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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读世界】老爸的八十五岁生日

2016-08-23 玉扣子 读后感杂志

玉扣子,1966年生于中国甘肃。1990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毕业后在兰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做病理医生;1996年出国到斯洛伐克,从亊服装零售至今。业余时间喜欢读书写字,曾在海外华文媒体上开办了《七彩石》专栏,共刋出原创随笔、小小说、诗歌、评论等文章超过一百篇。主要作品有《我住在鼹鼠的故乡》、《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月下思语》、《让时光了无痕迹》等。EMAIL:liu737258@gmail.com;微信:liu737258wb

        

     三年前,八十二岁的老爸在“离休干部”每年一次的例行体检中被查出前列腺癌。

     我自己就是一名医生,妇产科主任。在北京工作。那天刚要上一台宫颈癌手术,在手术室外的更衣室刚套上手术衣,助理小季拎着的白大挂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高举着两只手,小季掏出手机凑到我耳朵边上,是我嫂子,一接通就听她在那头语无论次、哭哭啼啼,半天才说明白“爸得了癌症”。我也一下子蒙住了,但手术室病人已经在床上备好皮在打麻醉了,只得跟她说:“别急,我找同学,再查查,看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手术也有办法治的,先别跟爸妈说实情,回头我再打回去。”

      那时我从医学院毕业已二十年,一下手术午饭都没顾上吃,冲进办公室,拿起刚开过同学会的通讯录便翻:肿瘤科的、泌尿外科的、病理科的……不知道该打给谁。手机里一下找到我们班长的手机号,记得每次离开兰州时班长都给我饯行,又说过“有亊吱声”这话,马上拨了过去。班长毕业后并没有做医生,而是在开公司当老板,电话拨通后我没能忍住奔泄而出的眼泪,也没能控制住抽泣和哭声,边哭边说了让他帮忙找最好的医生、医院安排手术的意图。等班长弄眀白了我说的情况,直接批我:“你也是个老医生了!前列腺癌本身就不是恶性度高的癌,况且这种癌跟男性激素分泌有关,随着年龄的增长,激素水平下降,癌的风险便会降低,做什么手术!我不在医院工作我都比你知道的多!”挂了班长的电话,仔细想想他说的是有道理的,真的没必要紧张,这种癌本身恶性度低,加之对激素敏感,用药物应该可以控制。

      我用了公休假飞回老家金城了一趟,拜会了上面提到的各科主任级同学,一致意见为药物治疗控制。最终也没告诉老爸实情,每天吃着“治疗前列腺炎”的药。

      一晃二年过去了,老爸基本状况良好,复查肿块也没有增大。

      那年我决定把父母接到北京来过春节。我们在北京有两套房子,因为我和我先生工作地点东西两头,我们平时住在城区,他跑单位通勤车。父母来了后我们就安排父母住他单位的房子,在燕郊。前些年父母来北京也是这么安排的。有一天我们都在父母那边一起吃饭,吃完饭不一会儿爸妈就进了卧室,我洗完碗端了一盘水果正要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的对话:“你看小红他们多有钱!这又新买的房子!”“哪是新买的?咱们上次来不就住这儿吗?”“不是!上次哪有这种带镜子的壁柜?上次住的房子卫生间里没有淋浴!”“你这老头子,糊涂的咧!上次住的就是这样,你忘了你在卫生间冲澡,我急着上卫生间催你出来呢!”我当时挺纳闷,也没往心里去,就推门进去了。

      过年之前带他们去买新衣服,给老爸试了一套尼料夹克,说喜欢,就买了。刚走两步他一下看到另外一件类似的,颜色稍不同,说要再买一件,我说两件差不多,老爸就有点儿生气了:“我的衣服在金城都买不上,现在好不容易碰到合适的,得买两件换着穿!”我先生给我使眼色让买,我就掏钱买了。在往女装区走时,楼梯拐角处的模特身上正好还穿着一件类似的衣服,老爸又要试又要买,我们都觉得人老了大概就像小孩子,任性!

       那次在北京过年和老爸总有几次说不清的磕磕绊绊,无非就是买的新鲜蛋糕忘了从塑料袋里掏出来,又忘了吃,坏了扔了;上午吃了茄子,晚上出去散步又买回一堆茄子之类的。

      从北京回去之后,每逢周末、年节,我都照例给家打电话,每次都是老妈说得多,老爸接了电话总是问同一个问题:“你啥时候回来?”

      来年春节我回兰州的时候就觉得老爸对我没有以前那么亲了,对我带搭不理的,一起聊天也总是告哥哥嫂子的状:“他们都是白眼狼,一两个月也不一来看看我和你妈!”亊实上我哥比我大近十岁,都快到退休年龄了,和父母就住在同一栋楼的相邻单元,午饭在单位吃,每周总有两、三次晚饭是和父母一个桌子上吃的。我意识到这种状况不正常,从做神经内科工作的同学处要了张表格回来,没敢跟老爸说,自己对照着给每个题打勾,差不多已经有百分之七、八十阿尔兹海默症(老年痴呆)的可能性了。和同学商量,也只能用些营养神经的药物,家人多操心,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控制病情。

      这样加上原先的高血压、糖尿病,老爸每天口服的药就有七、八种之多,对于各种药片,老爸倒是积极配合服用,每天的药都由老妈给分装到小盒子里,到点就吃。

      今年春节女儿大一第一年放假,我们一家三口都回了兰州过年。老爸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他常常把我当成家里的小保姆。

      这时我们家已是四室同堂的大家庭了,侄子的女儿已经一岁半,满地乱跑了。一家三口也从深圳赶回来团聚。

      老爸的生日是正月初六。我们在饭店订了午饭,全家老小一起给老爸庆生。还特意去滨河路游览拍照,让老爸抱着曾孙女拍了好多照片。

      到了晚上各自回房睡了。我是换了环境闹失眠睡不着,大概十一点钟,听到老爸在房间里大哭,我赶紧翻起身去看看究竟。在门口就听见老爸边哭边控诉:“生这些个没良心的!今天是我生日,都没人回来给我过生日!”我推门进去,见爸妈并排坐在床沿上,两人的手拉在一起。

      我老爸是曾经的“老革命”,老妈比他年轻十岁,是“组织介绍”的,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他们俩一辈子“夫唱妇随,老妈从没大声说过话,这时我看到老妈也抽泣着满脸是泪了。两人的眼泪越过脸上的沟沟壑壑,汇集滴落在紧握着的、满是老年斑的手背上。老爸边哭边一个劲的骂我们这些“没良心的”。我坐在老爸身边,搂住他的肩膀:“爸,我们今天全家为给您过生日折腾了一天,你咋都不记得了?”“没有!我今天连门都没出,他们谁也没回来!”“爸,您忘了中午在饭店吃饭,头上戴着生日皇冠帽的?还拍了好多照片。”“没有!没在饭店吃过饭,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不是吃长寿面来着,你还把自己碗里的面挑给小雨(我女儿)了一筷子吗?还和囡囡(曾孙女)一起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没有!我啥都没吃,现在还饿着肚子呢!”这场对话的最后是老妈去厨房下了碗面给老爸,这才让老爸情绪平静下来。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重叠在一点的位置。        

      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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