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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小说】花间蝶

2018-01-02 大海 读后感杂志

大海,男,湖南人,现居广东,大学文化,硕士学位。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作品逾100万字,有中短篇小说和小小说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等转载和评点。获《小说选刊》“善德武陵”杯•全国微小说精品奖二等奖,《长江文艺》散文随笔奖,中山文艺奖一、二、三等奖,香山文学奖二、三等奖,中山市“保先”征文比赛文学类一等奖,潮州市首届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紫荆花开”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奖赛三等奖,“梅县客家村镇银行杯”全国小小说大赛三等奖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千万别叫我科长》《目光越拉越长》《叶落归根》,小小说集《躺在门前打鼾的女人》《求你揍我一顿》,散文集《相忘江湖》,合著杂文集《九面埋伏》。

 

1

我刚来广州时,我的广州朋友老炮,在乍暖还寒的春天穿着大裤衩人字拖,倚在阳光暖照汽笛声声的珠江边上,慢悠悠地给我介绍广州的四大酒吧街。他说,沿江路酒吧街有些潮流派头,珠江夜景好,交通也便利,是时尚青年聚集地,外来人员相对也多;环市路酒吧街小资味道重,老城建筑别具特色,有种花园式感觉,白领和外籍高管谈情说爱的多;白鹅潭酒吧街保留的芳村码头旧设备、大风车,还有几分异国情调,适合朋友之间简单相聚。老炮重点向我推荐了琶醍酒吧街,也就是珠江•琶醍啤酒文化创意艺术区。说那里环境优美、文化味浓,完美结合了啤酒文化、创意艺术和消费娱乐。我跟老炮踢踢踏踏地去了。地方就在珠江啤酒厂边上。与珠江新城、海心沙隔江辉映,同广州塔、亚洲领事馆区、琶洲国际会展中心一脉相连。在这里泡吧、喝酒、赏景和聊天,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唯一让我不太感冒的,是琶醍酒吧街还有许多摄影爱好者。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他们镜头中隐性的风景。

颧骨高突瘦瘦削削的老炮狡黠地问我:“怕人家拍到你在扣女吗?”

扣女,是广东方言俗语。广义上的说法,指男性追求女性。狭义上的说法,是指追求者或者被追求者缺少光明正大。比如固定情侣之外的两性亲密接触,带着暧昧的调侃味道。

老炮说这话时,一个时尚青年果真远远地对着我们偷拍。时尚青年下着短裤球鞋,上穿帽式短袖T恤,留着杀马特发型。我岔开老炮的话题,指着时尚青年说:“广州天气真好,看他们都是短袖短裤,一点都不冷吗?”老炮说“丢其老母”,却目光迷离地盯着一个穿吊带装的女孩。吊带装女孩挽着一个吊耳环的男子,摇头晃脑地进入一间名叫花间蝶的酒吧。

我上班的地方在琶醍酒吧街附近。老炮带我来过之后的四个月里,我来过三次。但我没有老炮说的想要扣女的意思。即便身处人海茫茫的国际大都市广州,清凉爽快的广州妹妹笑得花枝乱颤让人身体燥热蠢蠢欲动,我也不敢越轨。我不是名草,却已有主。

问题是,三次我都和同一个女孩在琶醍酒吧街相遇,而且是如影随形般让人欲拒不能。

 

2

女孩子叫时光。我们第一次相识,是在琶醍酒吧街一家名叫鹦鹉岛的酒吧。

那天已晚。行走在珠江的船只已经看不清乘客面容。星星点点的灯火缀满江面。

在广州浪荡多年的作家朋友马不遇,摸着光光的脑袋浓浓的胡须,津津有味地对我说:“酒吧这种光怪陆离的地方灯光摇晃,人也容易春心荡漾,单身女人多得如同桌上的啤酒,你瞄准一个请喝酒,等她结时再主动埋单,只要人家答应送她回家,接下来的内容会很丰富。”马不遇看着我,肉麻地吹捧:“大哥你身材颀长,健壮儒雅,举止大方,风度翩翩,你这种长得像濮存昕的男人嘛,师奶少女全部通吃!”我心里有些得意,嘴上却说你乱讲什么啊!

鹦鹉岛不像酒吧,更像西餐厅。没有高高长长的吧柜、激情四射的表演舞台,更没有艳丽风骚的陪酒女郎,只有一架黑色钢琴摆在大厅中间的圆柱边。一个身着白色拖地长裙的瘦削女人坐在钢琴前,神情肃穆地弹奏一首外国曲子。一个大胡子男人鼓着腮帮目中无人地伴吹着萨克斯。最近在广州新开展的业务很多,累得我如同街上的出租车。在广州坐出租车,很容易分辨司机是哪里人。遇到堵车,本地司机会温和地说“丢你老母”,外地司机则会大骂“操你妈的”。我去鹦鹉岛酒吧,纯粹是想就近过来这里放松下紧张的神经。

进去酒吧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我没猜错,这里更像一个吃饭的地方。一个女服务员对我说,如果不介意,里边有个位置可以坐。我顺着女服务员手指方向看,里面东南角是有张桌子,一个女孩坐在那里看书。二十来岁的样子,腰挺得笔直,齐肩的短发倾泻在侧着的右边脸上。我说她没有等人吗?女服务员说没有,她常常一个人来这里吃东西。

我过去坐下时,女孩刚好将书页合上。是《卡夫卡全集》,硬包装,灰封皮,留着中分头的年轻卡夫卡抱着双手,神情忧郁。当今多少妙龄女子,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不能带来任何物质利益的文学于她们而言,不如一包卫生巾来得实在,更不用说去读那些让人难懂的卡夫卡。就冲这一点儿,至少说明不是庸俗的女孩。我想。

