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界限之恶棍列传
（题图：BARROCO）
1517年，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神父十分怜悯那些在安德列斯群岛金矿里过着非人生活、劳累至死的印第安人，他向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五世建议，运黑人去顶替，让黑人在安德列斯群岛的金矿里过非人生活，劳累至死。他的慈悲心肠导致了这一奇怪的变更，引起了无数事情…其中就有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解放者莫雷尔的事迹。一一博尔赫斯《恶棍列传》
原本只打算接上文谈一下现代科学的界限，那些试图跨越界限引导到神秘学的“恶棍”们，然而发现界限这个有趣的话题，又想展开说下，这就注定了本文满是褶痕的巴洛克风格，所以，以我特别喜欢的《恶棍列传》的开头来作为本文的开头，庞杂信息、冷幽默，尽在其中，这开头本身就是跨越界限，本文作者所希望拒绝的古怪变形最后指向了自身，真是个难得的讽刺之事。
那么直接入题。
1，慈悲心肠的卡普拉
卡普拉是一位物理学家，一次在夏末的午后，他坐在海边，看着海浪涌来，感知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突然觉得整个环境都在参加一个巨大的宇宙之舞。于是，进入了一种顿悟：看见了粒子与元素的节律，听见了能量层级的降落和消灭的声音，体验到一种舞蹈之神，湿婆的降临。
于是，这位卡普拉，这位有着慈悲心肠的卡普拉，就像有着慈悲心肠的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神父一样，决定做一件事情，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参与其中，于是写了一本书，《物理学之道Tao of Physics》，用来连接物理学和东方神秘主义。值得注意的是，卡普拉的“Tao”，是跟一位太极拳师Qiu Xiao Chi学习的。（我个人判断这是作者的一个小小错误，应该不是Liu，而是Qiu，已经帮他做过订正了，而且，似乎也弄错了他的职业，不是应该是一位赌神吗？）
慈悲心肠的卡普拉，还好心给物理学指出了一条未来之路，就是一条“具备情感的道路”－－“Tao of Physics”，否则，会被人看作是一门缺乏想象力、眼光短浅的科学，它应该为现代技术的一切罪责负责。应该用一种东方智慧，
他寓于一切之内，
虽然并非一切，
一切都不知道他，
一切都是他的躯体，
他从内部控制着一切－－
他是你的灵魂，内在的统治者，
神袛！
来协调和改善科学的形象。
慈悲心肠的卡普拉还指出，他曾经接受过理论物理的长期训练，曾做过多年的研究工作，可以潜伏在科学内部，及时把最新的发明，一种是隐缠序、一种是靴袢假设，作完整的神秘学解读。
当然，这种解读归根到底也是没有什么解读的，因为一切的回答都是“崇高的沉默”。问：何谓近代物理学？卡普拉：麻三斤。问：S矩阵为什么是因陀罗网？卡普拉：庭前柏树子。（Zen Flash，Zen Bones，p104）
不过，卡普拉还真算不上跨越界限的“恶棍”之一，顶多算一个跟作者一样的总是作古怪变形的geek而已，感觉他既不太懂科学，也不太懂神秘学，Tao of Physics，这种交织只是提供了一种新奇的视角，比较我觉得其实还好，但这样的交织真的是既不尊重物理学，也不尊重东方神秘主义，他不过是有着慈悲心肠的卡普拉而已，以下才是“恶棍”列传。
2，克氏门徒大卫·玻姆
一种较为完整的解读是大卫·玻姆的“隐含的秩序The Implicate Order”（隐缠序），可以称之为量子力学的“本体论”，跨越了科学的界限，可以当做哲学书来读。“恶棍”大卫·玻姆的哲学思想，可以参考《整体性与隐缠序》、《不可分割的宇宙》、《科学、秩序和创造力》、与克里希那穆提的《超越时空the end of time》、《人类的未来》、以及肯威尔伯的《全息范式》，错误的请归于我，正确的，请归于他们。
一切存在、物质、意识、宇宙核心（the Cosmic Apex）的基础，是一种特殊的能量，一个整体的、无法中断的运动，克氏门徒“恶棍”大卫·玻姆称为holomovement，它支撑了“隐含的秩序The Implicate Order”。完整Holonomy，可以看作是运动的新涌现。Diffusion，就是整体形态。万物皆变，all is flux。存在和知识，都被视为过程。思想就是过程，智力的基础必定位于未规定和未知的流中。智力和物质过程共有一个单一的起源，它最终是那普遍流的总体。精神和物质的东西都是从普遍流中抽象而出，视为同一整体运动内部两个不同且自主的序。
