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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大世界】互助小组(外二篇)

2017-05-05 徐义平 读后感杂志

徐义平,笔名昌山、黎文,1967年出生,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庆市作协会员,中学高级语文教师。88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50余次获奖(散文曾获全国论坛文学大赛一等奖和《中华散文精粹》一等奖,小说曾获《小说选刊》全国征文二等奖)。作品发表于《中国教育》、《学语文》等,诗歌收入《永恒的星夜》、《当代新人优秀作品选》、《云之南》、《中外当代诗选》、《阳光与梦想》、《2009-2011年优秀网络诗歌精粹》、《当代精英诗人三百家》等,散文收入《中国散文精粹》、《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诗意的红烛》、《烛影摇红》等,小说收入《小说选刊·全国第二届笔会获奖作品集(短篇卷)》,传略收入《中华百年人物篇》、《中国专家人才库》等六部辞书。201111月出版诗集《寻找自己的河流》。

 

【小说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特注】

 

接到互助小组的通知,晚8:50前赶到风评坝,并附一个联系号码。正要问其他内容,互助小组的人说:“还要说什么呢,除非你是个傻子,呵呵。祝您好运,玩得开心。”

嘿,我的确不够聪明,或者说就是一个傻子,不然怎么连妻子也留不住呢。

长这么大,印象中绝色的美人只有母亲和妻子,可母亲在我五岁零八个月的时候就和一个下乡来画画的男人跑了,就像风一样,刮过之后就不见影子了。

我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也许应了乡下人说的,我的八字太硬,十三岁那年就克死了父亲。父亲本是一个懦弱人,在母亲走后,虽一直在寻找,但总是低着头叹着气默默流眼泪,最后也像风一样消失了,我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我不得不辍学在家,虽然学校老师来过几次,我都躲着不见面,因为我一下成了孤儿。

石匠大爹看我可怜,就让我跟他学打石头,那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我无法整日在烈日下劳作,就提出不学了,他也就默认我干不了这种活。

此后,每年靠政府救济一点,自己再拣点破烂,勉强也能填饱肚子,只是少了些什么,一时也无法说清。

浑浑噩噩过了三年。一天,在福建石狮打工的学林和学正两兄弟风风光光地回乡,看他们那副得意相,就死缠活赖要跟去打工。学林哥说啥也不同意,说我没有身份证,属于童工。好在石匠大爹从中多次斡旋,并答应借我五百元钱才得以实现梦想。

在福建打拼了十五年,总算有了些积蓄,除还清石匠大爹的借款,还请他在我家原屋基场盖了三间平房。说起在福建的打拼,也就是为学林哥当下手,在石料厂刨光罗马柱什么的。学正在048月回乡结婚,随后就在家里享他的福。一想到这些我就多个一个心愿——想麻烦石匠大爹在家乡为我物色一门媳妇,于是每年直接把钱寄给他,并反复提及麻烦他老人家,说只要能凑合就行。石匠大爹见我还算争气,便四处托人做媒。但一般女孩子眼镜眶都比较大,外加大多在外打工,也就东不成西不就地一拖再拖。石匠大爹最终说服了自己妻侄孙女,他在给我的电话中说过这样的话,听说这女孩子名声并不太好,具体情况等你回来再告诉你。我还能挑拣什么,有个家就行了呗。我连忙赶回老家,匆匆与她结婚。新婚的那天晚上,她总说我身上有股怪味,后来又嫌我房事不行,说那像蜻蜓点水,一定也不解风情。无论怎么说,我总算有了自己的家,终于尝到了女人味。第二天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不知说些什么,我也无从计较。

坐吃山空总不是个办法,妻子也这样对我说。她一再怂恿我外出打工,我们便踏上了开外福建的列车。我还是到学林哥石料厂去,妻子先在这边呆了两天,后来接了一个电话,就说她想到原来的场子去打工。我征求学林哥的意见,他才说妻子原来从事的工作是当二奶。他妈的,跟了人还放不下吗?我非常气愤,一口气跑回出租房,与她吵了一架。她竟毫无歉意地承认:“二奶怎么了,有得吃有得穿,总比一天到晚守个木头疙瘩好。”我差点气疯了,结结实实摔过去一嘴巴,她愤愤地说现在我们两清了,今后她的事我管不着。我自然有些后悔,蹲在地上用手抱着头,一言不发。原想晚上等她气消了,再陪个不是,可等我到工地上班了,妻子竟跟相好的跑了,只留下一封信,说她不回来了,叫我也别找,找也无用。气得我一蹦三丈高,工作也无精打采的,一次在开抛光机时,二个手指头就莫名地不见了。学林哥给我一万元,让我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我就心灰意冷地回老家了。

石匠大爹得知具体情况,开导我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我与妻子结婚也没有裁结婚证,估当是嫖娼罚款了。心想:你嘴撂一下容易,要是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如何看。最叫人气愤的,这个贱人把我的生活费统统带跑了,能轻饶了她吗。石匠大爹似乎看出我的不平:“天下之大,你到哪里找去呢?再说就算找到,又能怎样?”仔细想想也是,哎,真他妈的倒霉!怎么跟父亲一样的结局呢。但我又有些失意,父亲还有一个儿子,我什么都没有。

在福建一起呆过几年的学正得知我的情况,经常来我的小屋坐坐,不时劝我,天下之大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说来也是这个理,他当年大操大办,不就比我多养个儿子么。为了过日子,他老婆不是又得回当年打工的服装厂了么。这么一想也就心平气和了。

一天傍晚,学正兴冲冲交给我一张表格,说是介绍我参加互助小组。我根本不想参加,就说有点烦。学正挤挤眼睛说:“先别说那么多,你填就是了,又不吃亏。”随后他鬼鬼祟祟地说起来,意思不外乎是现在是和谐社会,什么都应以和谐为主,比如现如今出外打工的越来越多,家中就留下些老人孩子,外加就是留守的妇女,而女人总得有人去滋润吧,于是就有了互助小组。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说这与我何干。

学正说:“说白了,也就是为难耐寂寞的妇女找乐子。每年交一定的费用,互助小组根据你的申请为你及时配马子。”

我说这与卖淫嫖娼有何区别,他哈哈大笑,连说那可不一样,因为互助小组既利于社会安定又不破坏别人的家庭,完事后就互不认识。

见他说得有些搞笑,就问一句你咋不参加呀。

学正说自己不参加能发展会员吗?