桌子小小的,刚好够两个人坐。我拿出刚买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文集》,要了些吃的,翻起书来。我的书也是硬包装,光头浓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容瘦削,神情冷峻。

女孩可能也刚来不久。点的东西同时上来后,两人互看一眼对方的书,笑了起来。

我扬了扬手,说你好!女孩也说你好。她的脸略显方形,饱满圆润,像一个著名歌手,可惜我一时想不起来。

彼此吃了些东西。我觉得不说些话似乎很怪。对于这种白皙韵美的优雅女孩,没理由冷漠。就说你不简单,在酒吧读卡夫卡。我的赞美是种知音式赏识。女孩瞅了我一眼,说你也不简单啊,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她的牙齿整齐洁白,在灯光映照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没有什么比文学更能深入人心,何况是熟悉文学的人。聊到文学,彼此很快熟络。

女孩指了指外面的高楼,说:“我叫时光,在旁边的海洋地产做事。”说着,递来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广州海洋置业集团时光营销部高级经理。卡片的右边,是主人甜美笑容的头像,短发垂肩,方面微笑,肤白圆润。我的心里划过一道闪电,想起军旅歌手白雪。我曾经非常迷恋白雪。她演唱的歌曲《每一次幸福》《千古绝唱》,让我痴痴着迷。由歌爱屋及乌,我更喜欢白雪其人,尤其是她那种韵美的脸蛋和洁白的牙齿,让人心动。

我偷看着眼前的假白雪,说:“名字好有诗意,是真的吗?”时光说:“当然是真的,感谢父母给我取的好名,是他们有诗意。”我说:“时光啊时光,请你慢些走,让我的脚步停留。”时光娇羞地笑。秀发垂肩,粉脸白牙,更像白雪。只不过白雪比她更为成熟,更多女人韵味。

我给时光再要了杯冰冻西瓜汁。本想请她喝酒,但怕沾上不安好心的嫌疑。

西瓜汁上来。时光嘬着嘴,“嗦”地一边吸着,一边问我要卡片。我的内心有了小小的遮蔽,嘴上不动声色地说:“我没卡片,叫我海子吧!”时光咬着吸管,咯咯地笑:“海子不是卧轨自杀了嘛?!”我说:“又活过来了,即便自杀也要投珠江,临死前看看美丽的江景。”

我的身上其实带了卡片,头衔响亮,名字也好记:京广文化传媒集团驻广州办事处何海林办事处主任、媒介总监。卡片上也有我的头像,发型三七开,笑脸特灿烂。老炮看到我的头像就说像濮存昕。如果是业务对象,我会毫不犹豫地递上卡片。但我不想把个人信息透露给素昧平生的女孩,尤其是酒吧这种场合认识的,哪怕她在读卡夫卡。我看过一篇文章,说有个妓女的枕头底下压着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我的朋友,哈尔滨一家传媒公司的总经理老肖,有次在夜总会唱歌,头脑发热地把卡片给了小姐,结果被诈了三万块钱。听说被她男朋友带号称东北黑社会的人敲诈,还挨了一顿胖揍。老肖肯定和小姐弄了那事才被讹诈。我走南闯北十几个年头,见过也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虽然没被骗过,但对着陌生的女人,哪怕看起来再清纯,还是有些戒备。人在江湖飘,多一份提防,总比没心没肺要好。

分别时,时光说:“一个大男人要了女孩子电话,自己啥也不说,我又不叫你买楼,再说我也不负责具体卖楼,负责管理和营销策划!”我打着哈哈,说:“有空给你电话,你可千万别不方便接听哦!”时光白了我一眼,说:“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一个人!”我的心里动了一下,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可能没男朋友吧?”时光说:“漂亮就一定要有男朋友吗?你也长得帅啊,是不是也有女朋友,所以不方便吧?”我诡谲地笑,说:“绝对没有女朋友!”

时光“哦”了一声,说:“我是广西人,从桂林山水甲天下的地方过来,你呢?”我说:“我是湖南人。”时光惊喜地说:“湖南离广州很近,我回桂林还要经过湖南呢!”我说:“是的,经过衡阳。”时光笑了,说:“我们桂林话与你们湖南话差不多,不信我说给你听,肯定能听懂。”时光说出一句桂林话时,我起身去结账。顺便帮她买了单。但我没有扣她的意思。

当晚,回到一个人租住的公寓,我在梦里完成一次“男人的事”。

今年2月,也就是大年之后,我受总公司委派,孤身从东北哈尔滨来到花城广州开天辟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每当欲望强烈,只能在梦里释放压抑的荷尔蒙。男人的梦遗,就像女人的例假,也有规律。只不过半个月一次。老肖来过广东珠三角,说在发达的南方找女人,比买盒香烟还容易。他扳着指头数,说:“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发廊,有明目张胆的桑拿洗浴场所、灰暗暧昧的夜总会,还有低级的站街女。”我驳斥老肖:“哪里都有光明和阴暗,你怎么没发现人家经济那么发达?”老肖讥讽地说:“你伟大光荣正确,但你不能否定你是男人吧?”我说:“是男人就得去那些地方吗?”老肖说:“不和你争,你是伟光正,而且是同志,OK?!”

