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款上线了四年的盲人MMO
取经之路，就在脚下。 |
文/秋秋
如果说上面这张几近纯黑的图片，是一款游戏的全部界面，相信很多人都会发出疑问：这该怎么玩？
其实这不是一款通常意义上为正常玩家准备的游戏，而是心智互动团队为视障群体研发的MMORPG《听游江湖》，目前游戏已经获得了百万下载量，服务了约12万视障用户。
那么，这款“看不见”的游戏是如何研运的？游戏背后又有哪些故事？在去年12月中国游戏产业年会的公益游戏论坛过后，葡萄君和心智互动的CEO唐僧聊了聊。
01
一款“看不见”的游戏
《听游江湖》的整体玩法正如其名，产品为3D音效构建的武侠MMORPG游戏，玩家将扮演一位失忆的武林高手闯荡江湖。
因为是盲人游戏，团队在听觉表现方面下了不小的功夫，刚进游戏，就有“雷鸣、风声、鸟啼、利箭穿梭”的3D音效穿过耳朵，一个紧张刺激的江湖扑面而来。
游戏中所有的人物都拥有配音，此外，团队也植入了集市、酒店、高山、河流、湖泊、动物等现实场景的音效，使游戏环境更具沉浸感和活力。
在游戏过程中，各种声音会为玩家勾勒出一个情节曲折的故事，例如在游戏首章剧情里，主角因失忆暂住在山寨里，寨主以告知其身世为由，要求主角干三个月的杂活。期间，主角与山寨中的仆人素素成为知己。三个月后，主角询问寨主却遭遇欺骗，此时，素素告知了主角的真实身份……
单单将游戏剧情拿出来，便约等于一场高质量的广播剧
唐僧表示，听觉表达是《听游江湖》最重要的设计方向，“如何通过声音，把所有信息没有死角传递给用户，并且让声音尽可能有空间感和张力，用户又如何做出响应。这方面几乎没有一款产品可以参考。”
由于没有视觉表达，游戏对正常人来说还是有不小的上手难度。例如在游戏前期，玩家要先会接触基础移动、物品使用、装备穿戴等教程——与普通MMO相比，这些内容显得格外繁琐。
如果不静下心，正常人估计连新手教程都很难完成体验
至于游戏为何选择划屏操作而非语音交互，唐僧表示，“盲人玩家使用划屏手势会更便捷一些。因为他们的听觉非常灵敏，听的内容必须语速特别快，这个速度大概是普通玩家的10倍，如果游戏采用语音指令会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游戏设置中的不同语速
为照顾盲人的游戏体验，游戏战斗以回合制为主，进入战斗后，玩家可以按步骤选择技能和目标进行对战，或者长按屏幕开启自动战斗；在剧情任务中，玩家也可以双击屏幕打开快捷手势，选择自动寻路。
自动寻路和战斗
除了音效表达和操作方式外，《听游江湖》的玩法架构和正常的MMORPG游戏基本相同，也包含好友、排行榜、队伍、帮派等社交系统，甚至相较之下，它还会更注重社交。
用唐僧的话来说，比起MMORPG游戏，《听游江湖》更像是高沉浸的音频社区，“一些游戏内置的社交系统都是通过语音播放露出的；此外我们还会通过用户模型的大数据进行好友推荐，这个系统做出来时大家很开心，天天在游戏里聊天。“
唐僧表示，视障群体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孤独，他们想要真正地在一起做些事情，但会因为各种限制无法在生活中实现。
“这也是我们与其他游戏不太一样的地方，正常游戏里很少有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视障群体不一样，他们玩游戏倒是其次的，开展一段愉悦的社交是核心诉求，我们会更注意设计一些需要社交互动的玩法，帮助他们从虚拟社交转化为真实社交。”
02
“看不见”的游戏该怎么研发
当被问到为什么团队一开始就要做盲人游戏时，唐僧说他们很久之前就与视障群体有交集，也送过他们一些物品作为礼物。但后来聊天的时候，这些人却说自己最大的烦恼是缺少精神生活和娱乐方式。从那时起，他就决定做一款盲人可以玩的游戏。
但是，光有这个想法还远远不够，当时是2017年，市面上几乎没有一款专门为视障群体服务的游戏，因此团队的研发之路相当坎坷，用《听游江湖》制作人的话来讲，“每一步都要踩坑。”
制作人告诉我们，先天致盲玩家与正常玩家的世界观、认知不一样。“比如说一个苹果，我们都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但是不通过触摸，先天致盲的群体无法完全了解苹果。”因此，《听游江湖》从立项开始，就需要考虑视障群体的世界观和信息接受能力。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团队先后进行了多次调研，比如确认用户是否为先天致盲、使用智能手机的时长、了解的武侠作品、对不同风格音乐的敏感度等等，然后根据这些反馈数据对用户进行选型，从而确定了比较符合用户需求的、拥有广泛认知基础的武侠题材，让先天和后天致盲的两类用户都能轻松地、门槛比较低地进入和操作游戏。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在设计交互模式的时候，团队还需要基于最大兼容筛选和迭代交互方案，每一版都要做成交互视频给用户测试和验证，使其能涵盖不同特征的用户群体。
例如最终确认的交互方案中有单击、双击和单指、双指的不同操作，虽然有些复杂，但这是团队在考虑不同应用场景后做出的决定。同时，团队还会根据用户使用数据，调整不同使用频次的快捷手势。
一些操作上的细节，也是困扰团队许久的难题，比如打开菜单究竟是用上划还是下拉的音效、玩家的前后左右移动应该基于什么视角等等。
