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老照片揭秘远征军女军医方寿纯传奇一生，曾在长沙生活近半世纪
2019年10月29日，一个话题登上微博热搜。
一位98岁的老人，于2019年10月21日在纽约逝世。这位老人，有个特殊的身份——中国驻印军最后一位女军医。
11月1日，方寿纯老人的追悼会在纽约举行。潇湘晨报记者联系到了老人的朋友Cindy，她向记者展示了老人尚未在媒体上披露的个人照片和故事。
在此之前，仅有2015年《湖南日报》和《湖北日报》两篇报道，较为详细地记录了她17岁从军抗日，作为一名随军护士经历武汉会战、长沙会战，参与滇缅公路建设，在成为中国远征军一名医务人员时击毙3名日寇的传奇。
而在传奇的经历之外，我们试图透过Cindy提供的这一张张老照片和回忆，呈现出一个更鲜活、丰满而有温度的生命。
01
颠簸的军旅生活
方寿纯1920年出生于湖北黄石的一个医学世家。她的一生，与时代紧紧扣连在一起。这第一道印记，要从1937年开始。
1937年，卢沟桥事件爆发，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火连天。17岁的方寿纯随家人逃难，到湖南外祖父家。因家境贫寒，1938年，方寿纯经人介绍走上了从军的道路。在衡阳短暂受训6个月后，方寿纯就上了武汉大会战的前线。
结果才工作16天，就赶上了武汉会战后的大撤退。当部队撤退到湖南岳阳新墙河一带，年轻的方寿纯亲眼看见日本飞机轰炸国民党军舰，并用机枪扫射岸上的无辜人群，直到命中军舰才离开。他们一路乘火车到了长沙，驻下碧湘街 16号。
在长沙才待十天，又开始第二次撤退，这次是步行取道湘潭去邵阳。上级规定行李必须自己携带。方寿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拖板车的担架兵，对他说：“大哥，我将行李放在你车上，我拉一根绳子和你一起拖。”
晚上离开长沙出发，半夜走到易家湾，回头望长沙方向，竟是红光满天，浓烟滚滚。整个长沙城陷入了火海。夜晚的天空通红通红的，是血色在弥漫。这就是抗战中著名的文夕大火。
辗转西南后，1941年，方寿纯加入了中国远征军，在中华民国驻印度总指挥部军医处服务，授衔中尉军医。
在印度期间，工作生活条件十分恶劣。医院所在地是野外开阔平地，方寿纯只能住帐篷，吃面包。后来建了茅草屋给她们。逢雨季，茅草屋上有虫子掉到餐盘里，就把虫子拣出来继续吃。然而，方寿纯毫不为困，全心放在医院，忘我工作，救死扶伤。
因战事紧张，守卫医院的英国军人被紧急调往前线作战，警卫只能由医务人员担任。医院里有多国医护人员，不少是印度籍女兵。
有一天，三名放哨的印度女军医被偷袭的日军给奸杀了。方寿纯此时找到院长，建议站明岗，上暗哨。
当天晚上，3名女军医照常放哨，方寿纯则手握一挺轻机枪，埋伏在草丛当中一动不动。草丛漆黑，蚊虫、毒蛇侵扰。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离放哨岗位30多米外的草丛中，出现了一团黑影，窸窸窣窣越来越近。
方寿纯当机立断，朝那团黑影扣动了扳机，很快，现场一片沉寂。经检查，被打死的是日军王牌56师团的几名敢死队员。他们口袋里还装有姓名、军衔及剧毒氰化钾、无声手枪、匕首等。
20岁的方寿纯天性活泼，勇敢，而且充满智慧，在军中深受大家喜爱。一天，盟军部队一位摄影师来医院为方寿纯拍照，面对这位端庄漂亮的中国女护士，摄影师拍照时盯着她看了又看，拍了又拍，让方寿纯一直害羞地不敢正视镜头。
不久后，摄影师把照片寄给方寿纯，方寿纯觉得十分珍贵，更忘不了当时拍照的情景，她在照片的背面写下了一句：为什么这么不老实的望着人哩！
在那里整整待了一年后，1942年，方寿纯从印度调回云南，继续在保山野战医院以及成都、昆明、呈贡等地的盟军空军医院工作，直至1945年抗战胜利。
在这里，23岁的方寿纯邂逅了跨越她一生的异国恋情。
1943年，方寿纯在成都98盟军兵站医院工作时，结识了同在一个病房工作的美国内科医生康威（Bill Conway）。
这个大她4岁的美国青年，从辛辛那提医学院毕业后，放弃了驻院实习的机会，毅然走上了东方战场。康威作为盟军被派往中国，加入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先后也在昆明和成都的盟军医院工作。