我既不是伟光正,也不是同志。只不过,梦中对象是才见一面的时光,多少让我有些自责。梦里之事后,我竟然清晰地记住这个只见过一面、长得像白雪的女孩。卡片上的时光白韵性感,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燥热。很想给她去个电话。我甚至在想,一个喜欢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男人,给一个喜欢读卡夫卡的女孩打电话,聊聊文学总可以吧?!

想通了,刚要拨出时,却有电话进来。是妻子秀华从哈尔滨家里打来的。

秀华的声音在我耳边柔柔地响起,仿佛哈尔滨冬日的暖气。我感觉到遥远的思念和爱意。秀华是哈尔滨人,有着东北女人的爽直,人也漂亮,除了黑黄牙齿,大而忽闪的眼睛非常好看。我对秀华开玩笑,说:“你那是丹凤眼,跟《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一样。”秀华说:“去你的,王熙凤的眼睛有钩子,我勾了谁?”我说:“勾得我魂不守舍。”秀华悠悠地说:“我哪能勾住你啊,你都跑到花花城市广州去了。”我学着广东人的腔调:“呢(广州话,你)没搞错啊,系(广州话,是)花城广州,不是花花城市广州啦!”

秀华是我的师妹。当年与我同在哈尔滨一所大学中文系就读汉语言文学专业。同学们说秀华是哈尔滨典型的冰凌花,全系男生都被她吸引。就有好几个男生对她言语轻佻,被她骂跑。我也喜欢秀华,但我不像有些东北男人夸夸其谈。我凭着实实在在的行动获取秀华芳心,一毕业就结了婚。秀华说她看重我的上进勤奋,还有像濮存昕那样的帅气沉稳。我没有否定,但我清楚自己是为了爱情。我是湖南长沙人,有不错的家庭环境。在向秀华求爱时,秀华说了她家的实际情况:父亲早早去世,她是独生女,母亲也是独生女,还有年迈的外公外婆需要赡养。秀华和她们住在一起,说她哪儿也不能去,嫁人也只能嫁在哈尔滨。一个女孩如此有爱心,也是我喜欢的。我带着湖南人的霸蛮,坚决留在了哈尔滨。

我的老板原来是一家部委杂志社驻哈尔滨站负责人,后来辞职下海开办公司,专做大城市的高端文化传媒,并且将公司取名为京广文化传媒,意即进军北京和广州。我大四时在京广文化传媒实习,毕业时,老板因为我的爱情故事,将我留了下来。十年之后,我的职位随着公司的业务水涨船高,不仅做到传媒总监,还兑现结婚时的承诺,在哈尔滨购买了住房和汽车。女儿五岁时,董事长派我来广州开设办事处,拓展新的业务疆域。秀华最初不愿意,最后还是支持。我知道,其实是她妈妈和外婆不放心。当初我留在哈尔滨时,她们就觉得我不靠谱。现在婚都结了孩子也生了,人却要去广州,她们还是担忧我心不在东北。

刚到广州时,秀华跟着来过一次。她喜欢广州的天气,即便在春天,阳光灿烂时,可以穿薄薄的裙子。秀华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体态丰腴,有着巩俐一样的身材和脸蛋。长裙飘飘是她的至爱。她说要是来广州生活多好,天天穿裙。但不可能!秀华在哈尔滨市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收着不咸不淡的工资,心里装着放不下带不走的老人,以及我们营造的家。从广州回去后,每个周末秀华都会给我打个电话,说广州是花花世界,你可别迷失在鲜花丛中呵!我听得甜蜜又幸福,说我是孙悟空,再厉害,也跳不出你这个女如来佛的掌心。

一想到秀华那双忽闪忽闪的眸子,我就觉得幸福。一个被幸福包围的男人,还有必要给陌生女孩打电话吗?就将时光的卡片扔进垃圾桶。见到白雪样的甜美女孩躺在废纸上,我却突然后悔。重新拾起卡片,反放在桌面,再压上那本《陀思妥耶夫斯基文集》。

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看不见人面,心就静了。心静了,就不会乱打电话。

 

3

我没想给时光打电话,老天却安排我们二次相遇。一个月之后,还是鹦鹉岛酒吧。

这可是拥有上千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在这片总面积七千四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之上,有“老七区”和“新四区”的说法。老七区即市本级的越秀、海珠、荔湾、天河、白云、黄埔、南沙,新四区即番禺区、花都区、从化区、增城区。不管在老区还是新区,想要在人海茫茫的广州再次偶遇同一个人,无异于跳入珠江徒手捉鱼那么困难。

另一个在广州工作的诗人朋友贾不疯对我说:“广州的爱情很简单,如同拎着菜篮上街买菜,随便挑个女人可以恋爱。”我说:“你哪里是谈恋爱,是做爱吧!”贾不疯说:“恋爱不是写诗,既要谈,更要做。”贾不疯的话然后就带了酸味,说:“像你这样长得帅又有经济实力的家伙,早上出去中午回来,篮子里说不定装了几个鲜活的美女。”把我说得暗暗高兴。

贾不疯的这句话,确实真切地存在。只是发生地在哈尔滨。京广文化传媒集团有个已婚男经理,仗着长得风度翩翩又有些经济基础,与一个漂亮的齐齐哈尔籍女文员勾搭,还让人家怀了孕。女文员寻死觅活地要嫁给男经理,结果对方没离婚自己流了产。董事长大为震怒,愤而开除两个苟且的男女。悲切入心的女文员回去齐齐哈尔时,男经理窝在哈尔滨家里,连相送的祝福都不敢吭一声。这种故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怕我找了时光也会有这样的故事。都是饮食男女,在陌生的异乡城市遇到寂寞的人,还是悠着点好。

身不由己的生活,总有好多故事偶然发生。如同一个人出门买鸡蛋,十分钟后横穿马路被车压死。或者,好奇地捡起路边一张没有刮开的彩票,竟然中了五百万。我压抑着不去主动联系,时光和我再次相遇时,我却没有任何回避的理由。总不能撒腿就逃吧!

