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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共读 | 东野圭吾《时生》· 第十二章

2017-08-26 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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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生》这样一本时空穿梭的故事中,它让我们认清生命的意义。未来不仅仅是明天,未来在人的心中。它是此时,它是此生。只要心中有未来,人就能幸福。

第十二章

38

  医院坐落在环状线桃谷车站旁。这是家综合医院,停车场很大,连出租车待客处都有。走进正面的玻璃大门,就是个很大的候诊室,左侧是挂号处,在不同的窗口分别办理入院手续或就诊挂号。

  时生去办理入院手续的窗口打听千鹤的病房时,拓实站在候诊室的角落里看电视,“南方之星”乐队正在激情演唱《可爱的艾莉》。

  时生回来了。“在五〇二四病房。”

  两人朝电梯走去。

  “这医院真大、真气派啊,她住的还是单人病房,住院费一定被敲掉很多。”

  “住院费不是说由高仓想办法吗?”

  “话是不错。可如果住便宜一些的医院,我们不能捞些差额吗?”

  “这怎么可能?这种小伎俩亏你想得出来。”

  乘电梯上了五楼,他们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五〇二四病房时尽头处倒数第二间。时生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请进。”是千鹤的声音。

  拓实打开门,房间约六叠大,病床放在靠窗处,千鹤撑着上半身,面前摊开一本杂志。

  “啊,拓实哥,”她顿时活泼起来,“还有时生君,你们都来看我了。”

  “我们也约了竹美,可她说要练习摇滚。”拓实将带来的纸袋放在床头柜上,“给你买了冰激凌。”

  “哇,谢谢。”

  “身体怎么样?还是这儿那儿疼吗?”

  “没事了。都是高仓先生小题大做,让我住这么大一间病房。老实说,正无聊呢。”

  “嗯,反正他出钱,别担心。吃冰激凌吗?”

  “嗯。”千鹤点点头,从纸袋里取出一盒冰激凌。

  “那些烦人的手续都弄完了吧?听说高仓的同事也问了你很多。”

  “基本上都结束了,但还不能放我走。我好像是他们手里一张重要的牌。”千鹤舀起冰激凌放在嘴里,说了声“真好吃”,脸上露出开心的神情。

  “真是的,卷入这种无聊透顶的事件。不管是贪污还是走私,反正和我们毫不相干。”

  千鹤闻言停下往嘴里送冰激凌的手,垂下目光。

  “忘道谢了。拓哥,多些了。还有时生,给你们添麻烦了。”

  “谢就不用了。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千鹤抬起头。“啊?”

  “可以说说你的真实想法了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了?你要是真看上了冈部那小子也行。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也方寸大乱。”

  “啊,这个……”千鹤再次低下头,停下手。

  “我去外面等。”时生说道。

  “不用。只要你不觉得讨厌,就在这儿吧。是吧,千鹤?这家伙也为了你跑得晕头转向的,应该有权听听你的事情。”

  千鹤点点头,将冰激凌放在床头柜上,叹了口气。

  “冈部早就提出要和我好了。我不讨厌他,应该说还挺喜欢。”

  “千鹤……”

  “可是,我跟他没有什么。我有了你,所以老躲着他。就这样,有一天,冈部向我求婚了。”

  这句话对拓实来说无异于一记反击。他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咽了口唾沫。

  “他要和你结婚,你就跟他了?”

  “我当然立刻就拒绝了。但他不死心,说不管等到什么时候都行。后来他又提过几次,要跟我结婚,说他心中只有我。”

  “你没跟他说我的事吗?”拓实问道。

  千鹤微微一笑,眨了眨睫毛。

  “我是个狡猾的女人,最终会在心里衡量:一边是收入稳定的工薪族冈部,一边是无业的拓实,跟谁一起过对自己的将来更有利?我要是跟他说你的事,或许他就真死心了,可我也想留着他那张牌。”

  “真的?”

  “理由太多了。我家里穷,上不起护士学校,做陪酒小姐挣的钱也要寄回家。一句话,就是累,觉得只要没法过上好日子,人生毫无前途。当时我正苦闷着呢,觉得冈部求婚正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那就是说我不行?”