总之,他当着我的面填好表格,并问我找马子的要求。也许是有一段时间未近女色吧,我说你望着办吧,不让我吃亏就行。

学正说那也行,先交一百元活动经费。

因一时手头没现金,说好从银行取了就给他,他笑眯眯地走了。

不想互助小组办事效率真快,这不,今天通知就来了。

8:40,我就骑车赶到了五十里外的风评坝,沿路无暇顾及风景,再说这有啥看头,大同小异而已。停车后按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一个年轻妇女接的电话,指引如何走,并说她会在门外接应的。

不一会儿,就见到山弯处一栋新建小楼旁。一个158左右的年轻女子倚在门口,眼睛向外挑着,见到我后用手比划了一下,就退到门里去了。应该是这家了,我想。

走进屋里,房子没有来得及装修,摆设极其简单,不过的确宽敞。正准备细瞅瞅,她催我上楼去。白炽灯下,一双含情默默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似乎要活吞吞吃了我。我低头瞅了一样她的胸脯,乖乖隆的咚,那简直是两座颤抖的小山。还来不及多瞅几眼,她的呼吸明显加粗了,上来一把抱住我,就像一块磁铁黏在我身上。我轻轻推了推,她退后一步,三下五除二就脱个精光。我的个天,白晃晃的一大推,硬是把我的脑袋往鼓鼓的乳房上按,那哪是乳房,简直就是两只会说话的兔子。她说:“你是第一次加入吧,还等什么呀?”看着她的酮体,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欲望,心中又有一团火在窜。刚刚进入不久,她就在身下扭动起来,上一骨碌,下一抖腾,把床板擂得地动山摇,就像一条蹦到岸上的旱鲤鱼,不时还要挤眉弄眼地嗷嗷叫,那副贱样就像林子里的一只流浪的鬼,如痉如挛如疯如癫的胳膊紧紧抱住我的臀部,嘴里直叫“用力用力”。她的淫荡激发了我无边的热情,直到筋疲力尽为止。她猫咪一样,乖乖地躺在我的臂弯里,手握着我的老二。不一会儿,她又说:“还行吗?我还想要。”在她的调度下,我们在一片湛蓝的海域里纵情畅游,几度飘飘欲仙。

按互助小组的要求,放一炮就得走人,除非女子愿意留你,一般不得待过长时间。另外,不得相互打听对方的信息。也许是我们之间的配合默契吧,她明显不愿顾及这些禁忌了,约定今晚就在她家过夜,以后两天来一次。

也不记得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少销魂的夜晚。一次我们一番酣畅淋漓之后,她盯着我的眼睛问:“你家在哪里?”

“杨树湾。”

“杨树湾?”

“对,离这里五十里。”

“你听说过牛桂华吗?”

“牛桂华?”多熟悉的名字,她就是我的母亲呀,“我妈好像就叫牛桂华,不过她跟一个下乡画画的跑了,那年我才五岁零八个月。”

“你今年应该33了吧?”她说罢就要穿衣起床。

“好好的,你怎么了?”

“作孽呀,作孽。你知道我们一直干了些什么吗?我就是牛桂华跟那个下乡画画的女儿呀!”她呜呜地小声哭起来。

我一下懵了,快速穿起衣服,飞也似的跑出门去。

互助互助,我竟互助到自己的妹妹身上了。

哎,我还叫人吗?

 

 

 

徐义平,笔名昌山、黎文,1967年出生,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庆市作协会员,中学高级语文教师。88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50余次获奖(散文曾获全国论坛文学大赛一等奖和《中华散文精粹》一等奖,小说曾获《小说选刊》全国征文二等奖)。作品发表于《中国教育》、《学语文》等,诗歌收入《永恒的星夜》、《当代新人优秀作品选》、《云之南》、《中外当代诗选》、《阳光与梦想》、《2009-2011年优秀网络诗歌精粹》、《当代精英诗人三百家》等,散文收入《中国散文精粹》、《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诗意的红烛》、《烛影摇红》等,小说收入《小说选刊·全国第二届笔会获奖作品集(短篇卷)》,传略收入《中华百年人物篇》、《中国专家人才库》等六部辞书。201111月出版诗集《寻找自己的河流》。

 

一、

朦胧的月光洒在薄薄的雪地上,踩上去软绵绵的,就是有些滑的感觉。拖着本就不方便的腿,三步一歇两步一停的,虽摔过几跤,只是沾些污水在衣裳,总算没摔坏那条好腿。心里有些恨侄儿许恒的师傅,你他妈的也不选个好天气,干嘛这破天来。来就来吧,老子还得回避,真他妈的倒霉。

转过山嘴,离家就只有百来米路了,二楼靠路边的房间传来一丝微光,暧昧地眨着眼睑。我知道那是电视荧屏的微光,在这初冬的夜晚,在这偏僻的小山村,在本就没人来的山坳,微光总有一丝温暖,再怎么说那也家呀。哥哥许钩和侄儿许恒从正月就出外打工,像最近几年那样,农忙季节也不回来,只知道汇些钱回来,让嫂子吴茵张罗农事。他们就是怕耽误挣钱,盖房子还有一屁股外债呢,这我知道,但也没有办法。我从记事起就拖着一条病腿,哥哥许钩、嫂子吴茵和侄儿许恒从来也没有嫌弃过,我非常感激他们,也许没有他们,我早就乞讨去了,说不定早已一命呜呼了。我也很想为家里干点事,可不争气的腿总是个累赘,就像今天一样,本来也就十华里路,从下午三点出发,打一个来回就到了现在,唉,身上都出冷汗了,那只病腿也有些隐隐作疼,酸酸的,麻麻的。

爬上斜坡,微光就离我几步远了。停下来喘口气,心口似乎装了一只癞蛤蟆,嘭嘭,嘭嘭直窜。家里还没有装修的,最多也就用石灰抹了下墙壁,不过比几年前的土巴屋亮堂多了。散发微光的地方,平时并不居人,那是侄儿许恒的房间,只有家里来人或侄儿打工回家,那里才有点人气。

我又向前挪动了双腿,同样走两步停一下。就在临近大门时,我听见有人在淫笑着说还要还要,其间夹杂着有人生气的声音:“你个贪货,等一会不行那。饱汉不知饿汉饥,等一会腊子回来了,我的一亩三分地还没浇呢。”我知道嫂子吴茵又和侄儿许恒的师傅在干好事,一对狗男女,也不要个脸,我不由得在心里暗暗骂道。那另外一个人又是谁呢?腊梅还是夕月?一时找不到答案,管他呢,又不要老子出力出钱。我戳在大门外,回想着下午发生的一切。

 

二、

刚吃罢午饭,侄儿许恒原来的师傅来了,一袭黑大氅包裹着,一脸的坏笑。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但我知道他又来勾引吴茵,这几乎成了规律,一月两至三次。可是这次间隔了两个月,我还以为他们断了呢,断了多好,虽然我没了几包软盛唐的外块,心里也就少了对哥哥许钩和侄儿许恒的内疚。