我们先是惊喜,接着坐在一起。第二次相遇时,我们又不约而同——都没有带书。

我们泡在灯光隐晦中喝酒,东拉西扯地说着广州各地的吃喝玩乐。啤酒是外国牌子,产地在中国,小小的瓶身与传统可乐瓶一般大,方便拿着喝。要是在哈尔滨,东北男女喝啤酒更厉害,大瓶大瓶的,直接倒进嘴里。到了深夜12点,堆积的酒瓶超过二十个。我浑身发热,将上衣扣子全部解开。时光粉脸酡红,越来越像白雪。尤其是牙齿,咧嘴笑时,白白齐齐地发出诱人的光芒,让我有想亲的冲动。只想用我的牙齿去碰撞她的牙齿。不是吻!

时光晃着头,说:“我们至少算熟人吧,快说电话,你这个坏爷们!”我也晃着头,但意识非常清晰,说:“等我有空打给你吧!”时光指着我,说:“上次就是这句屁话,你是不是结婚得了妻管炎?”我的脑海闪过秀华的身影,嘴巴却笑,说:“你才夫管严,我今年没结婚!”其实我很想说“没结婚”,没有底气。很多男人都会狡猾地加上“今年”二字,逻辑上无懈可击。

时光的脸上滑过一丝羞涩,低声说:“我二十七,你三十几了吧?”我说:“是啊,老男人一个呢!”时光咬了嘴唇说:“好多女孩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我的心里闪过一道亮光,说:“我是不是?”时光白了我一眼,说:“是又怎么样?好多没结婚的男人到了你这个年岁,以为自己是钻石王老五,走马灯似的换女朋友,十足的坏男人!”我装着叫屈起来,说:“我确实没有女朋友嘛!”时光盯着我,说:“你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上班?住在哪里?别说你住在珠江里面!”

这当口,一个高高瘦瘦的侍者过来催我们买单。我看了票单,将钱交给侍者。侍者走开,我对时光说:“刚才这个服务员多帅,想找个这样的帅小伙做男朋友吗?”时光有些生气,说:“你好无聊,我才不喜欢这种没有男人味的小孩。”我突然没了话。等侍者找回钱,我用手指轻轻触碰时光的手背,说:“我空的时候打电话给你,如果有缘分,会告诉你一切的,嗯!”

时光仰起头,认真点了一下。她的眸子水一样清澈,装着期待的亮光。

二次见面后,我却再次食言,没有给时光打电话。但我和老肖说了时光。老肖眉飞色舞地说:“老兄你完全可以将她包养,中国多少男人在干这种事呢!”我说:“老肖你还没被揍怕没被骗怕吗?”老肖说:“我上次是遇人不淑,而你这个是正宗良家女子呢!”老肖甚至垂涎欲滴地要我介绍时光给他,说他老婆不管他的私事,给足零花钱就行!我无语世界上还有这样无耻的同类。就懒得跟老肖扯,也很后悔说出时光的事。还好我没说时光的名字和在哪儿上班。

老板把那么艰巨的任务交给我,我都克服下来,而且进展得顺利。找地方,租门面,装修,招人,培训,找项目,跑业务,千头万绪,打仗一样,什么困难都能攻克。在人生地不熟的广州,我有信心完成人家不能完成的大事。面对主动而且自己也非常喜欢的女孩,我真的没有勇气。孤独的成年男女也是寂寞的,可以自由地放纵。只是我不想开始。

老肖笑我是“伟光正”,而且还是“同志”。我没有那么高尚,性取向也很正常。在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在形形色色的人际社会,应酬与逢场作戏,我见过的香艳场面,不一定比老肖少。我只是时刻告诫自己别越雷池半步。有一段时间,秀华可能忙于工作,没空给我打电话。我在又一次梦见时光并且与她那个之后,火烧一样地思念起来。我将时光的卡片放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文集》封面,轻轻吻了她头像,说如果第三次相遇,我一定打给你。

如果有可能,我还想亲一下时光那口白皙洁净的牙齿。时光的牙齿有着超乎想象的完美,如同一件瓷性的艺术品。可能是相比较秀华黑而带黄的牙齿,我和秀华每次接吻时,看到她的牙根发黑,只能就闭上嘴。这是让我唯一不满的地方。

 

4

和时光二次相见后的三个月,因为工作忙,我也想努力忘了时光,第三次邂逅又出现了。还是在琶醍啤酒吧街。只不过,地点不是鹦鹉岛,而是在花间蝶酒吧。花间蝶与鹦鹉岛的装修设置差不多,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酒吧还是西餐厅。当然,在这里吃饭才是主营。

进入鹦鹉岛前一刹那,我想象时光可能坐在那里,犹豫着离开。我突然害怕遇到时光。因为那个时候,我的脑子全是乱的。不是业务,而是与秀华有关。我怕时光让我分心。

向来温柔的秀华,这段时间突然不可理喻地几次要我回哈尔滨。女儿已经上了小学。秀华说她每天既要忙着接送小孩,又要上班工作,回家还要辅导功课,忙得快要死了。我很是愧疚,要她请个保姆,说很快会有一笔丰厚的奖金到手,到时全汇给家里。秀华却哭了,说她不是嫁给钱。我有些六神无主。哭声停息之后,秀华不阴不阳起来,问我多久没回家?我突然想走,离开哈尔滨的家八个月。从2月出门,如今已到9月下旬。我岔开话题,笑着问秀华:“哈尔滨冷了吧?”秀华淡淡地说:“是。”我说:“那你冷吗?”秀华冷笑一声,说:“你在花花世界也知道关心老婆?你就不担心有人给我送温暖?”这种没来由的反问让人尴尬。