  “要是拓实哥你向我求婚,就最好不过了。”千鹤露出僵硬的笑容看着拓实,“如果你肯好好工作,肯要我做老婆的话。”

  这下轮到拓实低头了。他盯着自己满是泥浆的鞋子,觉得自己没有权利指责千鹤这种不安的想法。千鹤说过很多次,要他好好工作,可他老是唱对台戏。他根本没用心寻找正经的工作,老觉得没有工作并不是自己的错,责任全在于将自己扔掉的人。他还总想一夜暴富,老说一些虚张声势的空话。

  “那件事就是我最后的试探。”

  “哪件?”

  “去那家公司面试。不是我叫你去的吗?”

  “啊……”拓实点点头——有过这事,但觉得已经很久了。

  “拓实哥,你没去吧?”

  “哎?”

  “没去面试?”

  “不,我,这个……”

  “行了,你别编了,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我很担心,给那家公司打过电话,询问宫本拓实的面试结果。他们说,这家伙迟到了,被人说了两句,一怒之下就回去了。”

  拓实瑶柱嘴唇。原来那件事千鹤全知道。

  “拓实……”时生在背后似乎很失望地叫了一声,“你跟我说参加了面试,还说没有门路所以没成功,原来都是谎言。”

  拓实无言以对,只得握紧双拳。

  “然而,起决定性作用的还不是这件事。”千鹤说,“我去找你了。想说你几句。我猜得出你会去哪里,无非是弹子房或咖啡店。你果然在仲见世街的咖啡店,撂了一叠百元硬币,在玩‘太空侵略者’。”

  当时的情景呈现在拓实脑中。原来那时他已被千鹤发现了。

  “你发现了我,就藏了起来。”

  “嗯……”

  “偷偷地藏在桌子底下……”

  千鹤说得一点没错。当时怕她发现后埋怨,他的确藏了起来。

  “就是在那时,我下定决心,觉得这可不行了。”

  “不像男子汉的所作所为,”拓实嘟囔道,“真没出息!”

  “我能容忍拓实哥你胡来,我觉得不管是谁,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成熟稳重。但我不愿看到那样的你——虚张声势也好,恼羞成怒也好,总要堂堂正正啊。”

  “我让你觉得不可救药了?”

  “也不完全是。当时我从你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老不走运,干什么都干不好,慢慢地变得奴颜婢膝。拓哥你变成那副模样,肯定也是因为我。我们在一起已经不可救药,我们已经到了必须各奔前程的时候。”

  “于是,你选择了冈部?”

  “稍早之前,他就约我一起去大阪,说在大阪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就结婚。我当时还拿不定主意,就用你去面试的事来赌一赌。只要你好好地面试,哪怕不被录用,我也会立刻和冈部一刀两断。”

  拓实叹了口气。

  “就是说,我自己摸了一张会输的牌。”

  “当时,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决定。”千鹤慢慢地摇了摇头,“可是,我受到上天的惩罚。没想到冈部干了那种事,详细情况是来大阪后才听他说的,但那时已经无法回头。冈部也很苦恼,我想也只有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了。这是将人放到天平上比较所带来的惩罚。”她抬起头,再次微笑道,“我做梦也没想到,拓实哥你会来救我。”

  “千鹤……”

  千鹤看了看床头柜。“冰激凌化了……”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他们不会马上还我自由,我却也能好好休息一下。我无处可去,想等此事告一段落后,就回老家。”

  拓实看着无精打采的千鹤,想说“让我们从头来过吧”,可他拼命忍住了。他觉得千鹤不会接受,也明白这不是两人该走的正途。

  “我明白了。”拓实走近病床,伸出右手,“你多保重。”

  千鹤深深地低下头,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她还是将手放到了拓实的手掌上。“拓实哥,你也保重。”

  拓实用力握住,可千鹤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轻轻地拨开了。她抬头看着拓实。双目通红,似乎立刻就要热泪滚滚,却依然笑着。

  “谢谢你多方关照。”

  拓实无言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生跟在他身后。拓实想回头再看千鹤一眼,但还是忍住了,走出了病房。

  除了医院,拓实一时无话可说,时生也沉默不语。

  在桃谷车站买了车票,站在站台上,拓实叼起一支香烟。夜色苍茫。

  “我真傻。”拓实低头看着铁轨嘟囔道,“失去了宝贵的东西,发觉了,却为时已晚。”

  “我刚才还想,这两人说不定会重归于好呢。”

  “是吗?”