“腊子在家呢,喏,给你,这可是好烟哟,可以多换两包软盛唐哟。”他向我甩过来一包红皖。

“还记得贿赂我,呵呵。”我心照不宣地说。

“茵姐不在家呀?”他问,目光在四处搜寻。

“她在屋后吧。”我还没说完,嫂子吴茵的声音就像风一样飘至,“王老板来了,这一向到哪里风流去了?还记得这个小山坳的路怎么走哇,乖乖,难为你还记得来呀。”随即人就出现在面前。

哦,他姓王,对,看我这狗记性,以前曾多次听嫂子吴茵王老板王老板地叫过,也许是近两月未见,忘却了吧。

“茵姐,说哪里话呢。我王某人就是忘了家忘了父母也不能忘你呀,你说是不?茵姐,上个月出了趟远差,回来时老婆又生病了,你说窝囊不窝囊。在医院呆了一段时间,一天到晚鞍前马后转,差不多都烦出病来了。”他用手梳理一下几根并不茂盛的头发,“昨天好不容易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回娘家休养几天了。上午送她回去的,谎称有客户找,火烧屁股地赶回城关,说是打理生意,不愿怕脱不开身,呵呵。这就匆匆赶来了么,可憋死我了。真的,骗你是王八羔子养的。”

茵姐茵姐的,就你嘴甜,一副饿狼相,也是个贱骨头,我听了都有些肉麻,就知趣地上白沙凸转了一圈,估计他们完事了才回家。

一进门,就见一男三女围起“四川”来了,斜对面的寡妇腊梅和下屋水松的媳妇夕月也在内。她们何时来的就不得而知了,管这些干嘛。端条短凳,坐在旁边看他们打牌。他们哪叫打麻将呀,简直就是打嘴官司,不时还来段荤的,比如二筒叫胸罩,二条叫男宝,白板叫处女……

嫂子吴茵见王老板打出一张二条,就说:“这也能打呀,王老板。这可精贵着呢,呵呵。”

下手的夕月不假思索地说:“吃了。”随手打出张七筒(他们称之为手枪)。

吴茵讪笑着说:“王老板的男宝味道如何?比你家水松的有味吧?哈哈。”

夕月砣红着脸,瞥了一眼王老板,“小心我毙了你。老王可是专程送男宝给你的,以为我们不知道哇?不打自招了吧。”接着就是一连声的浪笑,似乎她亲见的一般,“没话说了吧,茵妹妹。”

“你要死哇,看我不撕碎你的臭嘴。”吴茵站起身,象征性地拎夕月的嘴,夕月向后拗去,回敬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不知道哇。”

腊梅赶紧解围:“你们别吵了,还打不打牌呀,就知道疯癫。夕月,你也是,看这是谁吃了王老板的男宝?”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夕月刚吃的那张二条,“喜欢就喜欢,还要犟嘴。”

“腊梅,你也喜欢呀?”夕月说。

腊梅忽闪了一下丹凤眼,随口冒出一句,“我一个寡妇,怕啥?反正都要买水喝,早无所谓了,不过没有白食哟。”

王老板一直看着她们胡闹,咧着嘴笑,这时才接了一句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么,你们说是啵?”我分明看见他那只肥厚的手掌在夕月的大腿上摸来摸去,“现在还有多少人光顾洗头房洗脚城的呀。不是她们服务不到位,也不是她们不够温柔,主要是怕她们有传染病,一旦沾上可就毁了,都把目光转向乡村了,呵呵,”随手撂出一张一筒,“肚脐眼。你们知道为什么么?”

嫂子吴茵嚷嚷道:“我们又不上哪玩,怎么知道唦。你两个说是啵?”

“因为呀,呵呵,农村的媳妇够味,野性足,刺激着呢,这叫战略大转移,懂不。不过最好一次两个才过瘾,三个也不赖的哟。”王老板得意洋洋地说。

三个女人一阵哄笑,连骂王老板是脚猪(农村人家豢养的种猪),就不怕一次性吸干你的骨髓,怕是到时只剩一张皮了……

他们就这样无视我的存在,公然打情骂俏。我有些坐不住了,想找个借口离开,但我的脑子本不好使,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来。

吴茵嬉笑着说:“王老板,你瞄好了几对呀?怪不得两个月不见人影了。怪不得人们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一点不假。我送你一副胸罩带带,哈哈哈。”随后打出一张二筒来。

夕月捂着嘴,笑着说:“只有老王送你胸罩的,你还能送他呀,得改叫乳房才对哟。老王,对啵?”

嫂子吴茵拉下脸说:“你要死哇,我念及王老板是我家许恒的师傅,一点正经没有,我像你,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是不是你家水松走大半年了,燥火上来了吧。哈哈,等会让王老板上你家去,好好调教调教你,明天别起不了床哟。”说完竟咯咯笑个不停。

我都有些想笑了,都不是些正经货,又要当婊子又要树牌坊的。别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吴茵么?我不愿再坐下去了,便起身向吴茵说:“嫂子,我上店里买点肥皂什么的,顺便出外走走。”瞥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正好三点整。实际上,我吃住在哥哥家,平时他们也不要我买什么的,只是找了半天的借口,现在才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而已。

“也好也好。腊子,你顺便到大店里称些长面条和猪肉回来,晚上蒸面吃。钱就记在账上吧,哦。”嫂子吴茵头都没有回一下,目光盯在她的牌上,继续与他们不咸不淡说些荤话。

 

三、

我知道嫂子吴茵早想支开我了,只是又不好先开口。现在我先说起,她就见水推舟了。

前年第一次撞见她和王老板的好事,王老板曾让她塞给我一包普皖,还一个劲地让我别说出去。嫂子吴茵也在我面前做了许多思想工作,说山村里向她那样的媳妇多了,其间就举了夕月腊梅的例子。我拿着普皖到小店里换了五包软盛唐,享受了几天,每次抽起时总觉得对不起哥哥许钩。

哥哥许钩年底回家过年时,他的几个朋友在家吃饭。我间接提起过,让他别一年到头总在外面闯荡,家里也需要他。哥哥当时也许有些莫名其妙,只说他在外苦扒苦挣累死累活的,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他说也想在家享福,可是侄子还在读书,房子也没做,住的是上辈遗留下来的土巴屋,不趁现在能动能落的,想法挣些钱,将来老了怎么办。再说来往一次,得花费个把月的辛苦钱。

