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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邵庄“雇凶杀己”案真相大白,主角曾是警官,背后故事更可怕…

2016-04-11 河南商报
“杀手”取走了祝江存下的7万块钱,按照祝江的要求,向他捅了十几刀。祝江是一位高位截瘫患者,之前,他在病床上躺了4年。中国目前有2800万重度残疾人(无行为能力的人)。除了身体治疗,他们的心理创伤也亟待愈合。



4月5日,郑州市某医院ICU病房内,经历了雇凶杀己的祝江(化名)躺在病床上,失去意识。新京报记者 王佳慧 摄


文 | 新京报记者王佳慧 涂重航 实习生王昱倩 编辑 | 胡杰


酝酿许久之后

36岁的祝江终于雇人“杀死”了自己


据警方公布的信息,2015年10月11日,“杀手”徐俊将祝江从病房中接走,取走了祝江存下的7万块钱,将他送进郑州一家宾馆。按照祝江的要求,徐俊向他捅了十几刀。


祝江是一位高位截瘫患者,除了双臂和脖子以上部位能动,其他部位均无知觉。之前,他在病床上躺了4年。


2个小时后,祝江改变了主意,喊“救命”。


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听到呼救,喊来老板,报警,随后赶来的120救护车将祝江拉走。


这是迄今为止,国内第一起高位截瘫患者“雇凶杀己”案例。


公开资料显示,中国目前有2800万重度残疾人(无行为能力的人)。除了身体治疗,他们的心理创伤也亟待愈合。但在国内,重度残疾患者的心理疏导康复目前仍处于粗放状态。


祝江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也无法顾及瘫痪后丧失的尊严。经抢救后,他处于重度昏迷状态,近乎植物人。


雇凶杀己


2016年4月3日,郑州邵庄人去楼空,四处是拆迁遗留的痕迹。几个月内,这个曾聚集人口十万人以上的城中村,变得空荡破败。


一栋13层楼高的都市村庄宾馆在拆迁范围内,圆弧形的透明电梯让这个宾馆十分抢眼。这是祝江选择死亡的地方。


宾馆的老板娘记得,2015年10月11日上午11时30分许,一名男子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进来,轮椅上的男子身形瘦削,掏出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并交钱住宿。


他们被安排在9楼最西边靠近楼梯的909房间。


据河南警方披露的消息,轮椅上的男子是祝江,另一人为“杀手”徐俊。


记者了解到,徐俊是江苏赣榆人,10岁时父母离异。初中辍学后,他混迹于网吧。他的朋友称,徐俊贪玩儿,偶尔还会拿着借来的钱挥霍、找小姐。


徐俊一直想弄到一笔钱投资项目,指望借此发财致富。



4月3日,正在城中村改造拆迁的邵庄村阳光洗浴旅馆。去年10月11日,“雇凶杀己”案件在这里发生。新京报记者 涂重航 摄


据《大河报》报道,2015年3月,缺钱的徐俊在QQ上聊天时,发现一条发财之路:帮助别人自杀。在他看来,当事人不会报警,还会把所有钱物留给他。


他决定成为一名杀手,取名“独狼”,并把QQ签名换成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记者通过QQ群搜索“雇凶杀人”,至今仍有很多从事雇凶交易的群组。


一个QQ群里,一些人把自己的网名命名成“孤狼”、“苍狼”、“野狼”……


“孤狼”是其中的活跃者,经常在群里发着同一条信息:我是孤狼,专业诚信接单。


“孤狼”称,行话里有亡单和残单之分,如果是杀死一个普通人,价格最低10万,面谈,由雇主出路费。但要预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


事发38天后,警方在徐俊的老家将他抓获。


尽管在朋友们看来,徐俊性格有些极端,但杀人案发后,仍让他们感到震惊:“他竟然会去干这种蠢事?”