  “有这样的气氛嘛。”

  拓实吐了口烟。“我可不会再丢一次脸。”

  “没什么丢脸啊。”

  电车进站了。拓实刚要将烟头扔到脚下,随即改变主意,扔进了专门放烟头的铁筒。时生满脸惊讶。

  “我也不是老是个愣头青嘛。”说着,拓实笑了。

  电车开了一会儿,拓实说道:“喂,不去那里看看?”

  “哪里?”

  “东条家,我想再见一面。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看着窗外的时生将脸转向拓实,紧紧地盯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39

  来到近铁难波车站的检票口,拓实站定,转身面对送行的竹美和杰西,点了点头。

  “就此告别了,感谢多方照应。”

  “有兴趣时再来玩,还是吃够了苦头,再也不来了?”竹美怪笑道。

  “学了不少啊。等我安定下来再和你们联系。”

  “嗯。”她点了点头。

  “也多亏了杰西帮忙。”拓实抬头看看这个高大的黑人。

  “保重。”杰西说了这么一句,随后跟竹美耳语起来。竹美忍俊不禁。

  “他说什么?”

  “说你还是别玩拳击了,没这个天分。”

  “多嘴!”拓实朝杰西做了个冲拳的样子。

  “时生君,这家伙就交给你了。不好好看着他,不知他会疯成什么样呢。”

  “放心吧。”时生拍了拍胸脯。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拓实扮了个怪相,随即又露出认真的神情,对竹美说,“有件事要向你请教。”

  “什么呀?一本正经的。”

  “你是怎么原谅你妈妈的?”

  “啊?”她露出措手不及的眼神。

  “你妈妈不是弄死了你爸爸,以伤害致死罪入狱了吗?那时你吃的苦肯定非同一般,对她心怀怨恨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却和她一起其乐融融地经营着酒吧。我想知道你是怎样原谅她的。”

  “啊,这事啊。”竹美垂下目光,脸色也舒展开来,显得有些难为情,“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母女俩嘛,还能怎么样呢?既然对方心存愧意,自己也就不用多想了呗。”

  “哦……”

  “不满意吗?”

  “不,又学了一招。”拓实看着她的眼睛,“谢谢。”

  竹美似乎很惊讶,张开了嘴巴,眨了眨眼睛。

  “拓实,时间差不多了。”

  “嗯。那么,我们走了。”

  “多保重。”

  他们通过检票口,见竹美和杰西还站在原处。拓实举起右手。

  “她可真不简单啊!”走下台阶时,拓实嘀咕道。时生也点了点头。

  走近铁特快从大阪到名古屋只需两小时多一点。在这段时间里,两人几乎没怎么交谈。拓实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想着与东条须美子再次见面的事,时生则一直在睡觉。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看着时生的侧脸,拓实想道。说是远亲,但一直没弄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亲戚关系,他本人似乎也无意弄清。拓实不明白,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时生总在自己身边。

  “我呀,是你的儿子。”

  时生曾这么说过,还说来自未来。这像是在胡说,可又似乎最诚挚贴切的答复。来自未来,为了帮助不争气的父亲而现身——听起来真不错。拓实甚至心想,要真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不管这些了。总有一天他会亲口说清楚,有什么可着急的呢?跟他在一起自己会慢慢地发生转变,这倒毋庸置疑,并且是在朝正经人的方向转变。这样不就行了?

  抵达名古屋后,和上次一样,他们坐名铁前往神宫前车站。到达时天色已暗,下起了蒙蒙细雨。不知不觉中,日本列岛已被梅雨前锋包围。两人都未带伞,便作好被临时的心理准备,迈开了脚步。

  春庵的藏青色门帘已经清晰可见。拓实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

  “怎么?”时生问道。

  “有点紧张。”

  “啊?”