全息图hologram是克氏门徒“恶棍”大卫·玻姆最喜欢使用的隐喻，用来说明隐缠序The Implicate Order的结构，全息图是一种通过激光干涉存储三维图像的技术，记录的三维物体的信息可以通过衍射重现，其位置与之前一模一样。
全息图部分包含了整体的信息，而且去掉任意部分，并不会损失总体的信息。所以，在此基础上，推论宇宙、一般物质、生命、意识的本性等，所有这些都被看作是一个共同基础的各种投影。当然，这不是终极真理的假定，也不是终极真理的结论，而是一种倡议。
物质，在克氏门徒“恶棍”大卫·玻姆，物质的核心构建模块还是微粒particle。微粒是对我们感官呈现（manifest）的一种抽象，是一种卷入（enfold）和展开（unfold）。物质是holomovement通过隐含的秩序在时空中的展开，从而构成了我们的呈现世界。例如植物的生长，种子已用DNA形式包含了信息，这种信息以某种方式指导环境去形成一株相应的植物。又如鱼缸中的鱼，通过两个壁看到两个不同的鱼，但不能视为不同的存在，它是高维的同一个存在，只是在低维的展开。
意识，不只是大脑和信息，而是涉及到觉察、注意力、感知、理解行为。意识是以记忆为基础，经由思想组织起来的构建物，它可以用一系列时刻来描述。每一个时刻都有自己的显析序，而且，它卷入了所有时刻，在整体中的每一时刻跟所有时刻的关系，是被其总内容隐藏的，它容纳所有被卷入其中的其他时刻的方式。类似于怀特海的实际场合。意识的卷入序和展开序与一般物质不是根本不同的，基本上是一个总序的两个侧面。一般物质的展开序实质上就是日常经验中所感觉到的展开序。所以，心身二分与隐缠序不相容。
宇宙核心（The Cosmic Apex），宇宙的呈现manifest，对应于它不呈现Nonmanifest的宇宙核心，一种类似于精神、一种移动者（mover），总之，它是隐含秩序的一部分，一个超越了可把握的思想，这就是智慧、神圣，我们可以通过冥想接触到这种Subtle Nonmanifest。宇宙核心是一个神圣的智力，是运行反馈全体（feedback universe）的玩家（玩家即隐含的秩序The Implicate Order），这是一个无始终的游戏，不断扩大和演变，玩家不断的抓住自己。“This is the Play of the Cosmic Process!”
这应该算是大卫·玻姆版本的圣经吧。人是整个宇宙过程的朝圣者（pilgrim）。生命和死亡就像是一棵恒定的橡树，虽然叶子不断的形成，又不断的脱落，但总体上是恒定的，它不断的从宇宙核心呈现，又不断的回归。整个人类意识是一个整体，个人是整个人类，又是能超越它的一部分。当然，克氏门徒“恶棍”大卫·玻姆并没有更进一步。更进一步是什么呢？我们也不知道，也许是一种新的方式和一种新的存在（New Being）吧，类似于福柯的知识发现的新形式。
大卫·玻姆的思想影响甚广，披着科学外衣的半吊子哲学家／未来学家都在在此之上延伸自己的思想，包含《What the Bleep Do We Know!?》、慈悲心肠的卡普拉、定向归纳万法归一的肯威尔伯，甚至一个2012年的一个美剧《触摸未来Touch》，主角就姓玻姆，向大卫·玻姆致敬，说主角Jake·玻姆可以看到未来运行的轨迹，还有一个中国月老红绳（Red Thread of Fate）的传说，
There's an ancient Chinese myth about the Red Thread of Fate. It says the gods have tied a red thread around every one of our ankles and attached it to all the people whose lives we're destined to touch. This thread may stretch or tangle, but it'll never break. It's all predetermined by mathematical probability, and it's my job to keep track of those numbers, to make the connections for those who need to find each other... the ones whose lives need to touch.