车祸


曾经,祝江是一位有前途的副科级警官。


36岁的祝江生于河南东北部一个地级城市,父亲在当地政府机关工作并退休。


2002年,祝江从湖南一所大学信息工程专业毕业,回到老家一所高职院校当教师,教授计算机课程。


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他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梦想考上一所位于东北的警察学院研究生。


多名老师依然记得祝江的执拗:他连续7年报考那所警察学院的研究生。


连续几次考研失败后,祝江于2006年提出辞职,要全力备考。“谁劝都不听”。


一位同事称,系主任劝他不要辞职,系里可以少给他排点课,让他边上班边考研。但祝江回绝了。


“有位女同事劝他,最后说急了,他面红耳赤的发脾气,我们就不再劝了。”曾与祝江同宿舍的一位老师和记者说,祝江最终辞去公职,回家考研。


辞职两年后的2008年,29岁的祝江终于考上警察学院。


2008级研究生队长赵先生对祝江的评价相当高:在200多人的年级中,因为年龄比较大,祝江是一位比较有威信的“老大哥”,平常与河南同乡的同学联系紧密,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毕业之后,多位同学叫他“江哥”。


研究生毕业后,祝江回到省城郑州,成为一名森林警察。


祝江单位的通讯录中,至今保留着他的职务和联系方式:祝江,法制处副主任科员。


祝江追求的生活被一场车祸打破。


入职两个月后的2011年9月30日,祝江在与同事出差返回单位途中遭遇车祸,一车三人均不同程度受伤。


祝江的伤情最重,他因颈椎骨折,胸椎第二个关节以下全部失去知觉,只有双臂和脖子以上能动。


他高位截瘫,再未离开过医院。


不变的16号


郑州大学五附院康复科2楼16床,祝江在这里躺了4年。同屋的15床患者如流水般更换,他成了不变的16号。


因属于工伤,祝江的工作单位负担着他的治疗和护理费用。


护工是和祝江打交道最多的人。


祝江最开始用三个护工,24小时护理,病情稳定后,也需要两名护工照料。


42岁的韦成(化名),从祝江住院第二天起就给他做护理,他经历了祝江早期住院的过程。


韦成和记者说,祝江一日三餐需喂食,大小便失禁,要用导尿管和隔尿垫接着。由于长期躺卧,还很容易便秘,护工需要揉着他的肚子,用手把大便抠出来。


即便有两三名护工护理,祝江仍患上肌肉萎缩症,手脚变形,偶尔还会患褥疮。


一位后来的护工说,像祝江这样的高位截瘫患者,很容易尿路感染和肺部感染,一旦感染就会发高烧。


她曾看到,祝江经常每隔两小时就出虚汗,大汗淋淋,顺着脸往下淌。“感觉他很难受。”


祝江每天还要做康复治疗,需要护工把他从床上抱到轮椅上,再抱到康复治疗机上,包括针灸、电疗、按摩等七八项治疗。


此外,无论昼夜,祝江都需要两个小时翻一次身,否则就会得褥疮,并且不时要由护工给他拍背咳痰,以防肺部感染。



4月8日上午,祝江曾住过的郑州某医院康复科病房。截止到去年10月11日,祝江在这个病房靠窗的病床上住了4年。新京报记者 涂重航 摄


尊严的丧失,才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现实。


警察学院发起一场面向同级学生和全院警校生的捐款,两天内便募集到两万多元。与祝江同级的学生会主席、在上海工作的吴某带着捐款来探望他。


祝江原供职的高职学院同事们,也赶到了郑州。


这让祝江觉得自己是一个弱者。据来看望祝江的一位老师回忆,祝江的父母感谢众人的好意,但请求他们推迟探望时间。


白色天花板


在护工们眼中,祝江的脾气越来越大。


“一开始还比较积极做康复,七八个月后,情绪就不行了。”护工韦成和记者说。


护理多月之后,韦成离开,祝江注册了天涯账号,花费多天时间在电脑上敲字,连发四个帖子斥责韦成。“高烧40多度,护工说不用管我,说我一翻身就邪乎。”


一位护工说,有时给他换姿势,重新垫五六次都不满意,“他的活儿不好伺候。几年来,祝江的护工换了好几茬。


“同事、朋友一开始来的多,后来就很少了,几乎没有印象。”多位护工回忆。


祝江和父母的关系也开始恶化。他抗拒母亲喂饭,哪怕是他最爱吃的葱花饼;父母来看望时,他大声吵闹。“他爸妈时不时来看他,但每次连1小时都难留,吵得不行。”护工说。


在控诉护工的帖子后,有网友质疑换个陪护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不与家属沟通?


