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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996”的编导到外卖小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从业十多年的节目编导,改行成为外卖小哥;曾雄心勃勃的创业者,改行成为代驾;与大荧幕相伴的电影放映员,改行成为服务员……疫情之下,一些人失业,又迅速就业。
就业二字,有关乎经济全局的宏大,也有牵动个人命运的具体。世事无常,我们怎样回应突如其来的压力?经春至夏,自强者如何在风浪里实现自我成长?中国之声特别策划《夏天里》,记录生活的尊严和转身的勇气。


送外卖第一天,我坐塌了师傅的车


如果没有这场疫情,邱隽大概还坐在北京某家传媒公司的办公室里,过着“996”的编导生活。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

今年3月2日,是邱隽成为外卖小哥的第一天。没人问他过往,没有机会缓冲,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份8小时的全职工作。所谓“出师不利”就是,上班第一天,邱隽坐塌了师傅的电动车。

邱隽:刚开始干第一天,老师傅带着我,给站里打电话,“喂!邱隽好重啊!我的车都没气了,手头还有三个单子怎么送啊!”我就只能在后面收点臀,稍微减轻点重量,其实我知道是多余的。

记者:你有多少斤啊?

邱隽:我也就不到100公斤吧,差不多。

改行后,邱隽每天要跑百八十公里,但是没有变瘦。

第二天,邱隽就单飞了。再过两天,几乎所有该掌握他动向的人都知道了他的新工作,包括他过去在传媒公司的同事刘硕。

刘硕:我就很震惊啊,因为我俩以前一个公司的,我以为他去找工作也是找个编导类似的工作,没想到去送外卖了。


不止刘硕,邱隽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次“裸辞”发生在元旦后,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记者:当时的思路,你不是要出来闯荡一番吗?怎么就闯到美团了?

邱隽:发了很多简历,石沉大海,没人理我。当时有一个传媒公司,要做短视频,问我有没有拍摄短视频的经验,包括制作和剪辑后期这一块?我说可以,聊聊,他说过完节我们会联系你。结果过完年了他说暂时这一块先不招人了,等疫情过后再聊吧。当时这个公司让我等几天,我就等一下吧;那个公司让我面试,见一下吧。好几家公司也去面试过,都还行,但就是最后给我的那个钱,我觉得太少。最后肯定是生存压力。记者:一开始心理上需要跨过这一步吗?邱隽:当时不用跨,没想那么远。就想有份工作先干着,至少能活下去。

编导到外卖小哥,一个发型的距离。

能干得这么好,我也没想到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先干着再说”的心情溢于邱隽的言表。2月底,他前往位于通州梨园的外卖站点应聘,3月上岗,4月领到第一份工资。那时候,站长陈国强以为他随时会走。

陈国强:看他当时,我觉得他应该是来过渡的。现在干得挺好。我就没觉得他能跑多少单,但是人家刚开始来干的时候,一天就跑20多单。现在每天他都得跑30多单将近40单。正常人咱们就是30左右,一个月900单以上的肯定是我这头部的骑手了。


“头部骑手”四个字,邱隽赢得辛苦。湿漉漉的脖子,冰袖下黝黑的胳膊,膝盖和小腿上的磕碰摔伤,是外卖小哥的标配,也是新手邱隽随身带着的勋章。

我们拍到的邱隽工作照,几乎全是虚的。

邱隽想了些办法,让自己送外卖的日子稍微容易一些。他的妻子维佳是一名职业编剧,为了能听到他每个午夜的下班感言,原本早睡的维佳有意调整了自己的作息。

维佳:他回来跟我说,还是有规律。比如周六周日他就去菜市场蹲,他说那个时候单子多。中午他有时候还给我拍照片,那个照片特别逗,好多美团呀、还有饿了么,都坐在那,他就说你看他们现在没单子,我说那你也休息吧,他说会有一些人吃完饭就开始点咖啡,我去蹲咖啡,在那附近转悠,果不其然一会他就能接到单。


接单、送达、归零,新的30分钟倒计时开始。邱隽急在心里,却一次不落地和每个小区保安问好、告别,对方总能愉快地为他抬杆、指路;他花了些时间和一些小餐馆的店主混熟,好在夜里收工后有地方托付自己的外卖箱,省得一路颠簸驮回他几公里外的家。其实他本可以选择在离家近的站点入职,但他上一份工作的地点也在家附近。他不愿以外卖骑手的身份走进自己原来的办公室。

邱隽:我住管庄,离我们这个范围有四五公里。一开始选范围,本来我选的万达广场那一块儿,那一块能送到双桥,双桥就是他们公司了嘛。梨园最远就送到管庄,过不去双桥,我就选这了。