3，魔法师威滕
魔法师“恶棍”威滕Witten发明M理论，统一了五种弦论，但作为新理论的名称，M究竟代表什么，他却不置可否，说代表魔法magic、神秘mystery、或是膜membrane，根据你自己的口味而定。其他物理学家则建议矩阵matrix、或是母亲mother、或是自慰masturbation，“恶棍”谢耳朵·格拉肖，弦论最激烈的反对者之一，懂得矛盾论，名字也是矛盾的体现，M理论的M就是“W”（Witten的W）的倒置。
这个矛盾“恶棍”谢耳朵·格拉肖，当然不是那个《生活大爆炸》的谢耳朵，只是他在生活中的原型，曾经在哈佛大学反对开设弦论的研究，称之为“中世纪神学的新版本”，还希望投票将弦理论家赶出他在哈佛的部门，不过他失败了。
这个矛盾“恶棍”谢耳朵特别有意思，他在1977年第二届物理学年会发表演讲，提议将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命名为“毛粒子”Maon，因为这一世界科学史上的重大发现，是与毛泽东的哲学思想分不开的，他之前访问中国时，每次都受到毛泽东的接见，同他讨论基本粒子是否可以细分的科学前沿问题，毛泽东认为基本粒子还有自己的内部结构和矛盾，而谢耳朵则坚持基本粒子是点状物不可细分。基于毛对于科学的新发现的启发，所以在毛逝世的那个物理学年会上，提议如果发现细分的粒子，应该命名为Maon。奇怪，这个事儿怎么没有被作为中华民族的智慧和骄傲的代表被广泛推广啊。
矛盾“恶棍”谢耳朵在Nova的关于弦论的电视节目《优雅的宇宙》中也有出场，他谈到，恕我直言，弦理论是一种新的学说，你可以称之为“肿瘤”，
随你怎么叫，但他们关注的问题，无法用实验来证明，弦理论家可能会否认，但这一尚未验证的物理学分支，其做出的预测，与实验室中的实验，和望远镜的太空观测，无任何关系，我的所学让我直到现在仍相信，物理学是一门实验科学，它依赖于实验的结果，在天文领域，就依赖观察。
不过，矛盾“恶棍”谢耳朵也说，作为有数学基础的弦论，虽然很愚蠢很无用，但仍然是科学，仍然是物理学，它激发创意相关的领域，真是矛盾的谢耳朵。
理论物理学由两套主要的理论体系构成，一是描述宏观的广义相对论，一是描述微观的量子理论，两者截然相反，无法统一，是否存在一个统一的理论，万物理论the theory of everything，从亚原子粒子的疯狂跃动，到星系的瑰丽涡旋，用一套普适的物理定律来解释呢，由一个主方程来描述呢。这就是弦论，它将从数学上统一广义相对论中的重力，以及量子力学的另外三种力，强核力、核力、电磁力，带来对世界的新认识。
弦论的最核心思想，就是，世界不是由微粒构成，而是一条条震动的弦。
1968年，一位年轻的物理学家在寻找一个方程组描述强核力（原子核内结合质子和中子的力），据说某天，在一本满是尘土的数学书中发现了200年前的旧方程欧拉公式，他惊讶的发现，居然可以用来描述强核力，很快他发表了一篇论文，一举成名。弦理论因此诞生。经过学者的流传，欧拉方程终于来到“恶棍”李奥纳德·苏士侃（Leonard Susskind）面前，他研究这个古老的方程，认为数学可以作更多事情，这种方程在描述一种内部可以震动的粒子（弦），但这个理论并未被业界承认，沮丧的“恶棍”李奥纳德·苏士侃只能回家借酒消愁。之后，为了解决弦理论中的数学问题，科学家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终于提出，在每一个当前的几何空间的点中，都卷曲着额外的6个维度，
弦在其中展开成不同的震动的形状，形成不同的可见的宇宙，我们的宇宙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通过20个基本常数，决定了我们宇宙的性质。这就是弦论带给我们对世界认识的影响。
80年代中期，弦理论都被广为讨论，哲学、神秘学解读层出不穷，但在幕后，这个理论却一团乱麻，弦论在数学上的不和谐已经解决了，但形成了5种不同版本的理论，而且细节上不统一，一方面，我们希望弦论是宇宙的最终描述，但转念一想，宇宙只有1个，描述却有5种不同的版本，如果其中1个描述我们的宇宙，其他4个又在描述谁？弦理论是theory of everything还是of nothing呢？
这时候，我们的魔法师“恶棍”威滕登场了，1995年，南加州弦论年会上，魔法师“恶棍”威滕提出了一个想法，他认为可以通过增加1个维度，统一5个版本的弦论，5个版本太多了，他认为可以试着去掉一些，