嫂子吴茵听后,阴着脸说:“腊子,你凭良心说,我在家虐待你了?哪一顿你没吃饱?长能耐了是吧?想单过还是怎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她竟委屈了似的抽泣起来,眼圈红红红的,数落着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一个人操劳,还说等过了年她也外出打工什么的。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这几年哥哥在外打工,家里也有些起色了,辛苦的还不是哥哥嫂子。当时还有外人在场,家丑总不能外扬吧,这可关乎我老许家的名声。说良心话,平时嫂子吴茵待我也不薄哇,不就是给哥哥戴了顶绿帽子吗,谁又知道哥哥许钩在外有没有出轨行为呢。曾听水松说过,他们有时实在憋不住了,也会随便找个妹子放一炮的。家门口男劳力大都在外打工,他们的媳妇不也有一些人有外遇吗,大活人能让一泡尿憋死。

我摁回想说的话,主要是我不得不想想自己的情况。自记事起,腿就这么一长一短,遇上阴晴雨雪的天气总隐隐作疼,自然不能干体力活。

嫂子吴茵曾找好师傅,让我学裁缝,但近几年农村人也开始追求时髦,什么衣服都能买到,甚至比做的还要便宜呢。我的手艺也就算白学了,最多在家做点鞋垫什么的,哥哥许钩都嫌我的鞋垫老是从鞋后跟溜出来,何况外人呢。

中间一度也学过做工艺被,可人家老板又懒得为我一个人送料上门,说是来回一次还不够摩托车油钱,我肩又不能挑手又不能提的,一次也就带回那么一小捆,还得累个半死,就像离开水的鱼,张着嘴半天也合不上。

嫂子吴茵也曾求爹爹告奶奶地送我到工艺被厂上班,而厂里也不是天天有事可做,有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得家里贴补伙食费,左算右算都有些划不来,也就罢了。

随后学村里妇女学摸锡纸,但那东西对我来讲又有些过敏,开始几天倒风平浪静,一周下来,手和全身都起红疹,养得钻心,一挠就起红疙瘩,挠得重了,还血淋淋的。身上还好一些,反正有衣服遮着,可脸上就不行了。吴茵看着怕别人说话,就说腊子别遭那份洋罪了,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还得家里出钱为你买药膏,钱没挣到还得贴本。你没摸完的我带着完成吧,别让人家以为我虐待了你,这事也就这样搁浅了。

打柴吧还得别人上山为我捆和挑的,麻烦透顶,外加农村烧柴的也越来越少了,大都用上沼气了,家里也申请了项目,去年腊月就落实了,现在也用上沼气了。

去年正月,哥哥许钩看我在家无事可做,遂与嫂子商量开发自家的白沙凸,反正几家砖厂也需要白沙作原料,就叫我每天在白沙凸记帐,不用挖也不用上车的,就是花时间罢了。有时刚颠簸回家就有车来了,又得颠簸上去,后来干脆一天到晚呆在白沙凸,没事时东张张西望望,也还安逸。但入冬以来砖厂的一班龟孙子也懒得到我家拉沙,说是路远了不方便,泥湿路滑的,作出的砖有时还要冻坏不少。妈的,我又一次失业了。

 

四、

自从撞上吴茵与王老板的好事后,吴茵每次都让王老板给我五包软盛唐。我也就逐步麻木了,心安理得地抽起来。不过有时也会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样下去,将来对侄儿许恒不利。

许恒去年中专毕业,好像是一个深冬的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我自然希望许恒能找个媳妇在家监督他妈,就说:“许恒,为何不找个老婆来家呀,你妈一个人在家忙东忙西的,多辛苦哇。大了也应懂事了,你说是啵?”

吴茵似乎听出了言外之意,连忙说:“找老婆,自己都没法混了。好好的,修车不干,上广东还得从家拿钱作路费,没得某谈头,真不该让他读什么破中专。再说就是找个媳妇,能在家帮我?现在的年轻人,哪一个不是双双外出,还管家里怎样?”随后很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气鼓鼓地走了。

原来吴茵当初就是找的王老板,让许恒在他厂里修车,可许恒干了不到两个月就吵了王老板的鱿鱼,自个到广东闯天下了。

嫂子走后,许恒嘟囔着:“小老,我的事你别操心了。操心也白搭,你能帮我找个媳妇?再说我年龄也不大,家里连房子都没有,鬼跟你呀?”

我争辩道:“不是有老屋吗?”

“嘿嘿,几间东倒西歪的老屋顶个屁用。现在姑娘的眼眶大着呢?老屋能当饭吃呀?目前主要任务是建房子,知道不,小老。”

罢罢,说不过你,我转移话题:“当初你在厂里修车,干得好好的,为啥要走哇?”

“小老,你又不晓得,莫一下掺和。那个王八日的老板,人品极差,心还黑着呢,又嫖又赌的,尽不干人事。我不离开,跟他学坏呀?我恨不得劈了那小子,他妈的,我走时还少几天工资呢。别提晦气事了,小老,洗洗休息吧。”

我自然不能说出自己撞见的那桩子事,否则许恒真的会劈了王老板不可,我知道许恒的脾气,绝不像他父亲许钩那么懦弱。

为此嫂子吴茵对我不冷不热,有时还故意地锅一下瓢一下地给脸色我看,有时也借鸡呀猪呀地指桑骂槐,我都估当是狗叫了几声,厚着脸皮一天到晚嫂长嫂短的,她也不便发作了,呵呵。

 

五、

不过我心里有时也为哥哥许钩伤心,说起许钩的名字,不得不又要啰嗦几句。

哥哥出生时,父亲出门先看见一条钩担(农村用来挑水的一种扁担,两头系有绳索和钩子,我们都叫它钩担),便就叫许钩了。这种取名法在农村很普遍的,就像我是腊月出生的,所以叫许腊,不过人们习惯叫我腊子。这些都是母亲健在时一次偶然的机会说的。我想腊梅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不晓得水松出生时,他爸是否先看见水边的松树不,大概也是如此吧。

可惜印象中父亲的形象一片混沌,出世不到两个月,父亲就出事了。头年天灾,家家歉收。家里添丁加口的,粮食就更成问题了。父亲本想正月就随外公出门打石碑,不想第二天清晨就从几十米高的石料上失足跌下来,当场就没了出的气了。这些都是八岁那年才得知的,母亲提及父亲的时候,泣不成声,随后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两头弓到一起,就像一只大虾米。

我赶紧为母亲捶背,似乎这样能缓解她的哮喘似的。母亲挣扎着让我为她倒一杯水,待她喝下后,休息一会就松得多了。我知道母亲每年入冬就会发病,咳起来没完没了,就像不停地敲击着什么木料似的。每次母亲呆过的地方,地面总会有一滩浓痰,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这些大概就是父亲出事后,母亲咬着牙支撑着家庭时得的毛病吧,我常常这样想。

