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昆:训子侄文
作者介绍
谢启昆(1737-1803年),字蕴山,清代江西南康人。少以文学知名,后致力于经史金石之学。乾隆二十五年进士,充国史馆纂修、日讲起居注官。后为镇江、扬州知府,山西、浙江布政使,嘉庆时官至广西巡抚。所至筑堤利民,兴办学校,整肃营伍,安抚少数民族,政绩显著。为诗不名一家,长于咏史。著有《树经堂集》、《西魏书》、《小学考)》、《粤西金石志》、晚年修《文本通志》,以知识广博著称。
古人行事,计是非,不计利害。今人利害亦不计,国法则曰可以幸逃,地狱则曰何曾眼见。当世之名,后世之责,更所不计,大都图目前受用而已。呜呼!受用二字,若辈何曾解得。
今教以受用之法。世间不过士、农、工、商四等人,以士言之,若能专志一力,积学问,取高第,致显官,守道勤职,上而尊主泽民,下至一命之吏,于物必有所济,仰不愧君父,俯不作妻子,岂不受用?即做一穷秀才,工诗文,善书法,或称为才子,或尊为宿儒,桃李及门,馆谷日丰,岂不受用?农春耕夏耘,妇子偕作,沾体涂足,挥汗如雨,非老不休,非疾不息,及获有秋,欢然一饱,田家之乐,逾于公卿,岂不受用?百工研精殚功,早起夜作,五官并用。其成也五行百产,一经运动,皆成至宝,上之驰名致富,次之自食其力,计日受值,无求于人,不困于天,岂不受用?商则贸迁有无,经舟车跋涉之劳,有水火盗贼之虑。物价之低昂,人情之险易,一一习知。行之既久,一诺而寄千金,不胫而走千里。大则三倍之息与万户等,次亦蝇头之利若源泉然,岂不受用?然此皆从刻苦中来也。然则士之攻书,农之力田,工之作巧,商之营运,正其受用时也。
今也不然,士不士,农不农,工不工,商不商。或席祖父遗业坐食租入,不数传中落,束手待毙,怨尤交作,忮求并用,不能刻苦于己惟知刻薄于人。或稍知艰难,则悭吝贪鄙,始而行道涓滴不与,继而兄弟杯勺不分。臂如渴资水饮,不知远挹江河,旁汲并泉,添注瓶罍;惟兢兢守一孟,朝夕注视,是何异欲流之长而塞其源,未有不见其立涸者。间有能自积资营运,又专用股削,骨肉相残,譬如种树戕其根本,虽日剪拂枝叶,厚培土壤,而枯萎速至。乃若人者,方且自鸣得计,以财利可逸获,吾用吾俭,一以当十,钱必丰;视孝友为迂谈,吾用吾吝,人面不出,利必聚。一且运移事异,精疲力尽,昔之所谓卧枕无忧者,今则一筹莫展。斯时即低声下气,求助于人,而人必将以汝之所以待人,转而待汝矣。鄙夫野死,谁其惜之。若辈并图受用,竟至大不受用,国法所不及而严于国法,地狱所不加而惨于地狱,孰利孰害,何去何从,亦可翻然悟矣。
汝等索居寡见闻,又鲜良师友,习俗移人,贤者不免,如行烂泥中,行一步拔一步,须立定脚跟,稍懈则倾陷不得出矣。俗之熏人,又如室中烧恶草,衣带皆臭,行人过之,皆掩鼻,而其人自己不知,岂不可叹。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韩子曰:“食焉而怠其事者,必有天殃。”余每读古人书,与作人行事相感触,不觉面赤汗下。今将有远行,书此以告诸子,且用自警省焉。
——节选《树经堂文集》
【译文】
古人办事,只计较是非,不计较利害,今人则利害也不计较了,对国家法律则说可以侥幸逃脱,对地狱则说何曾亲眼见过。至于当世的名声,后世的指责,更所不计,大都只图目前享受而已。唉!享受二字,这些人何曾理解得。
