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肋插刀到公开互撕，罗永浩与郑刚如何反目

来源丨中国企业家

作者丨《中国企业家》记者 邓双琳

编辑丨李薇2023年刚开年不久，创投圈便迎来了第一出“大戏”。令人意外的是，这场戏的主角是当年有着“知遇之交”的罗永浩和郑刚。1月7日凌晨，知名投资人紫辉创投创始人郑刚在朋友圈发文声讨罗永浩，称其有三个方面不地道：1、三年不开股东会、董事会；2、“特别势力眼、跪舔美元基金”；3、新成立的VR公司估值1.9亿美元，罗永浩只拿3.5%来给之前投了15亿人民币的投资人补偿，协议不道德，“让我们说接受了你百分之零点几的股权，就要放弃几十亿的回购？”郑刚言辞激烈，称罗永浩“里面一套、外面一套，不懂得感恩”“作死了锤子科技”“干一行恨一行”，并表示自己将联合几十位投资人发起回购。郑刚所发长文中，还涉及到了峰瑞资本李丰、经纬创投张颖、美团王兴、猿题库李勇等知名创投人。（相关阅读：投资人郑刚炮轰罗永浩：作死锤子，不懂感恩，将联合发起回购）郑刚、李勇均为锤子科技投资人，李丰、张颖虽未直接投资锤子科技，但都投了罗永浩后来创业或联合创业的项目。罗永浩最新的AR创业公司细红线科技此前官宣的5000万美元天使轮融资阵容中，美团龙珠为领投方，蓝驰创投、联想创投、经纬创投、大疆创新、ATMCapital等投资机构以及黎万强、吴泳铭等科技界知名人士跟投。针对此番“炮轰”，见惯了大场面的罗永浩当然坐不住了，当日下午，罗永浩发布澄清声明，一一回应了郑刚的质疑。（相关阅读：罗永浩回应投资人郑刚炮轰：锤子科技每年都开了股东会）罗永浩称锤子科技股东会每年都召开；李丰、张颖为其多年老友，在困难时期给予过很大帮助；新创业的公司，老股东们都是自愿签署或不签署协议，不存在不沟通和信息不对称的问题；没有骗老股东签字，锤子科技的老股东们互相全都有联系方式。

来源：微博截图事情发展至此，并未有熄火迹象。在罗永浩澄清的朋友圈下，郑刚又对其开出连连“炮火”，质疑罗永浩回应偏离事实，称罗永浩“卑劣、无耻”。（相关阅读：郑刚回应“罗永浩发文澄清被炮轰”：你一不开心就退股东群，这得体吗？）《中国企业家》于7日晚间联系到郑刚，他气愤表示：“老罗（罗永浩）的声明就是瞎扯淡，根本没有每年都开股东会，2022年就没开。”郑刚说，2022年9月份，老罗微信找到他，说10月想来一趟当面聊，但那时候疫情管控比较严格，就没走成，“后来放开了，他也没来，也不说一声，我提议开会，结果后来老罗说不开会了，我就很生气，因为开股东会是他的义务。”郑刚强调，这次事件他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看清了老罗这个人，过河拆桥，不地道”。“这件事让我恶心的，根本不是回不回购，是他的态度极其傲慢，根本没把我们这些老股东当回事，反而把大家当麻烦，想甩掉。不开股东会不和大家沟通，直接甩个协议过来，意思是，给你们一点小肉，爱拿不拿，过时不候。反正找到新的投资人了，都是大公司大机构，也拿到5000万美金，打官司的钱也有了，这些事肯定都盘算好了。”郑刚说道。郑刚告诉《中国企业家》，锤子科技所有投资人每轮融资都会签订回购条款。此前罗永浩对外宣布欠债的6亿元只是欠供应商的钱，并不包含投资方的回购资金，而且这6亿还款中的3亿，是字节跳动收购锤子科技资产所付的。“我大概估算，欠投资方的回购资金在15亿元左右，如果算上成都政府基金就更多了，成都政府基金已经决定自己回购了。”郑刚表示，其中，紫辉创投大概占1.75亿元，其余的机构还有海通证券、苏宁、联创、蓝港等。郑刚情绪最激烈，他甚至喊出“投了100多个移动互联网项目，失败了80%，目前为止一个都没有发起回购请求，但罗永浩我坚决、绝对、一定要发起回购。”“既然你不地道，这次我一定要你全额还款，一分都不少，把利息全加上！”针对此风波，《中国企业家》联系到罗永浩方面，对方称以罗永浩的公开回应为准。罗永浩与郑刚，都是性情中人，作为锤子科技的早期投资人，郑刚曾经毫不掩饰对罗永浩的欣赏，在多个场合赞他是“中国的乔布斯”。在锤子科技发展过程中，郑刚也是“出钱出力”。2013年5月锤子科技A轮、2014年4月B轮两轮融资中，均出现紫辉创投的身影；在“锤黑”围攻罗永浩时，郑刚不惜“舌战群黑”；在锤子科技陷入资金困境后，他站出来怒怼阿里投资；郑刚甚至为了给锤子科技借钱不惜抵押了自己的房子。罗永浩在澄清回应中也提及，“这些年在我创业艰难的时候郑刚先生和他的机构也不止一次地帮助过我，我也在郑刚先生公司和个人出现困难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帮助过他。”后来郑刚也证实，一两年前确实找老罗借过钱。以上种种，都昭示着二者曾交情匪浅。如今反目成仇，闹得人尽皆知，令人唏嘘。这段“知遇之交”究竟是如何因利益分配、意见分歧走向分道扬镳的？