母亲姓吴,娘家具体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反正是个荒凉的地方。哥哥许钩曾开玩笑地说过,那里穷斯烂也,拉屎狗都不吃,因为人家养不起狗呀。说起山吧,大得怕人,一座连着一座,进进出出都是大山,来来往往都得肩挑背扛,除了石头不缺啥都缺的。后来收谷子时,哥哥许钩都要够去帮忙几天,说是田不大,一律山排上,一屁股坐到几个,稻子倒不多,就是得从草里找,一天也割不到一石,人还累得要死。地里种啥都不长,即使有点庄稼也莫奈狗獾子。可我从记事起,一次也没有去过外婆家,或许腿的不方便是主要原因吧。

嫂子就是母亲的亲房侄女,平时就有些来往,多半是五荒六月来家背点粮食回去。总之外婆家山要比我们这里大得多,生活更是一个“穷”字了得,不然嫂子吴茵不会看上懦弱的哥哥许钩的,当然这只是自己的猜想。

嫂子过门的印象不深,我想嫂子年轻时一定漂亮,不然现在四十开外还是村里公认的漂亮媳妇么,脸蛋圆圆的,个子高高的,胸脯那么肥,屁股那么圆,嘻嘻。

一说就跑题了,还是说说母亲吧。母亲在侄儿许恒六岁那年去世的,她是在一个春日的清晨喝农药自杀的,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想她一定是咳得实在受不了了,选择父亲去世的同一个早晨走的——这是后来哥哥许钩说的,我可记不住父亲的忌日,我的印象中似乎没有父亲的影子。

当时哥哥许钩和嫂子吴茵在猪圈里起脚粪(现在都叫农家肥什么的),我就在旁边帮忙,将他们起出的往边上挠。哥哥许钩从脚粪中掏出一套拔火的火链(一种冬日拔火的铁器),笑着对嫂子说:“我买了一个火链,你晚上得把钱我哟。”我并不懂哥哥许钩的意思,倒是看见嫂子的脸腾地红了一下,对哥哥说:“你扯经呀,也不注意,腊子在边上听着呢。”哥哥许钩就朝我喊了一嗓子,让我回家看母亲和许恒起来没有,我便猜出哥哥的大致意思,微笑着往家走。

走到母亲房门口时,看见母亲斜倚在门槛边,穿一身灰布衣裳,这可是母亲最好的衣服了,虽然是赊销布做的,那可是我的手艺哟。

我喊了声:“妈,你起来了。”她并没有答应我,这在以前可从来没有的。

我走近一看,母亲的右手边有一个农药瓶,黑黑的那种,上面似乎还画着一个怕人的头骨,心想母亲不会自杀吧。忙过去轻轻推她,母亲的身子往一边倾斜。用手一探她的鼻子,似乎没有出的气和入的气了。赶紧把农药瓶扔到母亲床底的旮旯里,我知道农村有个规矩,喝农药自杀的家族中规定不能上大坟山,我不想母亲将来葬在青山头,让门口人指我和哥哥许钩的脊梁骨。藏好农药瓶后,也顾不得看一眼侄儿醒了没有,就大哭起来。

哥嫂听见我哭妈妈,连忙跑回家把母亲抬到床上,其实母亲早就命丧黄泉了。

我便想起两天前的晚饭桌上,母亲一反常态,她喊着哥嫂的名字,说他们都是苦命人,可惜生错了人家,田里地里不知累了多少。她希望哥嫂将来好好培养许恒,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书,她说自己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不过她会在九泉之下保佑家人的。我们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母亲又要我跪在地上对哥嫂磕头,并说腊子也是可怜人,两个月不到就死了父亲,一岁左右又得了小儿麻痹症,自后就拖了一条病腿,后来不知何时又骨折了,当时家里家外地忙,也顾不上给腊子治病,让游医诊了一下,骨头也没有接上,将来可就是你们的累赘了。

哥嫂含着泪,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将来有他们一口吃的绝不会饿了我。

母亲很满足,用手摸着我的头,说:“腊子你要记住,农村有句俗话叫‘长哥当父长嫂当母’,你再对你哥嫂跪下,保证今后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

我再次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嫂子吴茵一把将我拉起,说:“妈,你今天怎么了,似乎是我虐待了腊子似的。腊子,你起来,起来呀。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今后要懂事。你干不了什么,就多带恒恒,让我和你哥腾出手来干事。”

哥哥许钩也说母亲多想了,他还和嫂子吴茵对灯火发誓,无论将来怎样,都不会亏待我的。

当时我哭了,母亲却笑了。

母亲笑得那样从容,似乎都不记得咳嗽了。

 

六、

现在想起这些来,哥哥许钩和嫂子吴茵的确做到了他们当初的承诺,我也记住了母亲的话,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比如第一次撞见嫂子吴茵和王老板的好事,我最多是间接提醒哥哥许钩和侄儿许恒,只是他们都没有领会我的意思而已。

如今,我就站在自家的门口,看着侄儿许恒的那间发着一丝微光的房间,我知道嫂子吴茵正在和王老板干好事,但我的确猜不到另一个人是腊梅或者夕月,莫名间总有些斜火上身,但我又能怎样呢?

在门口溜达了一会,听他们在一起发出的污言秽语和急促的呼吸声,老二却莫名地冲动起来,硬梆硬梆的,将裤子顶得老高,喉咙里似乎有一丝火在向上冒,心里似乎也有一股火苗腾焰焰上升。这叫什么事呢,你们风流快活,我就是个废人,总不能在外面站一夜吧。

我便喊了一嗓子:“嫂子,我回来了,开一下门行吗?”

嫂子吴茵应了一句:“腊子,一下午你死哪去了?等你面条和肉回家蒸面,怕是要杀猫过年了。”

这能怪我么?本来腿就不方便,我可没有偷懒呀,我可是紧赶慢赶,连放屁的功夫都没有哇,这些只能窝在心里,再说时下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只想早点进门,至少让自己的腿休息一会吧。

等了一会,嫂子发话了:“腊梅,你去开一下门吧。我得歇一会了,累死了,还出了一声臭汗。”

门从里面开了,暗淡的光线下,腊梅裹着王老板的大氅站在门口,似乎还在喘气呢。

“进来呀,死腊子。”她一把夺过我手里东西,掼在地上,把我拉进底层的一间房里……

 

 

 