都是我不好。不仅没尽到丈夫责任,甚至连主动问候都少有。就赶紧赔罪,说:“很快回来陪你,抱着你睡觉,带你和女儿去看哈尔滨的冰雕。”秀华没有吭声,啪地挂了电话。中秋节前,我也曾答应回哈尔滨陪她,结果忙得忘了这事。更为现实的是,距离还真的是问题。从广州飞到哈尔滨要四个多小时。来回一趟,加上乘坐汽车,花费起码过三千块。

一个女人决定嫁给一个男人之前,也许看重他的勤奋和能力。真到走入婚姻,有了孩子,如果家庭生活的琐碎事情全部压在女人身上,爱情总会褪色。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父亲四十五岁之前都在哈尔滨的部队,一年才回家一次。母亲也是有工作单位的人,操持劳累得如同农村妇女。母亲在背后无数次骂,说下辈子再也不嫁给当兵的。母亲眼里的军人,只是一个代名词,泛指一切顾不上家庭的男人。母亲也反对我留在哈尔滨。若不是父亲当初支持,我和哈尔滨的缘分真没有那么顺利。正因如此,秀华和她的家人也曾担心我是否会在哪一天突然飞走。她们害怕我受不了哈尔滨的严寒,说男人也是人,总有吃不了当地苦的时候。

放下电话。我突然有些烦躁。秀华问我担不担心有人给她送温暖,我竟然无耻地问起自己,家里有个长得如同巩俐一样的女人长期空放,万一真要有个男人给她送温暖呢?

我本来担心在鹦鹉岛碰到时光,没想到换到花间蝶酒吧,竟然鬼使神差地遇上。

花间蝶的门庭有花和蝴蝶的图案。两个貌似裸体的女人拎着两只花篮,斜身拱倚着一个吹笛的男人。三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一只站在笛子的端头,两只贴在女人的私处。全部图案由霓虹灯管组装而成,只不过私处的两只蝴蝶在闪烁,发出暧昧的暗示。我低头闷闷不乐地到达。时光低头打着电话到达。我们相撞的瞬间,四目相望,都吓了一跳。几乎不用惊讶,顺理成章地进入霓虹灯下古铜色的大门。我突然有种预感,可能有些故事要发生。

落了座,时光要了柠檬汁,我要了罐装柏力士啤酒。薄薄的柠檬卡在玻璃杯沿上,散发着橘子的清香。我更喜欢啤酒的味道。尤其是纯生,不会形成尿酸。今晚我却想醉。

“有人说这个酒吧专为情人而设,而不是恋人,你信不?”时光牙齿咬着吸管,慢慢吸着,一边轻轻说话。“嗦嗦嗦”吸食的声音,如同吮吸美味的田螺。时光的短发轻泻到肩,如同光滑的黑面丝巾。遮盖不到的地方,是白皙光洁的脖颈,还有半露的粉嫩香肩。

我将信将疑地环视四周。成对的男女中,男的普遍要比女的大。偶尔还有白发的老年男人对着青丝垂肩的女孩。有两个中年男女,看似年岁相当,男的伸手去摸对面女人搭在桌上的手。都一把年纪了,坐在如此浪漫环境里温馨私语动作亲昵,能是夫妻吗?

我说:“有点这个味道,不过我是第一次来。”时光说:“你就吹吧,忙得跟广州市长似的。”我耸了耸肩,说:“每天看到珠江亮起灯光才能下班。”时光哼了一声,说:“有人几次说打电话给我,结果呢?”我记起来了,上两次是说过要给时光电话。就有些尴尬,捏着酒罐说不出话。

时光抢喝了我的啤酒。放下罐子,说:“你女朋友呢?”我换了笑脸,说:“你男朋友呢?”

时光没有说话,开始解白色的两粒扣子。即便她不低头,四分之一的胸部立即清晰可见,洁白饱满得如同白色的皮球。酒吧的冷气呼呼正盛。我的身子突然一阵燥热。

来到广州八个多月了。除了初期秀华来过一次,确切来说,余下的八个月里,我没有碰过女人身子,梦里除外。男人的春梦是与意中人缠绵。我控制不了梦境的主题。生理特点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那是一个从积蓄到解放的自然过程。哪怕意志坚定的出家人,只要健康正常,也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我听一些哥们皮笑肉不笑地谈论“东莞模式”,听他们说风月场所的风花雪月。在每一个哪怕很小的士多店,不一定买得到必须的生活用品,避孕套却花样繁多。在发达的南方,孤独的男人总是联想到性。经过桑拿洗浴场所门口,看见穿着开叉旗袍的高挑女服务员露出大腿,我的身体也会颤抖。有一次,在发廊洗完头,圆脸白胖的洗头妹问我按不按摩。我问怎么按法?洗头妹咧嘴大笑,说:“怎么按都行,我们店有后台,保证绝对安全!”说着,手不老实地抚摸我的裆间,摸得老实巴交的男人标志物硬如棍棒。我小心翼翼地跟着洗头妹来到另一个悬着布帘的阴暗小间。洗头妹将裙子往上一撩,露出窄窄的红色内裤,说做一百,打飞机五十,再给老板三十块钟费。看着那张粗俗的粉脸,我突然觉得恶心。就将眼一闭,说:“什么也不做,帮我认真按摩吧!”洗头妹很不高兴,有气无力地乱按一通。一边按,一边咕哝:“××××屁,遇到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真倒霉!”