记者:你不想碰到以前的同事。邱隽:刚开始肯定是这么想的,不想送双桥里面,就跑远一点,梨园站点。记者:现在也不想吧?邱隽:最好不要送,该送还得送。

朋友约饭?我穿着工服就去了


老公司里存放了邱隽复杂的感情。公司老板叫李博,他带着邱隽入行,邱隽对外称他“师傅”,私下常喊“大大”。十几年里,他们始终紧密联结,偶尔怄气分开。他们本来以为,疫情前的这次辞职,不过是又一个插曲而已。

李博:编片子什么的,你今天凶他一顿,他一气之下就走了,冷静三个月再回来说师傅,对不起,我错了,然后就接着干。再干个一年、七八个月,他的瓶颈期又来了,或者说他的情绪积累又来了,然后他就又走了。我能记得住的就大概四次。我们原来当他是个小孩一样的,但是这个小孩一转眼也30出头了。


风里雨里,30出头的小孩有了30出头的样子。邱隽是在某个突然安静的时刻,发现几个月前“说辞就辞”的自己,变了。

邱隽:正常来说,20多岁小孩的话,跑这个外卖三个月多就已经基本坚持不下去,放弃了。很多三个月到四个月之间就离职不干了。对我来说,既然我干了,那我肯定得干出点样子嘛,要是老是干一两个月不干了,甩手走了,那也对不起我这样的年龄。

记者:你在李博那儿怎么没有这种觉悟呢?邱隽因为在他那儿,我老是把他当成我强大的后盾。因为能力不足,自己水平有限,审美不达标,如果是5级要求,我可能就到一个3级。他明着也帮,暗着也帮。明着帮,其他员工看李博怎么想?暗着帮,我老婆和我自己就觉得你这帮的,让别人会觉得你护犊子的心理太重了。啥活不用干,出了篓子老板兜着,你还干啥呀?


冬日里,邱隽因为自尊离开,他不愿继续活在师长羽翼之下;到春天,他看着风云突变的世界,接受了另一种照顾家人的方式。夏天已过去一多半,邱隽的视线一次次被汗水模糊。汗水里,他失去了一些东西,也得到了更多。

邱隽:之前刚跑的时候,以前朋友或者老乡来北京了,叫我一起去吃饭,我都会跟他们说,“行行,下午呗,两点多呗”,然后回到家捯饬一下、换个便装,冲过去跟他吃个便饭。到点儿了我说下午还有活儿,先干活去了。人家说可以呀,这么忙啊,大忙人。我说没办法,天天就是这样,当时面子下不来。到现在谁叫我吃饭,就这一身去。吃啥,走!就这么的,工服也不换,一点不带含糊的。之前拉不下面子,后来一想面子值几个钱?能交房租,能交社保,能养老婆,能让我妈安心回家待着,有钱花就够了,对不对?


“谢谢骑手先生”


每单配送费9元,每天送三四十单,简单的乘法里,有意外的代价。

7月28日,雨天,邱隽骑着电动车摔在了地上。等到膝盖上结了痂,他送餐时就把裤腿撩到膝盖以上,晾着斑驳的红色。隔了几天,不小心蹭到伤口处,他还咝咝吸两口凉气。

有人记住了速度的残酷,邱隽说起来,却有互相体谅的温情。在维佳面前报喜不报忧,是他体谅维佳的方式。

维佳:下雨的时候不担心不可能,一下雨我就开始焦灼了,就开始给他发微信,雨下好大。他就跟我说放心没单子。有时候我觉得可能是善意的小谎言,我觉得没单子为什么能到40?我们就是看破不说破。


活着很累,生活,却很有意思。邱隽一直干了下来,不止因为他得到了一份收入,也因为,他终于看到了一种意义。

维佳:3月份刚干没多久,他就收到了一个好评。那天下雨,那个时候因为疫情期间他们是不能进小区的,都是打电话,他可能给女孩就说了一句,说外面有下雨了记得带伞,就没想到那女孩写了好长一段好评,她说谢谢骑手先生,从来没有一个骑手先生这样提醒我。然后他就特别高兴你知道吗?我相信他以后他愿意送、或者他以后不愿意送,他再回到传媒圈、或者他不回传媒圈,这段经历它一定是,对于他整个人生来讲,是挺重要的一段。


这条好评的截图,邱隽说自己手机里“早没了啊”,但维佳一直保存着。

22点30分,邱隽在一个高层小区里送完手头最后一单,熟门熟路推开防火门。站在露天的走廊里,邱隽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璀璨灯火,晚风已有凉意,他很快也看到了楼下自己的车灯。

“我车没锁啊?灯还亮着……”


22点40分,邱隽说自己要收工了。等到尾随的采访机离开,他没有了拖累别人熬夜的负担,又在微信上如实相告,“我还是干到12点吧”。

那一天,他一共送了38单。



总策划:高岩 策   划:沈静文总台央广记者:沈静文、李欣、杜希萌新媒体编辑:武司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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