祝江回复道:“你们不明白,在医院是病人家属说了算,病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他甚至在网上评论,“最毒父母心”、“对父母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曾使用的QQ空间、人人网、微博等社交平台近乎空无一物,唯有他在QQ签名上留下一句话: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要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这些看似激烈的矛盾,只有祝江和家人清楚,但祝江的父母拒绝接受采访。


“我们都劝,医生和他单位领导也劝,他自己想不开。”祝江的母亲和记者说。


记者了解到,祝江的父母开始在郑州租房照顾他。后来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儿子,身体也不好,孙子也需要他们照看,父母就回了老家。但他们仍每隔一星期或半个月就乘车4个多小时来郑州看望他。


多名护工和记者分析,祝江把自己的遭遇归结到父母身上,父母成了他发泄情绪的渠道,“他知道跟我们发不着脾气,大不了我们就不干了。”


祝江所在的16号病床背向窗户,看不到窗外,视野之内只有白色天花板。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一言不发,不和同屋的人聊天。即使在春天,他也不愿让护工推他出去晒太阳。


但他每天有一件必做的事:晚上8点至10点,他坚持让护工将他抱到轮椅上,用双手夹着一根铅笔,点击笔记本电脑上的按键打字上网,从未间断。


在外人看来,这是祝江积极融入外界的一种方式。


事实上,他在寻找能杀死自己的那个人。


“连选择死亡的权利也没有”


祝江想死


一位熟悉祝江的护工和记者说,一两年前开始,祝江就有了死的想法。


但祝江的身体现状,几乎不可能完成自杀:除了双臂和脖子以上部位能动,其他部位均无知觉。


护工王大姐说,去年春天,祝江请求一位护工帮他自杀,他把5万元工资存款给她。


那位护工开玩笑回复他,“5万块钱哪够,杀了你,我还得偿命呢。”


“那我多攒一点儿钱再说,年底大概就能攒够十万元 。”祝江继续求她。


看祝江并非是开玩笑,护工一口回绝,“你就是给我20万也不干,给多少钱也不干。”


祝江所经历的绝望,几乎每一位高位截瘫的病人都捱过。


河北廊坊37岁的郭斌6年前遭遇车祸,高位截瘫。他全身动弹不得,连手指的移动也十分费力,在网上,他称呼自己是“不会腐烂的尸体”。


郭斌也曾希望速死,甚至发帖卖肾。


河南男孩郝运,在2007年由于意外造成高位截瘫。在媒体报道中,郝运讲述了他所尝试的自杀方式,六年来,他绝食、咬舌、咬手腕……都失败了。“我想自杀,但是因为不能行动,连选择死亡的权利也没有。”


郝运日夜期盼安乐死合法化,希望自己能“有尊严地死去”。


郑州大学五附院康复科一名医生坦言,难以接受现实、觉得未来渺茫是科室内每一位肢体残疾的病患都会度过的心理难关。


“有尊严地活着”,是他们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他们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社会就业渠道的支持,以便自食其力。可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短期或者长期的计划。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位来自河南安阳的高位截瘫患者和记者说。  


2016年4月5日中午1时许,郑州某医院五楼ICU监护室内,护士将营养液推入注射器,液体顺着导管,流入祝江的鼻孔。


祝江所在单位——河南省森林公安一负责人介绍,单位每个月都将6万元左右的治疗费用划至医院,以维持他的后续治疗及看护费用。


春天的午后,祝江半睁着双眼,像一口空洞的枯井。窗外是热闹的巷子。现在,他与世界隔绝了。


(为保护病人及嫌疑人隐私,祝江、徐俊、郭斌、郝运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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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京报、剥洋葱people(boyangcongpeople)

统筹:齐亚琼 责编:张雅烜 校对: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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