花间蝶酒吧没有弹琴的女人,只有一个吹萨克斯的男人。摇头晃脑地在那不停吹气。

我又要了两罐啤酒。一罐给时光,一罐给自己。时光伸出纤纤嫩手,举起酒罐和我碰了,仰头倒下一大口,笑了。彼时脸色都好看起来。时光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无比妩媚。这当口,《人鬼情未了》的萨克斯声如泣如诉地漫过来。我的思绪再度零乱。

我悠悠地说:“这么久没见,恋爱了吧?”时光说:“等了你快半年,你几次说打电话给我都成了鬼话,我不谈恋爱干什么?”我有些小小感动,不动声色地说:“你又不是等我,再说这么漂亮的人谈恋爱也正常啊!”时光说:“你也没说要追我,我告诉过你,我二十七岁,来广州七年,我当然要干该干的事!”我小声地说:“是想过要找你……可是,可是怕你拒绝啊!”时光仰脖灌下一大口啤酒,说:“你骗鬼去吧!”我也喝了一口,说:“别扯了,你的他,说一说,应该不错吧?”时光说:“不错又怎样?可惜都是过去的事,人都离开了。”重重地放下酒罐,时光骂了起来:“去他妈的不错吧,都怪我瞎了眼睛认错人……我宁愿相信好男人都在珠江喂鱼!”

我突然想起秀华近来对我没好气的态度。就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心里也不舒服。

时光说:“你又换女朋友了吧,多少男人趁着老婆不在身边,仗着自己有点条件,分分钟把其他单身女人搞上床,你们这些男人真有本事啊!”我狠狠地瞪了时光一眼,很想骂“放屁”,想一想,又忍住了。我举起酒罐,说:“都过去了,来,喝酒吧!”率先喝了一大口。

时光说:“你什么情况都不肯透露,不会也是个坏男人吧?”时光左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不过呢,我常常在想,一个能在酒吧里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男人,能坏到哪里去呢?”我也看着时光,说:“一个能在酒吧里读卡夫卡的女孩,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啊!”

时光将右手放到我的眼皮低下,“男左女右”,要看我的左手相。我将左手平摊在桌上。时光将我的手掌打开,用食指在手板和指节处轻轻触摸,说:“你的手相不错,纹理清晰,线路到顶,是条好命,而且不会花心。”时光的手指在我的手上来来回回地触碰,弄得我的手心痒痒,有触电的感觉,血液也要沸腾起来。时光在絮絮叨叨地说时,洁白的牙齿在上上下下地开开合合,让我又有了想亲的念头。我两手一发力,捉住时光的右手。

时光没有反抗。低了头,任凭我抓住她的右手。她的手柔软纤细,握着暖心。我却在寻觅她的牙齿。过了好一会儿,时光低低地说:“和你第二次见面后,我在这里认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男人,看起来也有气质,沉稳,儒雅;实际上他确实优秀,是广州一个事业单位的中层干部,经济条件也好,还能写漂亮的诗,我一下子就投入了……可惜,直到他老婆找来,我才如梦方醒。”秀发垂下罩住时光的脸庞。发梢抖动间,我发现时光在轻轻抽泣。

时光说:“我真傻,今天还在迷恋他的诗;他把海子的诗改成‘面朝珠江,春暖花开’,说要带我游遍珠江流到的地方……这样的坏男人啊,虽然像做梦一样,却让人觉得很真实。”

我松开手,抽出桌上备好的纸巾,递了一张过去。

纸巾是粉色的。时光接了,没有擦眼睛,而是将它折成一只蝴蝶。时光说:“你一直没告诉你的情况,如果我没猜错,你也应该结了婚。”时光用纸蝴蝶轻轻触碰我的手,小声地说,“我不是坏女孩,今晚能陪我一下吗?给你看我写的文章,一篇写我和他的往事,发表在《广州日报》副刊,一篇写我和你的故事,发表在《羊城晚报》副刊。”时光说她其实写了很多文章,只是大部分没有发表,都是她的心血。

我没有吃惊,说:“你都被文艺男伤了,还这么文艺,回到现实吧!”时光看着我,说:“我一直活在现实里啊,在广州打拼这么些年,我也有自己的房子,虽然只是一个月供的小小套间,也能够容身,不需要男人养我;我只是觉得,广州这么大,来了这么久,在这个城市飘飘荡荡,该有个家,有个陪我的男人;然后,我们坐在珠江边上谈文学。”我突然打断时光的话,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为什么不回家乡呢?”时光“扑哧”笑了,说:“我为什么要回到家乡?我不想回到广西的乡村,更不想面对家乡那些黑瘦的父老乡亲。”

一个修长丰腴的女侍者从旁边走过。脸蛋和身材特像秀华。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果真出现秀华的影子。就在前面,眨巴着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我。我想起哈尔滨的家,秀华在朴实却温暖的家里等着我。我们都是学中文的,都曾做过文学的梦。秀华在大学期间还发表过不少诗歌。但是我们没有被文学迷失头脑。我在成家之前就知道要承担什么责任。秀华也一样,千辛万苦地守护着老人和孩子。我的世界和时光的世界,相似又遥远。

我收起翩翩欲飞的纸蝴蝶,心里有了答案。

走出花间蝶酒吧,时光和我挨得很近。街上开始冷清,除了相拥相吻的男女。只有各个酒吧的店面,霓虹灯鬼火一样闪烁。珠江水面上有风吹来,时光打了个冷战,斜斜地倚靠在我身上。她的身体非常柔软,体香盖住了隐隐的酒味。我轻轻揽着她,没有说话。

时光说:“你曾经同我讲过,漂亮女人一定会有不少男人追,优秀的男人背后肯定不缺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时光说:“你是一个优秀的成熟男人,妻子一定漂亮吧?你会为她写诗,和她一起读文学吗?”时光还说:“会像我们第一次相遇那样,各自带一本书去酒吧读吗?”