  “走吧。”拓实又迈开脚步。

  两人钻过门帘。天色将晚,又下着小雨,店堂里没有客人。冬天淳子和上次一样坐在里屋,依然一身和服。看到两人进来,她立刻站起身,径直走上前来。

  “你们真的来了。”

  “你知道我们要来?”

  “今天麻冈阿婆打过电话。”

  “哦……”

  拓实明白了,是竹美干的。今天要来这儿的事没告诉那位老婆婆,肯定是竹美告诉她的。

  “要与母亲见面?”

  拓实稍一犹豫,回答:“是。”

  两人又被带到那间茶室。

  “请稍等,马上奉茶过来。”说完,东条淳子就要出去。

  “等等。”拓实说,“在与她见面前,有件事必须先向你道歉。”

  东条淳子歪着脖子,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拓实重新坐直身子,双手按在榻榻米上,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将那个弄丢了。”

  “什么?”

  “你给我的那本书,漫画书。那么重要的东西竟被我弄丢了。不,也不能说是弄丢了,是被我卖给了当铺。我是个傻瓜,当时不知道那有多么重要。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致歉才好。你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总而言之,实在对不起!”拓实的额头已经触到榻榻米。

  东条淳子默不作声。拓实不知此刻她表情如何,但他打定主意,无论她说出多么刻薄的话,自己都默默承受。

  他听到一声吐气的声音,以为怒骂会汹涌而来,可接下来听到的话语却相当平和。

  “请稍等。”继而传来人走出去、关上拉门的声音。

  拓实抬起头,看了看时生。

  “刚才她很生气吧?气愤过度,说不出话了?”

  “没看出来。”时生扭了扭脖子说道。

  “难道去拿锋利的菜刀了?”

  “怎么会呢!”

  “拿菜刀也无所谓,我就老老实实地让她砍一刀吧。”

  “没这种事。”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拓实慌忙恢复低头俯身的姿势。拉门被打开,接着感觉到她在对面坐了下来。

  时生忽然惊呼,拓实吓了一跳。

  “请抬起头吧。”

  拓实稍稍抬头,但眼睛依然闭着。

  东条淳子扑哧笑了。“眼睛也请睁开。”

  拓实一只接一只睁开眼睛。一看到面前放着的东西,他“哇”地叫了一声,嘴巴惊讶地张成O形。

  那是手绘的《空中教室》,无疑正是卖给鹤桥当铺的那本。

  “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大阪的同行告诉我们发现了爪冢梦作男的手绘作品。我们一直拜托同行,一看到爪冢梦作男的作品马上与我们联系。这是母亲安排的。手绘的作品不多,当时就想会不会是……一见果然是这本。”东条淳子微笑道。

  “对不起,”拓实再次低头致歉,“发生了许多事情。”

  “别在意,我说过,怎么处理是你的自由。你理解了这作品的意义,我很高兴。”

  拓实唯有低头不语。回顾自己的言行,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拓实先生,现在可以再次将此书交给你了吧?”

  “给我?这样好吗?”

  东条淳子点点头。

  “除了你,没人有资格拥有这本书。”

  拓实伸手拿过漫画,发现手感与第一次接触时明显不同,一股暖流直冲心头。

  “对了,我也有一件一定要给你看的东西。”他打开包,取出一封信——那封须美子写给他的信。他将信递给东条淳子。

  东条淳子看了收件人姓名,点了点头。“我听母亲说起过这封信,内容也有所了解。”

  “请你读一下。”

  “不,这是母亲写给你的。”她将信放在拓实面前,“得知这封信平安地到了你手里,母亲一定会很高兴。”

  “呃……现在情况怎么样?”