01

回购纠纷始末
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郑刚再三强调，他在意的是罗永浩的态度，对老股东信息不对称、不透明。在发“炮轰长文”前，郑刚见了猿题库李勇，双方对了一下了解到的情况，才发现信息完全不同步，虽然李勇签了，“但他也认为老罗这事做得不对。”据光子星球报道，事情起因在于，细红线方面于2022年11月告知紫辉创投，罗永浩参与创业的新公司细红线已经完成天使轮融资，投后估值不低于1.9亿美元，公司已预留5%的股权（投前）用于补偿锤子科技的众多老股东。其中老股东紫辉创投预计将通过3家公司累计获得约0.69%的股权，条件是紫辉同意放弃对锤子科技及其创始人的全部回购权利，如果在2022年11月底之前还未签署视为主动放弃该权益。这让郑刚难以接受——“百分之零点几的股权，我算了一下可能也就值一两百万美金，想来代替我1.8亿的回购权。你分AR公司的股权给我们，OK我们很开心，但是你至少可以说多久时间内当股权价值盖过回购资金，再免除回购条款对吧？你不能都不给我们讲这是个什么狗屁公司，突然就丢协议过来，你必须接受我VR公司股权，再把回购权给我取消。我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做成对吧？这是不地道。”

来源：郑刚朋友圈截图在罗永浩澄清的朋友圈下，郑刚怒然评论：“我们难道不知道投资不是借款？我们向你要债了么？我们要你还钱了么？你不道德的是用新公司股权来要挟投资人放弃基本权利，而且‘爱签不签’，必须在11月30日签署，而且还编造大部分人都签了，和股权3.5还是35没半毛钱关系，也没人清楚那是啥。无耻！”罗永浩则表示不存在骗老股东签字的问题，“因为锤子科技的老股东们互相都有联系方式，甚至还有个全体股东的微信群，互相一问便知。”但郑刚告诉《中国企业家》，罗永浩早就退群了，因为群里聊到了他不爱听的话，“连简单的和老股东的沟通渠道都要斩断。”光子星球报道称，锤子科技于2017年9月签署的D轮融资协议里确实写明了5年回购条款，即公司如果5年内没有实现IPO，需要在投资完成满5年赎回D轮投资人持有的股权，赎回价格需要按照年化5%收取股息。对于无法赎回的情况，协议中提到的一点是，如公司无法支付赎回款项，创始人应承担连带赎回义务。协议中明确要求，5年期满的一个月内将以上股份赎回价款及股息一次性全部支付给D轮投资方。协议中还提到，以上约定在完成本次投资以后应在公司章程中予以明确，否则公司及创始人对于D轮投资方承担连带赔偿责任。到2022年9月，该协议里约定的5年投资时间已满，投资方也就拥有了赎回权。股权投资中的回购协议通常指投资机构在投资一家公司时，与创始人针对某项公司需要达成的事项进行约定，如果公司未完成约定事项，则创始人（某些情况下公司也会作为回购义务人）须按照一定价格回购投资机构持有的公司股权。作为创始人，在公司需要融资渡过难关时，很容易签署相对苛刻的条款。业内人士告诉《中国企业家》，国内股权投资行业签署回购协议的情况比较常见，但当触发回购条件时，投资机构是否会如约要求创始人（或公司）进行回购，主要看公司的发展阶段、投资机构退出紧迫性以及投资机构与创始人的关系。“大部分回购协议的对赌条件是上市，如果企业没有按期限上市，通常国资的投资机构内部审计要求较严，主张回购的情况比较多。还有一些公募基金、险资、信托迫于产品退出压力，也会主张回购。但一些不急于退出的私募股权基金、产业基金、战投基金等，考虑到主张回购会让公司或创始人面临更大压力，一般会考虑等一等，再给企业一定的缓冲空间，一旦熬到上市，将会获得比回购条款更为丰厚的投资收益。”郑刚也在光子星球采访中表达：“回购条款看你怎么使用，我是把它当成一个道德风险的防范机制，如果你骗了我，我可以干死你。如果是诚实创业、诚实失败，那我不会要的。老罗这件事情不一样，主要是出现了道德的风险。我们投这么多项目，一个都没要回，其实并不是金额大小的问题，而是在于做事情地道不地道的问题。”郑刚表示，LP也是要机构去回购的，投资锤子科技的基金里面一共1.75亿元，大概有6000万是LP的，“我从LP处回购了4000万左右，也就是说在我们自己血本无归的时候，还花了钱把LP的资金回购了。”该业内人士表示，按郑刚所说，目前失败的项目都没有发起回购请求，只坚决要求罗永浩回购，可能是对罗永浩本人行为不满，双方关系可能已产生巨大裂隙。