一辆的士缓缓驶来。我招了招手,的士停了过来。我递给司机一百块钱,说:“麻烦你送她回去。”拉开后车门,要将时光塞进去。时光却吊住我的脖子,说:“我就住在不远处,我要你送我回去。”我将手放在背后,长长地吁出口气,没有回答。时光哭了起来,说:“虽然你从不讲你的情况,但是我还是感觉得到,你的故事很丰富,你的家庭也很幸福。”时光的身体紧紧贴在我的身体上。软软的,清香的,带着令人麻醉的体温。我闭上眼睛,努力平静呼吸。

时光说:“我心里很痛,陪我一晚上好吗,我们只聊文学,聊卡夫卡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谈爱情,不谈人生,我也不会缠着你……算我求你!”我说:“你不要谈文学了,生活才是现实,累了的话,可以先回家乡看一看。”时光说:“你陪我一起去吧,然后再去你的家乡看看。”

我伸出手,缓慢而有力地拉下时光的胳膊。然后,将她抱进车后座。

时光坐进去,按下车窗,泪流满面地说:“吻一下我……好吗?”

我伸过头,吻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说:“回去早点休息,不现实的东西放下就好了!”我很想亲她的牙齿。那样的光洁、整齐、白皙,让我着迷。我甚至愿意被它咬上一口。

回到公寓,我将时光的卡片再次扔进垃圾桶。然后,捡起来,撕了。卡片上的头像,那个像白雪一样笑得甜美的女孩,还有她的电话,变成了碎片。我的心痛了一下。

 

5

这一年国庆,我让秀华和女儿来广州。秀华恢复了往昔的愉悦模样,长发飘飘,长裙也飘飘,将我居住的地方收拾得干净整洁。假日几天,我带着她和女儿游遍了广州。这期间,让我们感受最深、见得最多的就是珠江。缓缓流淌的珠江,奔流到任何一个地方,两岸都是崭新整齐的高楼大厦。秀华说:“广州更加漂亮了,我爱上广州不走了。”我呵呵地笑。

我居住和上班的地方就在珠江边上,我对这个地方越来越熟悉,但我的心却停留在哈尔滨。那里有我答应过的承诺,有我的妻子女儿。我告诉秀华,珠江又名粤江,因为流经海珠岛而得名,它是东、西、北三江及下游三角洲诸河的总称,长度及流域面积占全国第四位,也是中国流量第二大河流;在广东的珠江水系中,东江、流溪河、北江大致由东北向西南流,西江、潭江大致自西向东流,并都汇于珠江三角洲网河区,最后分别由八大口门注入南海。秀华说:“珠江比松花江漂亮多了,就是太复杂。”转而又说:“哈尔滨的松花江到了11月就结冰,不过,站在冰冻的松花江上可好玩了。”我笑,说:“你还是忘不了家乡嘛!”

在广州的两年时间,我单枪匹马地管理着京广文化传媒集团广州办事处,将其打造成当地文化传媒业的一匹骏马。这期间,我学会遗忘不该记住的人和事,包括与对手之间的竞争。也努力遗忘那个像白雪一样的女孩。我知道她在旁边的海洋置业集团上班,我努力地想遗忘那个叫“时光”的名字。断了彼此的后路,才会断了可能的故事。没有意义的故事,为何要去轻易尝试?更没必要留下有机可乘的后路。我曾经还想将时光折叠的纸蝴蝶扔掉,后来觉得当书签不错,就将它夹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文集》里面。我喜欢繁花似锦的广州,活力四射的花城广州承载了我的梦想。但我更想回到北方,回到有妻子女儿的地方,回到冰天雪地的哈尔滨。我是那里不可缺位的唯一男人,是承载老人希望的女婿,是妻子等待依靠的丈夫,是庇护孩子成长的父亲。尽管我也想念我的家乡长沙。家乡有我的父母,也有我的哥哥。但他们过得很好,我放心得下。

曾经,我还想把老炮介绍给时光。因为老炮没有结婚,又是广州本地人士。后来还是放弃。我不担心老炮照顾不了时光,也不担心他踢踢踏踏地四处游逛,而是担心他过于沉溺酒场。老炮对喝酒太有讲究。他说喝酒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敞开型喝酒,“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要看所处的环境、现场的氛围,还有跟谁在一起喝酒。一种是闷骚型喝酒,“我携一樽酒,独上江祖石”,不一定举杯邀月、对影成三,窝在家里浅酌独醉,悠然恬淡。老炮觉得敞开型喝酒最好去酒吧,那里人流密集,如幻的痴醉境界让人放松。我去过香港的兰桂坊和北京三里屯酒吧街,虽然泛泛而过,总感觉众声喧哗中有些过于癫狂的味道。去了广州的琶醍酒吧街、沿江路酒吧街、环市路酒吧街、白鹅潭酒吧街,才发现广州酒吧隐含的温婉魅力。时光也发现了这种魅力,我们在酒吧抱着一本外国文学书籍淡然静读,是想在喧嚣中找回初心。老炮能吗?他是醉翁之意真的在酒!再说他长得也猥琐。

