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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所系之处

sayonly sayonly 2022-05-09

(题图:可触动的记忆之痛)


在我们生活中,总会有一些地方,有一些事件,它们本身可能极其平常,但是,当想象力赋予其光环的时候,就会变成特定个人的“记忆所系之处”,随着时间的过去,人们不断再赋予其新的意义,最终成为一个群体的象征,甚至由此塑造了我们所认知的这个群体。


这就是皮耶尔·诺哈试图书写的法国史,这就是皮耶尔·诺哈发现的、人们如何塑造的法国。



1,环法自行车赛

梁文道老师在凤凰卫视做过一个节目,介绍过这本《记忆所系之处》,其中乔治·维加黑洛(Georges Vigarello)专门谈到过环法自行车赛(也可以参考《环法自行车赛—民族的激情》)。


环法自行车赛开始于1903年,机动车报(L'Auto)为了与当时法国最大的体育报纸自行车报(Le Vélo)竞争,开始主办的一个自行车赛事,由此吸引读者订阅和广告商支持,当时时间就长达19天,几乎环绕了法国整个边境线。下图是2015年环法的线路,2014年已经部分在英国境内,今年从会在荷兰的乌德勒支,第三段才返回法国,有4天的阿尔卑斯赛程(在险峻的阿尔普迪埃),3天比利牛斯山区赛程,是属于逆向环法的线路。


法国的国土呈一个漂亮的六边形,这个符号特别有意义(回复67获得谈这个象征的文章),被称为天然的疆域,其中三边都是大海,


两面临山是阿尔卑斯山脉和比利牛斯山脉(通常都是最难的赛程)。


环法几乎就是围绕这个类似完美六芒的边界骑行一整圈,绘制出一个拥抱全法国的圆环,把整个国家搬上了挑战个人极限运动的舞台,于是,就形成了一种颂扬国土的再现形式,相当于参赛的自行车手都是以自己的肉体来量度自己的国土。法国被身体居住,领土以呼吸计量。这种冒险证实了边界的正当性,两个山脉就像是两个“残酷的怪兽”,对每个如同猎物的参赛者虎视眈眈,予人一种无法跨越的印象,法国在其中获至某种全然的一致性,被安顿在高山与大海之中。


环法的这个形象,在现代被媒体化和图像化之后更加被无限的拔高,环法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自我的挑战,它已经成为了一种仪式感十足的表演。连接不断的赛事,每个赛区的民众不同风格的庆典,滚滚而来的信息潮,不断刷新的成绩和记录,在缺少上帝和精神超越的现代社会中,环法可以说是法国社会体现理想,甚至是神圣的最后一个领域。它已经从最初只是一本杂志为了吸引广告主的手段,最终演变成法国民众共同认同,而且举世公认的法国遗产之一。成为环法车手并成为法国精神的代表,与兰斯·阿姆斯特朗、博纳·伊诺(Bernard Hinault)、米格尔·安杜兰(Miguel Indurain)、艾迪·莫克斯(Eddy Merckx)一样,去创造传奇,激励了一代代的法国青年,

既充满了人性又遥不可及,既与他人平等又不同凡响,因此一下子催生了一个巨大的可能实现的社会梦想。一一乔治·维加黑洛

(上图:雅克·恩奎蒂尔Jacques Anquetil、埃迪·墨克斯、伯纳德·黑诺特Bernard Hinault 辉煌三星)


在环法的最后一个赛段,香榭丽舍大街,是巴黎民众的一个集体狂欢,也是一个神话故事的落幕,

代表着法国的奥林匹斯,新时代的英雄,在此时,在此地,在凯旋门的背景之中登顶。



2,思想同步与集体记忆

有趣的是,虽然环法已经是各国自行车手参与的比赛,比赛的赛程已经不局限在法国,一年一度的环法赛已经数年没有法国车手夺冠,然而,环法仍然是一个用来记忆法国身份的集体记忆,存在于法国这个群体,甚至更广泛的群体之中。


这不是其他的赛事,或是仅仅修建一个建筑就可以完成的,

上图是一个高仿的凯旋门,除此之外,武汉还修建了酷似国会大厦的庙山酒店、酷似米兰大教堂的风情街、仿富士山樱花装饰了磨山,但这都不过是赛事、建筑而已,在之上,都缺少作为群体身份的记忆。


不是个人的记忆,而是,与很多人一起共同的记忆,记忆所系之处(记忆的场所lieux de memoire),

一个“记忆所系之处”是任何重要的东西,不论它是物质或非物质的,由于人们的意愿或者时代的洗礼(the work of time)而变成一个群体的记忆遗产中标志性的元素。一一皮耶尔·诺哈Pierre Nora


它从萌生、到成型、不断被遗弃、被重拾、被再诠释,开始仅仅是作为重复被感知,最终作为记忆被再次感知(赫顿),逐渐就成了这个共同记忆的群体的身份,而这个记忆所系之处,也由此将这个群体塑造成一个共同体,使群体中的个人获得认同,并拥有同化其他群体的力量。