02

知遇之交
在锤子科技创业陷入低谷时，郑刚曾对罗永浩说过，“我们从来没把亏当回事，我们也亏得起。你如果是一个牛逼的创业者，有这么多人支持你，你一定会成功，我们5年、10年都可以跟下去，没有问题。”郑刚当时自认为是最支持罗永浩的人之一，提到罗永浩创业史背后的几个男人，郑刚必然有一席之地。投资锤子科技几年间，郑刚一直在各种场合高调为罗永浩站台，甚至不惜为他“得罪”阿里。2011年，罗永浩做手机的念头出现之初，告诉了好友陌陌科技创始人唐岩。唐岩问他，需要多少钱？罗永浩直说，要1000万美元。“太多了。”唐岩说。老罗又称，有1000万人民币就可以先开工。“那我来想办法。”唐岩自掏腰包，给了罗永浩900万元，又去游说了自己的人脉圈，拉着猿题库李勇、雪球财经方三文、阿里巴巴创始人吴泳铭和盛一飞等入股。刚从陌陌上获得百倍收益的郑刚，也被唐岩介绍给了罗永浩。郑刚第一次见罗永浩，在新城国际的一个咖啡馆。罗永浩当天穿得皱皱巴巴，郑刚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顺眼，连带着对他企图颠覆手机行业的想法也将信将疑。最终，双方谈下来投500万元，但在签署天使轮协议之前，郑刚加了一个新条款：如果失败，罗永浩需要给付下一个上市项目1%的股权。罗永浩拒绝了，这次投资不了了之。但二人都是性情中人，老罗挂在嘴边的“情怀”与郑刚的思路不谋而合。在观察锤子科技近一年时间，锤子ROM出来后，郑刚认为锤子是有机会的，在A轮投了罗永浩4000万元，时隔一年后的B轮又再度加码跟投，累计重仓超1亿元人民币。在投资1亿元的当天，刚好遇到北京交通堵塞，郑刚干脆打了个三蹦子回家，该省省，该花花。不断真金白银支持老罗，彼时创投圈还流行这样一句玩笑话，“郑刚的钱，罗永浩花。”锤子T1手机和坚果手机发布后，郑刚还自掏腰包买了数百台手机，在朋友圈中免费发放。锤子T2手机发布后，他又跑到三里屯顺电，买光当天店里所有的库存送人。“锤粉”郑刚甚至在社交平台上与“锤黑”们互爆粗口，吵得不可开交。

来源：视觉中国2017年8月，罗永浩宣布，锤子科技已经获得了10亿元人民币融资。郑刚随后在朋友圈转发锤子融资的文章，并评论：“差点被阿里巴巴害死！明知道创业公司拖不起，前前后后弄了半年，最后说不！好厉害！要是不是紫辉的坚持，你怎么在陌陌上赚了10亿美元！”过后，郑刚在接受媒体专访时表示，自己之所以气不过，是因为当时阿里巴巴能够入股陌陌，并赚到那么多钱，全是因为他当时的坚持。危机之下，郑刚和唐岩、吴泳铭等众多锤子科技的投资人以及罗永浩本人到处借钱才救过来，为了给锤子科技借钱，郑刚抵押了自己的房子。“锤子完成了超过10亿融资之后，情况好多了，但还是一家初创公司，需要时间去成长。去年锤子借的钱暂时还没有还，但我们投资人都没有谁去问，也无所谓，关键这个公司要活着。”五年前的郑刚说道。