  东条淳子稍稍偏了偏脑袋。

  “时好时坏。那么,我们就去母亲那里……”

  “好的。”拓实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拓实跟在东条淳子身后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他发现和式点心的气味一件渗透到房子的每个角落,上次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意。

  走到长廊尽头的房间前,东条淳子坐下打开拉门。她抬头看了看拓实,点点头,似乎在说“请吧”。

  拓实朝房间内张望了一下,见里面铺着被褥,东条须美子躺在上面,好像仍闭着双眼。身旁坐着一名白衣女人,这也和上次一模一样。

  “夫人。”白衣女人叫了一声。须美子毫无反应。

  “请进。”东条淳子说道。拓实走进房间,但离被褥老远就坐了下来。

  “再靠近些……”东条淳子道。

  拓实没动。他直直地看着须美子。只见她眨了几下眼睛,又合了眼皮。

  “呃,不好意思,”拓实舔了一下嘴唇,“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吗?”

  “啊?可是……”白衣女人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东条淳子。

  “可以啊。”东条淳子立刻作出答复,并看着白衣女子,问道:“就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嗯,这个……”

  “那我们就离开这儿。”

  白衣女人仍有些迟疑,但她看了一眼须美子就站起身来。两人离开后,时生也起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后,拓实仍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须美子也一动不动。

  “嗯……”拓实开口说道,“你睡着了吗?”

  须美子的眼睛依然闭着。拓实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往被褥处移近了一点点。

  “你或许睡着了,可我有些话想到这儿来跟你说,我就说了吧。或许你听不见,那也没办法了。”他搔搔脸,又清了清嗓子,“怎么说呢?总之上次的事很对不住你,很多事情,我当时都不知道。”

  他皱了皱眉头,搔搔头,又拍了拍膝盖,重新注视着须美子。

  “不是你的错。”他说道。

  这时,他觉得须美子的睫毛动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但她的眼睛依然紧闭,一动不动。

  拓实咽了口唾沫,吸了口气。

  “不是你的错。”他又说了一遍,“虽然风风雨雨的说不清楚,但不是你的错。我的人生只能靠自己,以后,我不会再怪你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嗯,还有一句。我感谢你生下了我。谢谢。”

  拓实双手触地,低下了头。

  须美子没有回答,似乎还是睡着了,但已经没关系了。拓实今天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这样低头致意。

  拓实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想出去叫东条淳子。但一看须美子沉睡的脸,他大吃一惊。

  有什么东西在他胸中破碎了。这破碎要转化为声音脱口而出,但他拼命忍住了。他如石像一般伫立。

  几次呼吸之后,拓实觉得全身的力量都消失殆尽。他将手插进裤子口袋,走近被褥,然后伸出手。

  他紧紧攥着一条皱巴巴的手绢,将颤抖的手伸向须美子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40

  “喂,宫本,你看清楚好不好?应该是‘桥本多惠子’女士,你弄成‘多惠予’了。”

  班长指出后,拓实也发现了错误。

  “啊,真的。对不起,我看错了。”

  “你也稍稍动动脑筋好不好?哪里会有‘多惠予’这样的名字?”

  我是想按“多惠子”来捡的,不就是弄错了吗?拓实想这样反驳,但还是强忍住了。

  “对不起。”他摘下帽子看,低头致歉。

  “真不像话,拜托你啊。”班长嘟嘟囔囔地走了。

  拓实咂了咂嘴,重新戴好帽子。他前面有一长排放着活字的架子,他的工作就是看着手边的纸条,捡出指定的活字。这是一个在向岛边缘的小型印刷公司,工厂除了他以外只有两个人。他的身份是临时工,眼下正值盛夏,公司贴出了招工广告。拓实已经工作了一个星期,虽然这种捡取小小活字的工作与他的性格有些不合,但差错也太多了。公司也叫他去搬运大良的纸张,或将印好的东西送给客户,这些工作颇费体力,却令他挺愉快。

  “宫本君,有客人找。”秃头社长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叫他。

  “客人?找我?”

  估计是时生,他想。时生在摩托车店打工,负责将二手摩托车堆起来或排成排,是短期的临时工作。拓实听他说过,工作到今天就结束了。估计他结束得早,想过来逛逛。

  走近办公室,他才发现等在那儿的客人是他始料未及的。

  “气色不错啊。”是高仓,他穿着一件衬衫,外罩白色夹克,脸晒得黝黑。

  “哦,好久不见。”拓实低头致意。

  “能谈上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吗?”

