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读世界】我姥姥

赵赵，本名赵英屏，深圳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深圳市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2013年第三届夏青杯黑龙江赛区第一名，2017年深圳语文教师朗诵大赛特等奖。一名妻，一个老公；一名母亲，两个孩子；一名教师，一群学生！喜欢才情，却少才情！

由于种种原因，丈夫的姥姥从乡下搬来与我们同住。

姥姥87岁了，脊背弯曲，像一个时刻找寻东西的拐杖；神色茫然，像一个走失的孩子。我接过她手中的小包袱，碰到她那双只有一层薄皮、枯枝一般的手，我的心打了个激灵，不想再触碰。起初，她颤颤巍巍地总试图做点什么，我看了一眼为她请的保姆，叮嘱姥姥什么都不用做，开心就好。渐渐地，她变得安静了，总是定在一个角落，没有要求，从不扰人，仿佛不存在一般。

我的心好像也恢复了以前的平静。

那晚备课至深夜，有些饿，到厨房寻吃的，经过她的房间，门缝透着光，好奇地向里窥望，床上没有人，推门细看，我惊慌得不知所措。她堆缩在墙角，头 53 28793 53 15232 0 0 2405 0 0:00:11 0:00:06 0:00:05 3027垂到了胸口，一只拖鞋挂在脚尖，另一只滑落到床底……我脱口惊叫，她被我的叫声惊醒，头微微抬起，眼神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看着我，委屈地说：“真是的，还是把你弄醒了，明天还要上班，我想坐一会等天亮了再叫你们……”我要扶她，她推托，我抓起她枯枝的手，那手冰凉，我的心一紧。她比我想像得还要轻，轻得像一片被抽干了生机的枯叶。这才发现，地板上有片湿，她的裤子也湿了。我心底，一股酸涩掠过。

那天，要做一节示范课，精心妆扮后，准备出门，发现腰带找不到了，于是翻天覆地地找，气急败坏地嚷。不知什么时候，她静静地来到我身边，怯怯地问“是这条吗？在门口了！”我接过腰带，兴奋地熊抱了一下她，突地，第一次看到她那核桃般的脸绽放开来，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温暖。那之后，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她总能神奇地找到。我不清楚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每一次找到东西后，我的喜悦总能神奇地转注进她干瘪的眼眶。渐渐的，那眼睛润了许多。

偶尔，我会去她的房间，让她讲年轻时的事儿，每次她都会不拒绝地讲起来。

她告诉我，她27岁守寡后是如何一个人带大四个孩子的，她是怎么带着家人挨过了那场饥荒的，闯关东时都遇到了什么事，以及怎么扛过亲手埋藏儿子的痛……我的每一次倾听，她的每一次讲述，都似乎化成一股生命，重新注入她的体内，她喜悦了许多，脊背也好似直了很多。一次，她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喜欢染指甲，头天晚上从小后院采来玫红或淡粉的凤仙花，用明矾捣碎了，敷在指甲上，用叶子包一宿，第二天粉红粉红的，可美了！我无比艳羡地回应：“那可是天然的，一定特别漂亮！”她羞涩的低下头，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她少女时的美，和眸子里闪耀的幸福。我明白了，那枯枝原本也是丰润白皙，纤纤玉笋的！

春天，我意外摔伤了腿，不得不在家休养。这让我如陷囹圄，每天烦躁难安。我的病让她也慌乱得不得了，我总能听到门口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总能看到门缝里那个颓然的背影，有时还会听到保姆大声的说：“老人家，不用你帮忙，你回屋歇着吧！”一天午睡醒来，看到她静静地立在我的床边，见我醒来，先是一笑，继尔颤颤地打开手中的纸包，里面全是花瓣，粉的、红的，浓浓的阳光味道。我惊怔，她吞吞吐吐地说：“在小区里没找着……凤仙花，这些花瓣也应该可以……”我豁然明白，她记着我曾羡慕她那花染的指甲，要为病榻上的我添一份喜悦。我那颗久病的心一下跌进久违的春光，我点头默许，她像接到嘉奖圣旨一般，眼角笑成一朵大大的菊花，挪着细碎的小步急急地去准备了。那个春天，我一直没能出门，但那个春天在我的手上却开得粉粉的、暖暖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独自坐电梯下楼，怎么找回家的，她是带着怎样的勇气在小区管理员的监视下，在居民鄙夷的目光中把“春天”带回家的。

姥姥更老了，她病了，住进了医院，弥留的昏迷和清醒交替中，一次清醒时，她取下手指上的戒指说：“这是留给英屏的……”，她的手冰凉，但浑浊的眼神安详喜悦。我的心撕裂般痛起来，我才发现我是那么不舍她……她还是在我们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偷偷地离开了我们……

我和姥姥共同生活的时间不长，但她用她几近被抽干的生命让我明白了受益一生的道理：新陈更迭，流光老去种种，但支撑起生命丰润与生动的爱却日久弥新。

姥姥，孙媳妇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