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洋事件：如何调查才能取信公众？

当前查明死亡原因是核心，雷洋是否嫖娼不是关键；本案应该由检察机关独立开展调查，公安机关和涉案民警应当回避；仅凭尸检报告或者法医鉴定意见一个证据最后可能查不清真正的死因和事实真相

作者 鲁国政（法学博士）

对于雷洋死亡这一公共事件，当前查明死亡原因是其核心，雷洋是否嫖娼不是问题的关键。即使公安机关有证据证明他嫖娼了，嫖娼也只是违法行为，不是刑事犯罪。即便是犯罪，哪怕是死罪，也应该经审判之后依法执行，而不应该死在警方控制期间。家属和社会关注的焦点是，一个平时身体健康的年轻人怎么就在警察的执法过程中、在警察的控制之下死了？

本案应该由检察机关独立开展调查，公安机关和涉案民警应当回避

事件的关键是应该由谁来调查雷洋死亡原因和警察执法过程中是否存在职务违法犯罪。所有的新闻报道和当事人提供的信息告诉我们，目前仍然是北京市公安机关主导雷洋死亡事件的调查，包括尸检。检察机关即北京市昌平区检察院和北京市检察院仅仅是介入调查。

介入什么呢？一是介入涉事足疗房的有关人员可能涉嫌的容留、组织、介绍卖淫犯罪案件的侦查监督（4月9日21点24分昌平警方在官方微博中通报了该事件：昌平区人民检察院已介入并开展侦查监督工作。）但是这和雷洋之死因调查关系不大，因为雷洋不是涉及卖淫犯罪的犯罪嫌疑人。二是北京市人民检察院派出法医参与尸检。但是，大家要注意的是，这不是北京市检察院独立调查，也不是依法开展的法律监督工作。检察院的法医仅仅是作为专业技术人员参与或者在旁观看尸检，这有多大法律意义呢？

笔者认为，雷洋死亡事件从法律和法理上都应当由检察机关独立开展调查。

一是依据法律，即《刑事诉讼法》和《人民警察法》的有关规定。《人民警察法》第四十二条规定：“人民警察执行职务，依法接受人民检察院和行政监察机关的监督。”因为昌平公安机关的警察在查处嫖娼行政案件的执法过程中出现了当事人死亡的事件，这一事件与警察有直接利害关系，不排除警察在执法过程中有滥用职权、玩忽职守或者殴打雷洋导致雷洋死亡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雷洋死亡已经有初步证据证明很有可能是警察职务犯罪造成的，有关警察涉嫌玩忽职守罪，滥用职权罪，或者故意伤害（致死）罪。我认为，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目前检察院应当独立展开初查，然后以事立案，按照职务犯罪侦查程序开展侦查活动。这样所有的法定侦查措施和手段都可以使用，包括调查取证，找有关证人，调取有关监控录像资料和警方持有的手机录像记录的录像资料等证据。

二是从法理上讲，公安机关不应该主导雷洋死亡事件的调查，而应当回避。因为，任何人都不能做自己案件的法官。公安机关不能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目前，死者家属和广大网民对雷洋死亡事件提出严重质疑，认为公安机关执法过程中可能存在一些执法不当或者违法情况。在这种情况下，雷洋死亡事件应该由中立的第三方，也就是检察机关主导调查，而不是由公安机关自己调查自己，因为这涉及调查的中立性和程序正义。如果公安机关调查，无论他们公布的最终调查结论如何，都缺乏中立性和公信力。

我国的死因调查法律制度很不完善，到目前为止，我国还没有专门的死因调查法律制度，仅有的法律规定分别是：1.《刑事诉讼法》第104条规定：对死因不明的尸体，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并且通知死者家属到场。但是，这是针对普通刑事案件而言的。2.《监狱法》第55条:“罪犯在服刑期间死亡的，监狱应当立即通知罪犯家属和人民检察院、人民法院。罪犯因病死亡的，由监狱作出医疗鉴定。人民检察院对监狱的医疗鉴定有疑义的，可以重新对死亡原因作出鉴定。罪犯家属有疑义的，可以向人民检察院提出。罪犯非正常死亡的，人民检察院应当立即检验，对死亡原因作出鉴定。”这是对于监狱在押罪犯死亡的调查制度规定，适用范围很窄。根据刑事诉讼法，普通公民死因不明由公安机关调查或者启动刑事侦查程序，应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如果公民的死亡和公安机关的执法直接有关，即对于警察执法过程中或者监管场所出现非正常死亡或者死因不明的事件，法律没有规定由谁来组织调查、尸检。虽然从刑事诉讼法规定看，公安机关自己主导调查也不违法，但是这种调查缺乏中立性。

从法医学和证据学角度看，仅凭尸检报告或者法医鉴定意见一个证据最后可能查不清真正的死因和事实真相

几年前，广西桂林年轻法官黎朝阳死在兴安县看守所，广西和桂林两级政法委牵头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也没有查出真相，桂林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给出的尸检鉴定意见是“青壮年猝死”。事件可能就此结束了。但是，一年多以后，比拍案惊奇还令人惊奇的事出现了：黎朝阳死前同监室的死刑犯黄於新在临刑前向法院检举揭发：黎朝阳是被看守所民警指使留所服刑罪犯捆住吊在监室窗户上死的，然后检察院派员实地督办，异地指定管辖，立案侦查，终于查明真相，中国政法大学司法鉴定中心的尸检法医鉴定意见是黎朝阳系体位受限导致窒息死亡。最终，看守所民警被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组织订立攻守同盟让看守所民警和在押人员封口的所长被以妨害作证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可见，法医鉴定意见除了要根据尸检情况，还要结合检察机关调查的有关事实才能得出相对准确的鉴定意见，仅仅凭尸检很有可能得出来的是死者的医学死亡原因。法医，既要有医学知识和尸检报告，也要有法律知识和司法机关提供的调查出来的相关事实，才能得出真正的死因。所以，雷洋案件必须由检方调取所有证据，包括所有的监控录像资料，足疗店相关人员的证人证言，周围群众的证人证言，手机信息等等，才能查明真相和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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