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读世界】扶桑，孤独的芳香

温青，男，军队转业干部自主择业者，1970年代，河南省息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指头中的灵魂》《天生雪》《水色》《天堂云》《光阴书》等，获第一、二届何景明文学奖，第十二届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第二、三届河南省文学奖，第二届杜甫文学奖等，鲁迅文学院第20届高研班学员。

常常想，在诗歌不断幻化的时代，目光是不是已经无法逗留了？这是一个多么令诗人忧虑的的问题，它的执拗程度，如同冰凌，愈冷愈尖利。

二路公共汽车在这个落寞的小城，偶尔会带我到达一家医院，探望一颗幽居的心灵。诗人扶桑，一位忙碌的B超医师。这两年，每当我看一次B超，总会感觉到那条彩色的溪流，看到词语背后那双眼睛里的静谧与挣扎，如同截取一幅B超画面，那些惊心动魄的流动都静止了，慢慢地淡下来，慢慢地浸染成为一种痛，一种无限期停留的线条和色团。而只有病痛的心灵才看得更清, 诗人扶桑，寂静的孤独之花，一副美好、善良、疗效久远的药方。

早在十年前的2007年度“人民文学奖”中，诗歌的沉默是以扶桑为标志的，同为获奖者的乔叶，在那次领奖不久就在河南省作代会上当选为副主席，她的问候我还没有来得及向扶桑转达，一种冷静的感觉，便在凌晨一点的烧烤小摊上，在和小说家李洱、乔叶、戴来以及专心于童话创作的诗人蓝蓝等人的碰杯之中，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惊心。

扶桑几乎是绝缘体，她几乎不参加本地诗人的任何聚会活动，象一个异物游离于此时此地的现实生活。但偶尔的聚会，也让我感觉到了她表面上几近固执的生活状态其实只是一种平静而已。在小城清雅的茶室，她认真地读诗，认真地表扬，她把自己用刀剪大量删减处理后的台湾尔雅版诗集《爱情诗篇》送给我又要回去，并解释说里面已经没有多少自己还满意的作品了。

我能够理解她的“绝缘”，同样是因为读她的诗。记得某次读到她的一首《没有人认识我》，一下子让我静了下来，那种澄明的、宁静的、来自于自然生命的爱恋，让人清澈无比，让人不愿意再留意于尘世变幻，沉浸于自我内心的安宁与怜悯、平静与激情。

没有人认识我。/多好啊/这里那里，一个人/可以这条白色的路那样/随意远去/也随意起伏（扶桑：《没有人认识我》）

这是专注于内心的言说。一个人的世界和一首诗的世界多么相象，扶桑的等待是静默而孤独的。在这个偏远的小城，宜人的气候风景，散淡的诗情画意，与现实生活不相融合的诗人，好象都在休眠之中。这里的人要么天天凑在一起，要么安适于市井而不相往来。扶桑向内的行走，几乎与这些没有关联，而友谊和挚爱在她的心底, 依然凝重而热烈，她写给杜涯和沈娟蕾的诗，多么像是给自己的。

她敏感于她们的疼痛如自身一般。 对于死亡/我已既无渴望也不恐慌/仿佛与这灰发的伴侣/已相携至暮年。/象两把扶手发亮的藤椅对座于茶几/落雪的夜/ 房间静默。暖气丝丝响。/水杯和书在各自手边/我们之间有偶尔的交谈/心平气静。眺望这远景/这人世/走的时候无可遗憾也不留恋（扶桑：《我与这灰发的伴侣》）

扶桑的抒情是一种安静的和解。在历尽死亡的光焰之后，礁石光洁犀利，潜入深海安静地倾听，一个波涛喧扰的世界里，一叶扁舟离岸的消息。她不知不觉沉浸于此，这是一个诗人幸与不幸的起源，这是生活之上的舞蹈。与死亡同台唱歌的荆棘鸟，流转于世的清音便是它一生最深情的作品，是以死亡告别死亡、超越死亡。

我们并未锈在我们的痛楚中/不走。我们不是黑轮胎下的雪/虽然被那样蹂躏过。/带着它粗砺的花纹我们已进入某种/自若中--生与死/既不过分厌弃也不渴求。/也并非是完全停止了梦想。/我们还不老，还有时间做得更好/修正自己脸的轮廓/修正额头皱纹的走向，以及/黑发里白色补丁上的针脚/--平整、细致、柔和。（扶桑：《冬夜怀人——给女诗人杜涯，给她的苦难和美丽》）

这是隐匿于诗歌的激情。无论是谁，与诗同路而行都注定了她要佩带那些伤口/仿佛穿着名贵的、亮光闪闪的夜礼服'(扶桑诗句) 。

她对于诗歌的期待，直接深入本质，不言而喻地在静谧之中眨着眼睛。这是一个孤独的夜行者执灯的姿势，遥远的星辰如此之遥远，而黑暗触手可及。最后，扶桑成为中国诗歌在此“场”而不在彼“场”的现象之一，进一步揭示了当下诗歌个性缺失的深层根源。对于诗歌的依赖和对于读者的信赖，完成了扶桑诗歌内在激情的十面埋伏，不动声色的极致语言隐匿于平缓的铆入，最终抵达最疼痛、最坚硬的骨质部位。

而扶桑花依然远在别处，甚至于不在信阳、不在河南。她只孤独地开放，孤独地行走，于季节的变幻中。

扶桑，女，1970年10月生于河南信阳。主治医师。获《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奖、《诗歌报月刊》全国爱情诗大奖赛一等奖、＂三月三＂诗会奖、滇池文学奖、《大河》主编奖，入围2010年华语传媒大奖年度诗人提名。部分诗歌被翻译成英文、德文、日文、韩文等国文字。著有诗集《爱情诗篇》、《扶桑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