长征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回复72获得文章《长征与群体共同体的炼成》),在外部条件和内部条件相互结合的特殊情形下,在人群中的某些群体中会表现出孤立意志的方向性,进而构筑某种共同体,当我们把长征同恐惧、绝望、求生和意外的幸存这样的生命现象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一定程度上可以复原它的形成和成长,这个现代史上最为壮观的奇迹。


通过这个过程,我们试图观察思想在社会中如何运行的事情,其运行不是社会安排的简单调停,而是社会安排的建构。正如任何革命都是集体人心的改变,而稳固的群体则借助某种媒介,保证命运共同体的感知,可以让素未谋面的人产生共享的文化,当今发生的世事与过去感兴趣的关联出现,使得我们对群体产生想象。


这种群体意识的顶层设计并非不可能,许多思想家提倡一种新的“国教”,成功的领导人将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内容灌输到教育制度中,扩大公共的仪式,并批量生产出公共的纪念物。到了19世纪,浪漫主义对于纪念增加了巨大的热情,并扩展到各种各样的形式,包含硬币、勋章、邮票、雕像、碑刻、纪念品。几乎在同一时间,档案馆、纪念馆、博物馆都出现了,而且,几乎不再局限为教育手段。


我把这些方法统称为“思想同步”,它替代他人形成主观经验。


一个人的经历是有限的,我们所获知的大部分信息,无论是知识还是见识(回复68获得参考文章),都并非源于现场的亲历,并非自我的主观经验,哪怕知道某种真相(或真理)可以间接获得证明,但这种“获知”还是隔了一层,借助别人的眼睛。早期的个人经验都是手口相传,无论何种形式建立的一个通道,一端说话者通过这个通道将思想传给另一端的接受者。而后,逐步形成外化的可以保存的文字,这又有理解的隔离。文字成为了一个通道,一端的书写者通过这个通道将思想传给另一端的阅读者。生命通过基因(gene)保存信息,文化通过meme保存信息。要处理持续的变迁,记忆还是最有用的工具,它形成了完整的自我理解。现代的媒介技术的发展,使得自我形成的过程变得更具反射性和开放性(汤普森)。技术所做的所有努力,无非增加了思想同步的手段,为个人经验的形成提供了新的方式。


无论何时,我们生活的群体都能提供给我思想同步的方法,至少在某一时刻,我转向他人,并采取了他人的思考方式,在另外一个时刻,他人转向了我,将我的主体经验同步到他的主体经验之中,或者将他的某种不确定的、不完全的经验呼唤出来。这种同步不是复制,它产生变异和个性。它就是那个基础网络的连接和交换,诞生群体的多样性和差异。网络(社会)本身必须适应这些条件,就像群体必须接受个体生命是有限这样一个事实一样。人们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有界限的群体(家庭、学校、宗教组织、国家)之中,尽管比起封闭在一个既定的生命周期中的必然性来说,这种必然性并非不可避免和无法改变,但它仍然与网络所需要的统一性相对立。正如个体化是群体和个体的两面(回复76获得文章《百年孤独》第一节个体化)一样。群体往往要消除可能导致个体彼此分离和群体相互疏远的记忆,是生命的有限和社会连贯性的对立,总之要适应社会均衡条件的变化,这也是群体在每一个时期都要用这种方式重整记忆的原因。


生命必须表现为差异性的个体,因为任何结构都会自重复,生命又必须存在群体,仅仅是复制无法产生变异和个性,一个破坏性的病毒就可以毁灭,个体差异和群体存在,也就是Stand Alone Complex是一种顽强抵抗各种毁灭性灾难的防御机制(回复70获得文章《Stand Alone Complex》)。记忆存在于个体之中,独一无二的记忆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人,在一个头衔、一种美德、一种品性背后,社会即刻察觉到了拥有它们的那些个人,时光流逝、那些群体和个人置身其中,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了他们的印记。只要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历史渗透进入这种记忆,就会被转译为一种教义、一种观点、或者是一种符号,并获得一种意义,成为社会观念系统的一个要素。社会接纳所有思想,即便是最古老的思想,假定他们仍然吸引这理解他们的现在的人们。然而,在每一个时代,在不同的群体之中,它们都被重构、被变形,彼此支撑、相互扶持,形成一个所有个体记忆的结果、总和、某种组织的网络,这就是莫里斯·哈布瓦赫所谓的集体记忆,而闪烁在那些微的个体身上的,

无非是那记忆的微光(Remembering the Light,Kevin Kern)。

(本节部分改写自莫里斯·哈布瓦赫《记忆的社会框架》,错误的请归于我,偶尔正确的,请归于哈布瓦赫)



3,结语

昨日的社会凝视着反射在过去之镜中的自身影像,沉思默想,不能自拔,除非渐渐的,在同一面镜子中映出了其他的影像。也许这些影像不太清楚,人们也不大熟悉,但是,他们却为那个社会展现了更为广阔的前景。一一莫里斯·哈布瓦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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