徐义平,笔名昌山、黎文,1967年出生,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庆市作协会员,中学高级语文教师。88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50余次获奖(散文曾获全国论坛文学大赛一等奖和《中华散文精粹》一等奖,小说曾获《小说选刊》全国征文二等奖)。作品发表于《中国教育》、《学语文》等,诗歌收入《永恒的星夜》、《当代新人优秀作品选》、《云之南》、《中外当代诗选》、《阳光与梦想》、《2009-2011年优秀网络诗歌精粹》、《当代精英诗人三百家》等,散文收入《中国散文精粹》、《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诗意的红烛》、《烛影摇红》等,小说收入《小说选刊·全国第二届笔会获奖作品集(短篇卷)》,传略收入《中华百年人物篇》、《中国专家人才库》等六部辞书。201111月出版诗集《寻找自己的河流》。

 

黄花村是一个丁点的小山村,几座山把它包围在中间,一条小河穿村而过。这么一个平常的地方,却有一道特别的风景——无论何时,只要你走近村口,总能看到一匹白马,在山南一处墓地旁边打转儿。旁边还有一个简易的棚子,有人不定期给它送些马料。

这是一匹纯白的马,毛色中没有一丝杂色,尾巴虽然短小,毛却比较长,看起来很漂亮。这样一匹漂亮的马,时刻在墓地周围出现,特别引人注目。说来也怪,这匹马怎么赶也赶不走,似乎这里就是它的家。

外村个别人有些眼红了,总想打它的主意——一匹马,至少也能卖一些钱,总比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强多了,又不花什么成本,抓住就可以了。可是刚爬上山,就听见村里人的警告声:“干什么的?千万不要惊动了白马,否则对你不客气。”那人似乎没有听见,正准备走近墓地,白马就像一片白云,向山后跑去,仍你怎么找也找不着。这时,一群气愤愤的村民赶过来,非要教训他不可。

那人还不死心,以为夜晚总能抓住吧,结果仍是一样,不但没有抓到白马,还被黄花村村民教训一顿,也就死了心思。

也许你要说,黄花村地处大别山深处的黑水乡,这里几十年前发生过战争,那时的人还骑马打仗,该不会是那时传下来的吧。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离战争年代远着呢,怎么可能是那个年代传下来的呢。也许你又要说,该不会是黄花村有人养马吧?这里山清水秀,气温宜人,人们耕种田地都不用马,养马干什么呢。

只要你问一下黄花村人,他们就会告诉你,这匹义气的白马在守灵。

原来是一匹守灵马呀。那么它为谁守灵呢?它的主人又是谁呢?

别着急,听我一一向你介绍。马的主人是一个省城人,姓毛名周,就躺在墓地里。毛周去世的那年,还不满三十七岁呢。

你可能又会说:不对吧,一个省城人,怎么可能葬在乡下?

千真万确,毛周是省城人。他从小喜欢动物,似乎与动物有一种特别的亲情。也许你不相信,毛周小时候特别喜欢动物,有时一看就是大半天,一点也不觉得累,一点也不着急,就是父母喊他回家吃饭,也得反复催上几次,要么充耳不闻,要么一步三回头,似乎是自己的什么东西落下了一样。他的父母没有办法,只好硬拉他回家。可是第二天,他又会如此,时间同样长达几小时。村里人见他如此喜欢动物,大人差不多都为他抓过。真的,毛周就是这么喜爱动物,只要是一个活物,他都喜欢,连毛周的父母都说,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一只飞虫也能让他激动半天。如果遇上村里某户人家小狗出世了,他总会跑去,一看就是一天,饭也忘了吃。狗主人自然会送他一只,他就像得到宝贝似的,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又是给小狗洗澡,又是给小狗清理毛发的,可谓尽心尽力。人们都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能成为动物学家。他的父母只说这孩子就这个德性,大概他自己属狗吧,就是特别喜爱动物。

毛周进高中了,爱好动物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高一那年,毛周出乎大家的意料,提出将来报考艺术学院。谁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考个好大学,可是他的父母却很开明,孩子希望上艺术学院,他们反对也没有用,只是希望儿子能快乐就行。就这样,毛周高中毕业,考进了艺术学院,学的是马戏专业,后来分配到省城春风马戏团。

上班的第三个月,毛周就遇到一件大家都不愿遇到的事,马戏头领白花花生下一匹马就死了,而且与它一起的其他几匹马也先后死去,唯有这匹小马得以生存。医生推测是感染了口蹄疫,认为小马也活不长,一则没有母乳喂养,二则也没有人养过如此小的马。毛周听说后,主动找团里领导,说自己愿意试一试,也许能养活它。团领导正为此事发愁呢,见毛周主动要求喂养小马,也认为他是最好的人选,学的本来就是马戏专业,也就同意了,并调整了他的工作,让他一心一意养小马。

毛周自小喜欢动物,亲自喂养这么小的马还是第一次。马本来就是娇贵的动物,每天得为它刷毛、洗澡,而且得经常带它晒太阳,这些毛周都懂,这可是他学的专业呀。可是团里当年条件并不富裕,到了深冬,小马如何安全过冬就成了问题。毛周倒有办法,把自己的被条盖在马身上,自己仅仅盖一条旧毛毯,几天后就感冒了,咳嗽得厉害。团里得知情况后,怕病毒感染到小白马,重新做安排,让马戏团另一位成员养马。还没有养到一天,小马就不配合了,一会儿不吃不喝,一会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团领导着急了,发动大家里里外外寻找,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找到。毛周顾不上感冒,心想小马一定去平时晒太阳的地方,于是就向河边寻找,最后才在经常为它刷毛的地方找到了它。小马一见毛周,可亲热啦,又是用舌头舔他的手,又是围着他转圈的。毛周想尽快带它回团里,小马就是不走,还用嘴咬住毛周的衣角,像个小孩子,非得陪它玩一会不可。毛周没有办法,只好为它刷毛、洗澡,再陪它晒太阳。眼看天要黑了,小马才随毛周一起回团,但一定要跟毛周在一起。那位马戏团成员没办法了,只好向领导汇报情况,领导也觉得为难,让他过来请教毛周。毛周说:“养马,第一步要尊重马,人与马是平等的,人马才能配合。”

说来也怪,小白马到了毛周的身边,特别听话,似乎毛周就是它的母亲一样,进进出出跟着毛周后面转。团里只好让毛周接着喂养。

转眼就是春天,毛周一大早就到城外割草,那时天还没有大亮,带露水的青草可养马了,小马一天天地长高。这下可苦了毛周,夜里睡得晚,早晨起得早,人也一天天瘦下去。团里发动成员,轮流到城外割草,可是小白马就爱吃毛周割的,这也许是小马能分辨出毛周的气味吧。毛周常常与同事打趣说,怎么样呀,小白马就爱吃我割的草,因为我是它娘。

夏天,各种蚊虫特多。白天,毛周为小马扇扇子,夜晚就将自己的蚊帐罩在小马身上,自己经常被蚊虫咬得一身包。同事打趣说,还是毛周这个母亲好,宁可自己被蚊虫咬,就是舍不得孩子吃苦。毛周笑呵呵回答,那是当然,谁叫我是它娘呢。