此外，心智互动的开发团队中也有盲人成员，因此他们需要对游戏开发工具进行调整，把声音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这么调整下来，大概要重构20%-30%的开发工具。
视障员工正在开发功能
游戏开发界面
而到了测试阶段，因为正常人无法参与游戏测试，团队只能拜托周围的盲人用户帮忙测试，为了沟通更准确，团队还需要跟他们一对一咨询和确认，了解他们在游戏哪一步和什么环境下出现了困难。
健全员工为体验用户的真实感受，
需要经常佩戴眼罩进行游戏
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个任务情节中，玩家需要走进马厩才能完成任务，这个场景的环境设置比较简单，关键音效也相对明确，但在回收时，团队发现不同年龄群体的样本差别很大，年纪大的用户始终会卡在这个任务关卡。
“其中有一位60岁左右的阿姨，在那段时间不停地尝试，我们也每天跟她电话沟通，教她怎么玩。后续经过多次优化，我们把马厩入口的单音效升级为两个音效，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最终，这款游戏大概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才完成研发。
而在游戏上线之后，他们还需要根据视障群体的特性不断优化。例如被提及最多的是旁白和辅助语音的速度。上文说盲人可以听到的语速大概是正常人的10倍，这也是心智互动目前的技术上限，但不少用户却表示语速还是有些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团队几乎每个月都在做优化。
此外，团队还单独研发了一款名叫《听游江湖：风云再起》的MMORPG，这款游戏在《听游江湖》职业设计和玩法深度等方面进行了升级，主要服务于视障群体中的高端玩家。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游戏的付费设计反而相对顺利。唐僧表示，我们的用户需要的是正常的游戏体验而不是被赐予，所以我们既会允许用户通过充值来获取差异化体验，也会给免费用户投放更多福利，让他们体验更多的内容。“只要能在合理利润下为更多用户提供更多帮助就行，这也是心智互动成立的价值，我们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在日复一日的优化和迭代之后，如今《听游江湖》的下载量已经超过了百万，服务了约12万视障用户，而且内置聊天系统的日频次最高能达到21.8万，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近百对盲人在他们的游戏中认识、交往、成为眷侣。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北京小伙和天津女孩，他们在游戏刚上线时就认识了，三个月后盲人小伙独自乘车去天津见女方父母，双方父母也非常高兴，两人很快有了结果，我们也因此收到了第一封感谢信和结婚照。这件事也是第一次让我们有了比较大的触动，觉得自己的工作挺有意义的。”
03
在更多“看不见"的地方努力
在《听游江湖》之外，心智互动投入了不少其他的事情。
唐僧说，过去大家提起盲人就业，大概率会想到按摩师、调音师……但他们根据市场现状，摸索出了一些新的就业方向，包括盲人程序员、盲人主播、盲人新媒体运营等等。这些岗位也和他们的业务息息相关。
心智互动约1/3的成员都是视障员工，包括他们游戏的服务器端主程也是盲人程序员。除了游戏，他们还开发了一款盲人社交软件《爱说笑》，截至目前，爱说笑平台已经拥有9万注册用户，平台旗下已经有了80多名盲人主播。虽然直播的内容跟正常主播不太一样，但他们可以带着盲人群体线上聚会，一起聊天，就像一个个party。
盲人电竞也是目前他们主要探索的就业方向之一，唐僧说这是更年轻的盲人群体的需求。“他们知道正常人的电竞比赛，也想当电竞选手，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做呢？”
为此，心智互动的另一个团队，花费1年时间研发了一款名叫《荣耀战场》的盲人吃鸡游戏，并在2020年便开始推进盲人电竞赛事。截至目前，心智互动已经举办了四次电竞比赛，参与的盲人职业选手大概有600多人，平台旗下的盲人主播也可以参与赛事的解说。
对于这家只有30多人的公司来说，同时进行这么多业务自然十分困难。唐僧甚至表示有一段时间感觉太苦，有点后悔，“因为这个领域真的缺少很多东西，从前端工具，到产品，再到用户服务，全都要做。”为此，他们还研发了一款免费的无障碍软件《心智无障碍助手》。
唐僧在采访中强调最多的话，就是他们做了这么多，其实是想让更多人知道，盲人与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也可以上网和娱乐。虽然国内的残疾人在线服务其实已经领先于全球，但很多生活和娱乐方式还不为更多盲人及家庭所了解。
在采访最后唐僧告诉我，之所以给自己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心智互动所做之事如取经一般任重道远，需要面对“九九八十一难”。一开始听到这个说法，我觉得他们把自己遭遇的困难讲得有些夸张；但后来我发现，他们确实和唐僧一样，都在用自己的办法帮助世人——也许取经之路，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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