03

罗永浩与投资人的纠葛
郑刚与罗永浩，早期虽彼此力挺，但也曾有一些意见分歧，比如是否引进美元基金。2015年4月，郑刚在微博放话，“刚叔想再干进去一个亿给锤子最新的一轮融资，让锤黑们痛哭流涕屁滚尿流的，怎样?”后据媒体报道，是郑刚打算说服罗永浩让锤子筹备去新三板上市。说服罗永浩并不容易。作为一个对标乔布斯的理想主义者，在罗永浩的观念中，要做一家世界级的公司还是得在美国上市，因此他一直不停地和美元基金投资人接触。郑刚多次告诫他，美元基金非常现实，不可能在小米取得这么大成功后还投资锤子。新三板才是最佳选择，毕竟，彼时的罗永浩急需资金保障新手机的研发和顺利生产，也需要更多的钱来开拓其他业务线，寻找下一个盈利增长点。但是罗永浩不信，直到发现找美元基金融不到资，碰了一鼻子灰，才勉强作罢。时隔八年，郑刚炮轰罗永浩的长文中，再次提及此事——“我发现你特别势利眼：你做锤子手机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李丰、张颖，人家不会投你的，你就别跪舔美元基金了，那都是人精，只有我们这种傻人民币基金在帮你。那帮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罗永浩则反驳强调，李丰和张颖都是他多年老友，在困难时期给予过很多帮助，张颖甚至私人借了很多钱给他。事后，郑刚对《中国企业家》解释，自己话说得有点过了，但“对事不对人”，对美元基金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觉得当时那个时间节点，锤子科技不适合引进美元基金。但旧事重提，可见罗永浩“倒戈”美元基金是二人多年一直未解决的分歧，以至于积怨到今天。郑刚还在意一件事——吴泳铭也是锤子科技的早期投资人，吴跟投了细红线，而老罗连个招呼都没跟郑刚打。“吴妈是有实力的投资人，阿里巴巴十八罗汉之一，老罗肯定要把他照顾好，对于我们这种投资人，他可能觉得不需要去重视。”郑刚在光子星球的采访中说道。老罗对资本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自诩是有理想的创业者，不想沾染被金钱、资本操控的俗气，另一方面，他的创业项目又需要大量资金支持“烧钱”。

来源：视觉中国这种因利益而来的微妙关系，也许让老罗与郑刚等一干投资人很难保持真正交心的感情。老罗曾多次怒喷资本，最有名的一段话——“80% 的投资人都是傻子，风投的那帮孙子只要有钱赚就会扑上来，不用惯着他们，否则你去舔他们也是白舔 ”。2021年，罗永浩也曾因股份回购公开怒怼过投资人。2021年4月15日，罗永浩在微博发布长文《也许是史上能量最正、心态最阳光的创业失败者和顽固还债者》，称近期即将发生的一起锤子科技相关的法院强制执行，来自锤子科技的某一个投资者，这位投资者在当年逼迫罗永浩签下“流氓协议”。“该机构在2017年锤子科技的融资过程中，在所有其他投资者都已签字并焦急等待救命投资款到账时，恶意拒绝签字，非常下作地在公司生死存亡之际，乘人之危，逼迫我个人签署强制回购股份的协议。作为锤子科技的创始人，为了给公司续命，我最后不得不签署了这份流氓协议。”最后，罗永浩表示，按照契约精神，这笔回购的钱还是会偿还，但会在其他债务全部还清之后才最后支付，否则对真正意义上的债主不公平。随后有媒体指出，罗永浩所曝光企业为青岛金石灏汭投资有限公司，该公司为中信证券（600030.SH）直投子公司全资持股。后来罗永浩再度发微博回应：“如果所有的投资者都奉行这个流氓原则，那投资者和创业者会集体完蛋。”如果老罗对所有投资人一视同仁，郑刚或许不会爆发，他难以接受的是老罗“选择性”的傲慢和轻视。作为明星创业者，老罗自带光环，即使失败再创业，也有一众投资人踏破门槛，但在郑刚看来，老罗其实极其功利——对普通的老股东高高在上，不愿重视，对知名一线美元基金又是另一番态度。截至发稿前，对郑刚的二次“炮轰”，罗永浩再未回应。郑刚说，俩人虽然有微信，但事情发生后罗永浩也没有私下找他聊，“他不可能找我的。”

参考资料：

《对话投资人郑刚：可以配合罗永浩演戏，但你不能要挟我们》，光子星球

《紫辉创投郑刚：考虑再砸罗永浩一亿 力挺锤子登新三板》，投中网

《找阿里爸爸救命的，单口相声艺术家、网红，锤子的，罗永浩》，华商韬略

《罗永浩：被逼迫签下回购协议！投行人士：附带个人回购是常态》，中国证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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