马是通人性的动物,你对它好,绝对不会白好的,这就如同你往银行里存钱,到期会连本带利得到补偿的。随后,毛周就亲手训练白马,特别是“白马向太阳”的节目,简直棒极了,先在国内得到大奖,后来还出国演出过。

每年,毛周随春风马戏团下乡演出,“白马向太阳”可是必不可少的。所到之处,掌声雷动。毛周并不满足,又抓紧训练难度大的节目,看过他表演的,无不交口称赞,特别是白马的快速奔跑,外加毛周一会儿倒挂在马脖子下,一会儿仰躺在马背上,一会儿站在马鞍上……那水平,连专业马术表演员也不得不伸出手来,为他鼓掌叫好。所以下乡演出,场场离不开毛周。每逢演出结束,当地领导都要与毛周和白马留影纪念。

下一站就是黑水乡。

出发前,毛周的儿子感冒了。同在马戏团工作的妻子华圆圆想他留在家里,毛周说自己一不抽烟二不喝酒的,也就是爱表演个马术什么的,怎么可以放过这个机会。再说孩子上中学了,平时在学校住宿,感冒了也是正常的,你带他去趟医院不就得了。无论华圆圆怎么说,毛周就是不同意。

黑水乡是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山村,平时难得有马戏团来演出。乡领导也想马戏团在本地多呆几天,真正把文化送到田间地头,说第一场就到黄花村吧,那里山清水秀的,风景绝对不错的,绝对是演出的好地方。马戏团领导一想,反正是下乡演出,到哪里不是一样,就同意了。

听说马戏团要来黄花村演出,乡亲们早早就把演出的场地整理好了。

他们自发走出家门,站在路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手里拿着鲜花,差不多就跟欢迎天上来客一样。马戏团的车辆刚刚出现在对面的公路上,村口的“声声报喜”就冲上了天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之声不绝于耳。

汽车刚停稳,根本不用马戏团成员动口动手,乡亲们主动搬运道具。冷导演和其他演职人员刚下车,大家就围过来,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的,那个亲热劲就别提了。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演出就开始了,几个常见的节目就赢得大家的阵阵叫好。

毛周这天特别激动,演出也特别卖力。本来,团里只安排他表演一个马术。乡亲们叫好声一片,掌声如潮,甚至有人点名要他再来一个。毛周请求冷导演,让他加演大难度的马术。冷导演考虑刚刚经过长途奔波,人和马都有些疲劳,本不同意的,主要还是考虑安全。

毛周坚持说:“请领导尽管放心,白马是自己一手训练的,乡亲们这么热情,要求加演一个节目,总不能扫了乡亲们的兴吧。”

冷导演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说:“既然乡亲们点名要你加演一个,一定要注意安全。加演难度要放低些,记住安全第一。”

得到冷导演的同意后,毛周带着白马,第二次出场了。

马像一朵白云,漂亮极了,“得得”的马蹄声,阵阵传入耳鼓;毛周一会儿马背单手翻身,潇洒自如;一会儿,毛周的头部又从马肚子下钻出来,身轻如燕……人马合一,那才叫精彩,乡亲们真正开了眼界。

乡亲们手掌都拍红了,嗓子也喊哑了,小孩子高兴得就地打滚。

“棒极了,真是棒极了!”冷导演也连连为毛周叫好。

本来演出已经结束了,可乡亲们似乎没有看过瘾,一连声叫好。

毛周说:“既然乡亲们爱看,我就再来一遍。”

乡亲们掌声更响了。

开始一切顺利,可毛周的头部从马肚子下钻出来的时候,白马因绕开一个翻滚过来的小孩,脚步稍稍外出一点,不想踩在一团软泥上,稍一打滑,毛周重心不稳,摔了出去,像一发子弹,重重撞在场地边的石头上,头部伤得非常厉害。

演出场地一下乱了起来:冷导演立即喊随团医生抢救;小孩的父母连声责怪小孩。大家围成一团,白马被隔在圈外。

白马似乎知道自己出错了,挤进人群,用嘴拉毛周的衣角,好像想把他拉起来。

冷导演立即让司机开车送毛周去县医院,自己随车同往。小孩的父母觉得错在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冷导演只好让他们上了车。

汽车刚发动,白马就追了上来,尽管表演的马匹跑不过汽车,白马还是奋力追赶。

这里离县城四十多公里,交通本不便利。冷导演只好让司机放慢车速,免得病人不适应。

毛周与马之间心心相应,汽车刚开出不远,他从昏迷中惊醒,小声对冷导演说:“白马跟在后面,再慢一点。”

大家觉得不可思议,司机从倒车镜里的确发现白马在奋力追赶汽车。

冷导演既心疼毛周,又心疼白马,让司机放慢一点。

白马终于赶了上来。

一路上,毛周断断续续告诉冷导演:“不管自己……伤得如何,千万不能……怪罪……乡亲们,他们……也是好意,想看看……满意……的表演,更不能……难为白马,它是……为了绕开……那个……孩子,我们……一起……走过了……十五年,我知道……它的……意思,只是……自己……一时……没有……留心,一切都……怪不……得……别……人……”

可惜的是,毛周没能到达医院,就死在冷导演的怀里。

这时,白马似乎知道主人离开人世,用脚狠踢路旁的泥土,对天长声哀鸣。

因毛周家住省城,拉尸体回去,诸多不便,外加乡亲们觉得他们也有错,不是极力要求加演一个,也不会出现这一悲剧。特别是那个孩子的父母,他们说都是孩子不懂事,高兴过头了,竟然跑到场地里去了。乡亲们建议,毛周是为大家演出而出事故的,这里山清水秀,风景也不错,既然拉尸体回去不便,不如就近葬在黄花村,平时大家也好为毛周照看坟墓。匆匆从省城赶来的毛周妻子和儿子,失去亲人本来悲痛得很,坐飞机赶到市飞机场,就有些不适,又加上包汽车一路赶来,一口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一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他们了解真相后,也说这一些似乎是上天注定的,怪不得别人,最后同意了乡亲们的要求,选了这处向阳的山坡安葬了毛周。

安葬毛周的时候,天气突然变化起来,本来是晴天丽日的,这时却下起了小雨,好像也舍不得毛周的离去。马戏团演职人员、毛周的亲属、黄花村全体村民胸挂白花,为毛周送行,大家哭得挺伤心的。

按本地过去的乡俗,伤害主人的牲畜要就地正法,向主人谢罪的。

因马是马戏团的,大家认为有必要同冷团长商议一下。

冷导演自然有些舍不得,他知道一匹演出马的价值,但目前只有毛周的妻子才能阻止。他轻轻走过去,低声对华圆圆说:“也许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毛周生前告诉我,不管自己伤得怎么样,千万不能怪罪乡亲们,他们也是好意,想看看满意的表演,更不能难为白马,它是为了绕开那个孩子的,我们一起走过了十五年,我知道它的意思,只是自己一时没有留心,一切都怪不得别人。”毛周的妻子还沉浸在悲痛中,似乎没有听见。

因为冷团长没有发话,马还是被拉出来。

毛周的儿子看不下去了,哭着说:“你们不能难为白马!它是我爸爸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同意你们处理它,难道这样能救回我爸爸么?”