  “应该可以。稍等。”

  拓实跟社长打了招呼,得到了许可。拓实的工资是计件制的,所以即便中途离开,也不好说他什么。

  他们来到印刷公司对面的咖啡店,拓实要了杯冰咖啡。装有“太空侵略者”的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他们坐在木质的普通桌子旁。拓实有些手痒,但还是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正在玩游戏的客人。千鹤说过的话至今仍令他耿耿于怀。

  “挑了个非常正经的工作嘛。”高仓点燃烟,略显惊奇地说道。

  “我想,在印刷公司工作,人会显得聪明一些。”拓实老老实实地回答。

  高仓笑了,将烟灰抖掉。可当他抬起头来时,笑容却消失了。“国际通讯公司的事看来要收场了,想告诉你一声。”

  “是吗?特意来告诉我?其实没有必要。”

  “别这么说。我们也有自己的办事方式。抽烟吗?”

  高仓拿出一包红色的好彩牌香烟,拓实说声“谢谢”,抽出一支。工作场所堆放着许多纸张和印刷用的溶剂,是禁烟的。

  “因动用公司交际费购买私人物品,国际通讯公司的社长将以贪污公款罪被捕。也就是说,他将冈部他们在国外买来的东西中饱私囊了。估计冈部也是同样的罪名。”

  “只怕不光是中饱私囊。不是说他用那些东西大肆行贿吗?”

  高仓点点头。“两个邮政官员的名字浮出了水面,他们将被定为受贿罪。邮政省也不能推得一干二净,所以交出了两个牺牲者。那两人反正另有好处,不值得同情。”

  “政客会怎样?有黑幕吧?”

  高仓努起下唇,摇了摇头。

  “很遗憾,警方的调查到此为止,应该说是有人让他们到此为止。其实,有个大人物的名字已经若隐若现,就到这个程度为止了。派对券、招待、礼品等形式的打点已得到证明,但是否贿赂的意识难以判明,因此不能立案。也就是说,事情将按照预订方式收场。在我们遥不可及的地方已经有了交易,取得一致了。”

  “肮脏。”拓实撇了撇嘴,喝下一大口冰咖啡。

  “这事也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又没能作出什么补偿,十分过意不去。”

  “用不着你来道歉……千鹤怎样了?”

  “她的事已经妥善处理。她也是受害者,听说你跟她已经分手了。原因如果是这次的事情,我会很不安。”

  拓实在他脸前挥了挥手。

  “虽说这次的事情是个起因,但早晚会是这个结果。别放在心上。我和千鹤那时都是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小鬼,现在终于能以成年人的姿态重新开始了。”说到这儿,拓实歪了歪脑袋,“也许还没成为正常的成年人吧。”

  高仓笑着点点头。

  “高仓先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在现在的公司,还有不少善后工作,早晚要离开。就在这儿说说,我们已有了成立新公司的计划。”

  “哦,厉害啊,什么公司?”

  “当然还是通讯公司,。今后,信息就是最大的商品,因为,通讯手段也将不断更新,比如车载电话什么的。”

  “咦?将电话装在汽车上?”

  “已经开始规划了。”高仓喝着热咖啡,收紧下巴说道,“到处建立电波的中转站,是一种无线电话。”

  拓实觉得好像听过类似的说法。他立刻就想起时听谁说的了。

  “车载电话当然那很不错,这个要是做成了,想必很快每人都会有一部电话,可以称其为便携式电话。”

  高仓正要将咖啡杯端到嘴边,闻言竟不由自主地停了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有意思。的确,迟早会那样的。最大的问题是电话机能否做得小巧玲珑、便于携带。”

  “很快就会实现的。不光是日本,国外的工厂也会竞相开发。”

  这也是从时生那里听来的。这阵子从他那儿听了不少这种梦呓般的东西,当时只当耳边风,倒也留了一点在脑袋里。

  “这样通讯行业就更有发展前景了。”

  “高仓先生,你知道微机吗?”