5个不同的版本，只是更高维度（11维）在现在维度（10维＝熟悉的3个空间维度＋1个时间维度＋看不见的6个卷曲维度）的一个映射，它们并不是5种不同的理论而是对同一事物5种不同角度的看法（看出这个有点类似于克氏门徒“恶棍”大卫·玻姆的哲学了吗？），这就是魔法师“恶棍”威滕的M理论。
这一个额外的维度（11维）就是我们日常所谓的平行宇宙，存在于我们的宇宙之外的其他的宇宙，之前只存在于想象之中，魔法师“恶棍”威滕将它引入了弦论，因此，弦可以展开为膜（membrane），这明显是我们上一篇文章和开篇提到的巴洛克风格。
这从另外一种角度解释重力，为什么同样是基本的作用力，重力作用明显小于其他三种力（强核力、核力、电磁力）呢？弦理论学家指出，重力其实并不弱，它实际上与其他力一样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我们感觉不到。想象一个巨大的台球桌，将它的台面，设想为我们的世界，我们宇宙所有的物质（原子和其他粒子）都在这个桌球的二维膜上，不能脱离膜，但就像撞击的声波一样，引力可以脱离膜而存在。
（图中白色的圆是声波传出的形象化，模仿引力从台球桌的膜上传出）
因为重力能突破膜，所以显得比其他三种力弱小，实际上并非如此，正是因为可以脱离膜，在《星际穿越》中，马修·麦康纳才可以通过重力传递信息给女儿，在平行宇宙中，也可能可以通过重力来进行通信。
4，全息的李奥纳特·苏士侃
全息论其实由来已久，它其实是褶痕pli的某种变形，根植在整个西方哲学的传统之中。作为哲学向现代科学的渗透，或者是科学向哲学的跨越，在克氏门徒“恶棍”大卫·玻姆的“隐含的秩序The Implicate Order”被提及，正式的提出是93年G·霍夫特。真正使得全息成为一种科学考察的是“恶棍”John A. Wheeler，他的学生和霍金分别证明了广义第二定律GSL（其实只是它的一个一个子系统），扩展了热力学第二定律。
接下来就是我们全息的“恶棍”李奥纳特·苏士侃出场了，他在上一节已经出场过，是弦思想的最早提出者，也是弦论最早的创立者之一。全息的“恶棍”李奥纳特·苏士侃在1995年提出了一个全息界的概念，确定了能量和质量中包含信息的极限。在这个极限之下，高维可以在低维得到完全描述，而这个低维则可以复原那个高维之中。这也是后来Juan Maldacena推测的5维反范特西时空。这其实就是在《三体》中描述的质子展开的依据，只是现在还计算不到那么高维。
全息论由几个主要的思想组成（或者全息图的隐喻，前三个都具有的典型的巴洛克风格）：
整体和部分。整体中包含着部分，部分中包含着整体。或者是去掉了部分，总体信息不丢失。Pribram的关于大脑的信息存储模式就是这个最典型的表现，记忆并非存储在大脑的某个部分之中，而是遍布在整个大脑之上。
隐系统和显系统。显示的系统并非系统的全部，而是由隐含的系统所展开而得。隐系统和显系统相互纠缠、相互联系，并不分离。
展现的多个层面。考察鱼缸中的鱼，
在A、B两个屏幕上展现的信息，显示是两条不同的鱼，其本质上是同一条鱼，这个本质可能属于隐系统。例如身心就是隐系统展开的两个不同的序。
维度。隐藏秩序中存在一种维度之分，高维可以向低维展开，但信息不丢失。这预示着低维可以卷入高维。高维度全息界有包含信息的界限，而且，最大熵值取决于边界面积（而非体积）。在高维度和低维度之间信息全息等价。
可逆与不可逆。大部分过程是不可逆的。
信息。全息论推出这样一个假想，宇宙由信息组成，低维是高维的投影，基础理论的考虑可能不应该是场、时空，而是某种计算过程中的信息交换。用通俗的话来说，我们看到的宇宙只是一个幻觉。
BTW，全息的“恶棍”李奥纳特·苏士侃是《生活大爆炸》中Leonardo的原型，就如上一节提到的矛盾“恶棍”谢耳朵·格拉肖是Sheldon的原型一样。这位全息的“恶棍”李奥纳特·苏士侃，现在已经是个老头了，但光头的恶棍样十足，在TED上都讲“大香肠”的黄色笑话，就不放图了，请自行查看。
5，结语
我们需要物理学之“道”（Tao）吗？我们也许需要“道”，但物理学并不需要“道”，我们也并不需要物理学需要“道”。我们需要的是这些“恶棍”们。
待续，还有《计算，一种新科学》的Stephen Wolfram，世界是信息的John A. Wheeler等。对了，靴袢假设（S矩阵）的应该算不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