听见儿子的痛哭声,华圆圆也站了出来,泪流满面地说:“不要难为白马了,我求大家不要难为白马了!你们不知道,毛周跟这匹白马感情太深了,他把白马看成是我们家的一员呀。别的不说,仅仅是毛周与它照的相,不知比跟我照的相要多多少。马不会害他主人的,毛周在天之灵也不同意大家难为白马的,还是放过了它吧。”

乡亲们见毛周的家属不同意杀马,也就无话可说了。

冷导演深深感谢华圆圆的大义,并表示回团后要好好教训白马。

不久,白马就被马戏团拉回省城。

马是最懂感情的动物,这匹白马与毛周感情不同一般。当年白马出世时,它的母亲就死了,是毛周精心喂养的,比他的家人还亲。

毛周出事以后,白马就开始不吃东西,每天只喝几口水,随后总是望着东南方向,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按照美国、英国等市场价格,一匹表演马,至少要六万美元,就是一匹刚出生不久的表演马的后代,也得一万五千至二万美元。

冷导演与团里领导着急了,这样下去,白马就算完了。马戏团出现这种情况,不讲团里有损失,而且传出去也是一个大笑话。

冷导演做了华圆圆的思想工作,希望她能调教一下白马。

华圆圆忍着悲痛,走进马棚。

白马见了华圆圆,用舌头舔她的手,但就是不吃不喝。

华圆圆急忙回家,找出毛周的表演服,希望白马能从气味上闻出毛周的气息。这一招还真管用,白马先在表演服闻了闻,打了一个响鼻。毛周的儿子也来马戏团看望白马,就像看望老朋友一样,双手捧着马头,对它说:“老朋友,你要学会坚强。父亲去了,你要好好表演,也算你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吧。”

白马似乎听懂了毛周的儿子的意思,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马戏团回省城不到一年,又深入到山区演出。

这是一个小城,离黑水乡不到三百公里。去年到黑水乡演出前就在这里表演过,效果不错,特别是毛周表演的“白马向太阳”那个节目,人们印象特深。今年小城特地邀请马戏团,再到这里来表演。

旧地重游,白马似乎想起了什么,演出时经常慢一拍。

为了效果,新的训练员没少花心思,就是达不到预期的目标。

冷场是马戏的最大忌讳,可是白马就是不愿意配合。新的训练员发火了,用指挥棒抽了白马的耳朵,它虽然惊跳了一下,还是不愿配合。

马的耳朵本来是马身体上的敏感部位,赶过马车的人都知道,马在偷懒时,抽一下马的耳朵,马立刻会惊跳起来。

可是这一招在白马身上不起多大作用,虽然它也惊跳了一下,后来就干脆不演了。

大家也拿它没办法,只好临时拉回表演后台的草地上。

白马哪里受过这种冷待,它望着东南方向,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这天傍晚下起了小雨,表演也只好匆匆结束,希望明天雨过天晴,再大展身手。

演职人员检查了各自管理的表演动物,加了一些草料,安心地回表演指挥所——临时搭的帐棚——开会了。

不想演职人员刚走,白马就挣脱了绳子,趁着雨夜,跑走了。

会议中间,一个演职人员上厕所,顺便检查一下团里的表演动物。其他的都在各自的地点,只是白马不见了,立即向冷导演报告了消息。

演出时跑了动物演员,这在团里还是第一次。

冷导演连忙组织人员,四下里寻找。可是整整找了一天一夜,也不知它的去向。只好请交通警察帮忙,封锁所有出城路口,也是无功而返。

半年后,白马跑回黄花村,在毛周的墓地周围打转儿。

村里发现白马后,及时向县市汇报。

春风马戏团里得之消息,立即组织车辆和麻醉师前往,果然在毛周的墓地前发现了白马。但不等人们靠近它,白马就向后跑。麻醉师只好用吹管射中它的后腿,再请人抬下山,就一处高地,装上汽车,拉回省城。

不想白马又不吃不喝了。毛周的亲属也请过来了,毛周的表演服也拿过来了,这次无论如何想办法,白马就是不开口吃东西,最多也就是喝点水。

团里大会小会开过不下十次,最后决定先让白马回黄花村试试。

不想这是放虎归山,尽管马戏团先后动了不少脑筋,但它一发现冷导演和团里人的影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此情况,华圆圆希望团里别再三番五次地难为白马了。“就是硬性找回来也无济于事,它还得想尽一切办法跑走的,这也是毛周不希望的。”她对马戏团领导说,“白马是毛周一手调教的,从来没有受过一次打,甚至骂都很少。而现在,耳朵也被抽过了,它绝对不会与他人配合了。团里为白马也出了不少力,花了不少钱,要不这样,每月从我工资中扣一千元,直到扣清。我只希望领导答应一句,今后再也不打白马的主意,就让它安心为毛周守灵吧。”

团领导再三开会,虽然白马值五万美元,它在舞台上也活跃了十二年,即使千方百计弄回来,也无济于事,真要看它活活饿死,不如同意华圆圆的要求,最后一致同意,象征性地扣了华圆圆一年的工资。

决定一出,冷导演就对华圆圆说:“团领导同意你的要求,答应扣你一年的工资,作为象征性赔偿。此事不宜伸张,就让白马安心为毛周守灵吧,要是广泛宣扬开来,对白马的生存就不利了,姑且当作团里对毛周尽心尽力工作的一点补偿吧。”

第二天,白马又被带回黄花村。

冷导演和毛周的家属一同前往。

乡亲们听说冷导演和毛周的家属来了,又自发走出家门,站在路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欢迎。那个孩子的父母站在队伍的开头,再三表示感激,并说今后把毛周当成自己的上人一样对待。

自此,白马就成了黄花村的一道风景,一年四季,人们总能发现它在毛周的墓地出没。乡亲们非常佩服这匹马,在毛周的墓地旁边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不时给它送些马料,让它为毛周安心守灵,绝不允许别人靠近它,并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守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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