  “个人电脑?我不会用,但还知道是什么。”

  “听说用电话线将其连接起来,就能交换信息。”

  高仓圆睁双眼,频频打量着拓实的脸。“这方面你知道的真多啊!就是这么回事,可没几个人知道,这是去年才开发出来的新技术。你听谁说的?”

  “呃,这个……是在什么报上看到的。”

  “想不到你对通讯技术这么关心。说下去,那个会怎样?”

  “如果能够利用电话线来交换微机里的信息,拥有微机的人也会增多。这样全世界的电话线都会与微机连接起来。以前的电话只能传递声音,但到微机传递信息的时代,影像、图片什么的都可以传递了,这样……可真不得了。”

  “继续说。”高仓探出身子。

  “呃,其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没关系,继续说。”

  在高仓的催促下,拓实搔了搔头。事情变奇怪了,他有些后悔。

  “如此这般利用电话线进行超大量的信息交换,就像是一张信息的大网,电话机本身也会有很大的变化。刚才所说的便携式电话普及后,将不仅能通话,还会具备一些微机的简单功能,这样,无论是谁拿着它到处跑,都能够获得全世界的信息。这样全世界一下子就连成一片了。”拓实晃了晃脑袋,自己也不太明白在说什么,这些几乎都是从时生那儿听来的,“这样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高仓紧盯着拓实一会儿,说:“你还写小说吗?科幻小说?”

  “我?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刚才这些跟很多人说过了?”

  “没有,只跟你说过。这还是头一回呢。”

  “哦。”高仓像是考虑了些什么,诡笑道,“真是大胆奇特的设想呀!现在刚开始规划移动电话,可不能到处嚷嚷这些话。拓实君,你真了不起!”

  “是吗?”

  “有个人要让你见一下。你能留出时间来吗?”

  “时间嘛,我有的是。谁啊?”

  “要做新公司社长的人,你的话要让他听听。”

  “就这些话?”

  “对,谁听了都会感到惊奇的。说定了。”高仓指了指拓实的脸。

  这天工作结束后,拓实回到了公寓,见时生已经回来了,正在看全国地图,身旁倒着一个方便面纸杯。

  “工作结束了?”拓实问道。

  “嗯,工钱拿到了。”

  “从明天开始打算怎么办?还去找工作吗?”

  “明天的事情嘛,”时生仍盯着地图答道,“可以不用考虑了。”

  “怎么了?什么意思?”

  “拓实,跟你商量一下可以吗?”

  “跟我商量?真稀罕。”拓实在时生身边盘腿坐下,叼起了香烟。

  “假设有时间机器,人能够回到重大事故之前,将会怎样?”

  “别老问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拓实抽了一口烟,心想艾古到底比不上好彩,“什么时间机器,怎么会有那种玩意儿?”

  “所以我说假设有嘛。会怎么样?”

  “还能怎样?知道会发生事故,就不让它发生呗。”

  “可只有不就改变过去了?如果事故不发生了,说不定现在会有很大的改变,或许我就不会出生到这个世上。”

  “啊?你说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时生叹了口气。“不懂了吧?”

  “拿我开心,嗯?”

  “不是。不懂是理所当然的。”时生摇摇头,又将目光移到地图上。

  “你现在说的我不懂,可便携式电话和微机什么的我可懂了。今天对高仓露了一手,他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对时生说了白天喝高仓的谈话。

  时生表情认真地听完,点了点头。

  “听高仓的没错,肯定能干好。这个或许也不用我说了,因为过去时不会改变的。”

  “什么?怎么又是‘过去、过去’的。你没受什么刺激吧?”

  拓实刚说到这儿,传来了敲门声。

  “宫本先生……电报。”是个男人的声音。

  “电报?”这种东西还是头一回收到呢。他呆呆地站着,茫然无措。

  “东条家拍来的?”时生问道。

  拓实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时生略带哀伤地微笑着。“今天是十月七日。”

  拓实没听明白,也没工夫去考虑,电报的内容刺激着他。

  那是东条须美子去世的讣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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