再次出现已是1974年批判其复辟资本主义之时。
这8年空白里，刘少奇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在1966年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刘从二号人物降至第八位，而未来成为“伟大领袖毛主席亲密战友”的林彪则升至第二位。由毛泽东亲笔撰写的“炮打司令部”大字报直接将矛头指向“资产阶级司令部”刘少奇、邓小平，随后二人在天安门广场被高校学生集体“声讨”，其画像也被焚烧、“揪斗刘邓”的通电发向全国。1968年八届十二中扩大会议上，“党内头号走资派”刘少奇被开除出党，被严密监禁直至去世。
王光美因而受到牵连。曾“告诫”王光美出访不要“珠光宝气”的江青趁此期间导演了“智擒王光美”、“项链事件”等闹剧。出访归来一年后，王光美被押到清华园30万人参加的批斗会上，身着箍身旗袍、头戴宽边草帽、脚穿高跟鞋，挂着一串乒乓球制的“项链”，正是讽刺她出访缅甸时佩戴了缅甸联邦革命委员会主席奈温赠送的金项链。林彪、江青专门成立专案组，制造伪证，审判王光美“混入我党的美帝战略情报局的特务分子”的“罪行”。王光美被押往秦城监狱服刑12年之久。
1979年1月王光美出狱后第一次参加人民大会堂的春节联欢晚会，刘源和万里的两个儿子搀扶她进入人民大会堂。
王光美是国家主席夫人，但别弄错，她可不是真正的第一夫人！
时间回到1962年。在哈蒂妮抵京6天后，江青陪同毛泽东会见哈蒂妮，首次以“毛主席夫人”的身份登上了人民日报头版。毛泽东在1957年写赠故友柳直荀遗孀李淑一的《蝶恋花》中一句“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直上重霄九”意欲纪念英年早逝的妻子杨开慧，夫妻真挚的感情传扬大江南北。全国人民大多仅知道毛泽东原来的夫人在革命中牺牲，较少人知还有江青的存在。
这位默默无闻的夫人早在1938年就和毛泽东结婚，在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宣传部电影处处长、文化部电影事业指导委员会委员。
在接见哈蒂妮的第二年，她推动《红灯记》等“八个样板戏”的宣传，批判、禁绝其他戏剧、音乐、舞蹈等文艺作品。江青没有在外交场合再抛头露面，却成了内政的主要干涉者。不甘心被四处出访的王光美抢过风头的她，参与炮制了王的冤案，逐渐成为“四人帮”的头号人物，此后的故事就尽人皆知了。
在中国，江青才是真正的“第一夫人”。
作为首位来访的外国第一夫人，哈蒂妮得到了社会主义新中国的超规格接待：两位国家主席及夫人、副主席及夫人和总理参与接见甚至陪同，游览北京、南京、上海、杭州，行程长达10天，其在访问越南和柬埔寨的消息也在报章上连篇累牍地报道。此后刘少奇还携王光美回访印尼，可见此时印尼关系非同一般。这是为何呢？
《人民日报》和《大众日报》上的多篇报道
印尼共产党是当时第一大党，该党领导人艾地坚定信奉毛泽东思想。印尼总统苏加诺则在印尼共产党支持下上台，他反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倡导民族主义、宗教信仰和共产主义的团结。1955年万隆会议后，中印实现互访，均赞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表示要加强互助合作。
于是在60年代，中国和印尼开启了蜜月期。1963年，中国在印尼武装叛乱时提供经济援助，支持其举办运动会、与国际奥委会抗衡。作为回应，65年印尼以退出联合国来支持中国，反对西方国家抵制中国入联的态度。在此情况下，哈蒂妮的访问无疑是一剂促进友好的强心针。
这位哈蒂妮夫人背后也有故事。她并非苏加诺的首位夫人。苏加诺是穆斯林，至多可娶四位妻子。发妻英吉特曾协助他争取印尼独立。苏就任总统时，英吉特将自己的养女法玛瓦蒂许配给他，并让出“第一夫人”位置。后来苏加诺被哈蒂妮披纱的妩媚姿态迷倒，力排众议将她迎娶进府。此后，风流的苏加诺总统又迎娶了“第三夫人”黛维。
苏哈诺和法瓦拉蒂的合影，他腿上的小女孩为长女梅加瓦蒂。梅加瓦蒂多年后成为印尼总统
和江青一样，哈蒂妮刚开始和苏加诺结婚时不被看好，不常在公开场合露面，一直隐居在茂物的总统别墅内，被称为“印尼第二夫人”。
哈蒂妮访华3年后的1965年，苏加诺政府就被苏哈托为首的陆军领导人和其势力推翻，针对印尼共产党和当地华人的清洗活动扩散全国（史称“九三〇事件”）。苏哈诺的妻子纷纷离他而去，仅剩合法妻子哈蒂妮，他本人也在幽禁中抑郁而终。
哈蒂妮访华4年后，1966年，中国的文革揭幕。“文化革命的旗手”江青登上政治舞台，王光美则厄运临头。1969年，国家主席刘少奇惨死开封。
三位夫人在1962年的相遇，成为尘封旧事。
作者简介
周炜乐，2014届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硕士毕业生，目前为香港大学JMSC研究助理，“全球深度报道网”中文编辑
下期预告
刘蕴一的爸爸出生在1963年2月2日的河北邢台。前一年，中共中央的八届十中全会召开，会上提出口号：“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句口号曾给蕴一奶奶带来无法挽回的伤痛记忆。从《邢台报》的春耕报道里，蕴一也感受到这场会议带来的影响力。
敬请关注2月19日第十一期“钱钢老师课上的生日报”：《八届十中全会的春风，寒意袭人——刘蕴一爸爸的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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