我还想到了作家朋友马不遇、诗人朋友贾不疯。与其说飘忽不定的他们迷恋广州,不如说迷恋广州的花花世界和浪漫缤纷。他们终究只是擦肩而去的花城过客。复杂的珠江水滋养着复杂的人们。汇聚五湖四海而来的人,在广州上演着五彩缤纷的故事。有很多男人不需要对家庭负责,他们只管养活自己就行。哪怕在广州没有住宿之地,他们也乐而忘返。

在人潮如鲫众声喧哗的广州,还有着许多像时光一样的单身女孩。她们不知不觉地青春逝去,仍然孤独地栖居在繁华边上的某个角落。固执地等待心中的那个男人。有些人等到,有些人失望。她们年轻时可能比时光还要漂亮,或者更像某一个国际大明星,最终将被繁华的广州剥夺表面靓丽的青春。时光也才二十七,只是果实熟了,一定会有好的归宿。我相信漂亮的女孩终有美好的未来。

想多了,我就笑话自己。凭什么去关心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就因为她长得像白雪,有令我着迷的洁白牙齿和甜美笑容吗?每当胡思乱想时,我就打电话和妻子女儿说话。

我一边想念着哈尔滨的家人,一边聆听着广州的声音。广州是广东省省会、副省级市,也是国务院定位的国际大都市,国家三大综合性门户城市之一,与北京、上海并称“北上广”。这座如同贵妇一样的城市,两千多年来,都是华南地区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和科教中心,是货真价实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也是岭南文化分支——广府文化的发源地和兴盛地之一。文化底蕴虽然深厚,但在喧嚣繁华的地方读书,读许多人不感兴趣的文学书籍,而且是外国文学作品,无疑是一种神经质。在琶醍酒吧街,所谓的文化创意艺术区,毕竟喝酒玩乐才是消遣的客人们要干的正事。问题是,我和时光,两个神经质的陌生男女,怎么偏偏相遇相识了呢?而且无可逃遁。只不过我在实现梦想,人家在寻找梦想。都在抒写着不容易。

等到女儿读四年级,我已经替广州办事处培养好接班的人才,是一个广州本地的中年男人,曾经在省级媒体做过记者和广告总监。然后,向总公司提出申请调回哈尔滨。

正在北京洽谈业务的董事长打来电话问我原因。我说想离家近一点,老婆孩子都在哈尔滨。董事长笑,说:“哈尔滨的待遇没有广州高呵,再说你在广州开创了一番天地。”我说:“家里没有男人照顾,她们说冷!”董事长爽朗地笑,说:“我没看错兄弟,这才是男人最实诚的做法,你回哈尔滨后直接管理总公司工作,我去广州一段时间,考察一下你推荐的接班人!”

我很快调回哈尔滨。归来的当晚,秀华和女儿紧紧抱着我。秀华说:“广州那么繁华那么好,你会有遗憾吗?”我也紧紧抱着秀华和女儿,说:“繁华在心里,心到了,哪里都好。”

第二年国庆,广州办事处举行五周年庆典。我接到邀请,带着秀华和女儿飞去广州。

参加完公司庆典活动的第二天,和风习习的夜晚来临时,秀华突然心血来潮,说旁边的琶醍酒吧街好像很热闹,想去那里看看,随便吃点东西。我无所谓,在哪儿吃都行。

我们一家三口牵手走到琶醍啤酒街,华灯刚好初上。年轻的琶醍啤酒街,如同艳丽的少妇。经过花间蝶酒吧前时,大门口上三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已经霓虹闪烁。女儿指着两个裸女塑像吃吃地笑,说:“花间蝶,蝴蝶在花间飞舞,可惜两个阿姨没穿衣服,羞人啊!”

秀华突然掐了我一把,说:“你在广州时做过蝴蝶,该不会飞去这里采花酿蜜吧?”

我怔了一下,大惑不解地说:“我在广州时做过什么蝴蝶?”

秀华咬着我的耳朵,说:“粉色的纸蝴蝶,夹在你的书里,你把它带回了哈尔滨。”

我想起来了,吓了一跳。就有些紧张地说:“那是一枚蝴蝶书签……不是我!”

秀华说:“那是女人折的,不过我也会折,我的哈尔滨蝴蝶不会比广州蝴蝶差!”

我心说,哈尔滨一年到头过半日子冷飕飕的,哪有蝴蝶?嘴上却说:“是是是,我相信。”

这当口,一个穿着红色西装套裙、留着垂肩短发的女孩过来,迈着轻盈的步伐朝着花间蝶酒吧走去。经过三只蝴蝶下面时,女孩回头望了一眼。圆润的面孔,甜美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很像唱歌的白雪。确切来说,很像以前的时光。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

我庆幸自己没有变成那只真正的蝴蝶,虽然花城广州的鲜花秀色可餐。我牵着秀华和女儿的手离开花间蝶酒吧,心已变得坦然。我们走过夜百翎、孔雀媚、黑蝴蝶、红蜻蜓等,走过琶醍酒吧街各具特色的门前。广州的夜晚陷入一片光辉灿烂的星河,从天上,到水里,到处都是霓虹闪耀。我们在行人熙熙攘攘路面干净整洁的珠江边上缓步而行。我一边走,一边说:“去前面再找一找,看看那里有没有广州特色的本地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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