现在我教你们以享受之法。世间不过读书做官的士、农民、工人、商人等四种人,以士来说,如果能专心致志,一力从事,积累知识,中得高科,做得高官,遵守为官之道,勤于职务,对上尊重皇上,恩泽施于百姓,下而作一个受任命的普通官吏,对事物必有所匡济。向上对君主父亲无愧心,向下对妻子也不感到惭愧,难道不是享受?即使是做个穷秀才,擅长诗文,书法很好,有人称为才子,有人尊为饱学的儒者,学生来受业,学费常增加,难道不是享受?农民春天耕种,夏天除草,妻子儿子同做,泥水沾体涂足,汗流如雨,不到老不休息,不是疾病不停止。等到秋收,高高兴兴地吃顿饱饭。田家的快乐,超过了做高官的人,难道不是享受?各种工匠精心研究,费尽工夫,早起夜做,五官并用,成功了,五种行业获百种产品,一经运销,都成很有价值的宝贝。上等的声名远扬,发家致富,次等的自食其力,计日收受报酬,无求于人,不受天气好坏的限制,难道不是享受?商人调剂有无,经受乘车坐船步行的劳苦,有遭受水火盗贼的忧虑,物价的高低,人情的险诈平易,一一习知。经商久了,一句承诺可寄以千金,不用腿而走千里,大者获三倍之息,与食租万户者相等,次等的获小的财利,就像泉水不断,难道不是享受?然而这些都是从刻苦中来的享受。然则士子的刻苦读书,农民的努力耕田,工人的制作巧妙,商人的经营贩运,也正同时在享受。
现在不是这样,士人不读书,农民不务农,工人不做工,商人不竖商。或靠祖父遗业坐食田产房屋租息,没几代家道中落,東手待毙,怨恨责怪一齐来,妒忌贪求齐用上,不能刻苦自己,只知道刻薄别人。或者稍知谋生艰难,则又吝啬贪鄙,开始是对不相关的人点滴不给,继而对兄弟也一杯一勺不与。比如渴了要饮水,不知道远去江河没取,或者从旁去汲取泉水,把瓶子注满,只知道守着一个水盂,早晚看着,这何异于想要水流长远而塞住它的源头,那样没有不立即干涸的。间或有能自己集资经营运作的,又专用剥削,骨肉相残,譬如种树伤害它的根本,虽然每天剪除枝叶,厚培土壤,也很快就会枯萎。而这种人,正且自以为得计,以为财利可以安逸获得,我用我的节俭法,一以当十,钱财必然多;认为所谓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为迂腐之谈,我自用我的吝啬办法,财利必然积聚。一旦运气转移,情况改变,精疲力竭,以前所谓躺在枕上无忧无虑的,现在成为一点办法也没有。此时即使低声下气,求助于人,而别人必将以你之所以待人,转而待你。一个庸俗鄙陋的人死在外面,有谁去惋惜。这些人图享受,竟至大大的未享受,他们的行为国法管不着而受罚比国法更严,不下地狱而惨于地狱,哪个有利,哪个有害,该何去何从,应该可以很快转变觉悟了。
你们离群索居见闻少,又少良师益友,习俗能改变人,贤者不免,如行烂泥中,走一步拔一步,因此须要站稳脚跟,稍一松懈就陷进去出不来了。习俗的熏染人,又如在室内烧恶草,衣带皆臭,行人经过都掩鼻,而烧草的人自己反而不知,岂不可叹。孟子说:“在忧患中因奋发努力而生存,在安乐中因安逸而灭亡。”韩子说:“食俸禄而对他所担负的职责懈怠的,必有天降的祸殃。”我每次读古人的书,与自己的做人行事相感悟比较,不觉面红汗下。现在我将要远行,写这些以告诚各子,且用以自己警惕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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