当时，他是方寿纯的主管医生，平时不苟言笑。他查病房时，多名护士给他打招呼，他像没听见一样。于是，护士们商量：“我们也不理他。”后来康威查房、询问伤员情况时，几个护士都不作声。方寿纯也说：“你自己看。”
经过几次接触，有一天，康威突然对方寿纯说，今天下午有半天假，我请你一起吃饭。见方寿纯没吱声，他又说，我们都带上几个朋友。方寿纯觉得反正人多，就答应了。
方寿纯在部队学过英文，会一些简单会话。吃饭时，康威让方寿纯教他学中文，他教方寿纯学英文，相互学习语言。共同的志趣很快让他们相识、相知到相恋。
至抗战胜利时，康威向方寿纯求婚，方寿纯答应了。1946年1月，他们在上海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抗战结束后，盟军决定陆续从中国撤军回国。1946年初，婚后不久的康威也不得不随军离开中国。
在举国欢庆抗战胜利的时刻，方寿纯和康威却面临着分离。
这时，康威说：一起去美国吧！
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方寿纯想到9月回湘探亲时，见到老父亲因战乱，无钱无药治病，怅然离世；母亲也正在病中，年幼的弟弟初中失学已经三年。纠结的心情中，方寿纯觉得实在无法远离亲人，抛家不顾，便拒绝了同去美国的要求。
康威对方寿纯说，那你一定要等着我！我回美国把实习医生完成后，就到中国来开业，我们再不离开了！
方寿纯泣不成声，点头应允。
康威走后不久，方寿纯生下了他们的女儿，取名方砺利。
和丈夫康威分别后，方寿纯回到湖南益阳行医。母女俩相依为命，一天天盼望着大洋彼岸的他早日归来，全家团圆！可是，抗战结束，内战却已开始。中国大地再一次燃起战火。流转离散中，方寿纯从此失去了与康威的联系。
此后，中美关系急剧恶化，方寿纯和康威也完全无法知道对方的下落，天各一方，音信杳无。
方寿纯明白，康威不可能再来中国了。时空的阻隔与时事的变迁造成了他们两人一生的遗憾。
女儿像康威，动人的眼睛里藏着聪慧，也藏着忧郁，出生后却从未见过爸爸。
03
谁说青春不再来！
分别后，方寿纯本有很多机会再建立新家庭，她却选择了为女儿倾注全部的精力和心血，悉心教育和培养。
女儿四、五岁的时候，和邻居小孩儿在剧院门口的摊位上偷拿了几颗板栗，有熟人告了状。方寿纯便准备了一碗糖炒板栗，逼着女儿不停地吃，吃到她快要哭了才肯放过。她想让女儿知道，绝不吃“偷来”之食。
方寿纯自己念书不多，特别仰慕有学问的人。每到周末，总带着女儿去这样的朋友家玩，希望女儿能够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熏陶，做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人。女儿方砺利后来回忆道：“我觉得她真有一点像孟母三迁的味道。”
1956年，方寿纯从一个年轻女护士变成一个36岁的少妇，青春，爱情，爱人，好像纷纷离她越来越远，一去不回了。
她走进一家照相馆，梳着当年流行的发式，穿上当时时髦的服装，在五四青年节，拍下了这张青春焕发的照片，还特地请摄影师为照片上色，让她感觉顿时年轻了10岁。
在照片后面，方寿纯工工整整写下一行字：谁说青春不再来！既像是欢迎青春，也像是与青春告别。
时间很快又过了10年，方寿纯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时光。大洋彼岸，康威全然不知方寿纯的任何消息，驻院医生实习后更不可能如约回到中国与她团聚。
回中国的希望没有了，康威只好在美国重组家庭，不久也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凯瑟琳（Kathaleen )，方寿纯女儿方砺利也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女儿长大后，康威把他在中国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让凯瑟琳十分激动。她决意要到中国去寻找自己的骨肉亲人。
04
迟到半世纪的重逢
随着中美关系的解冻，1979年，59岁的方寿纯在长沙的住所突然收到一封来自美国的信，寄信人正是凯瑟琳。中断30多年的关系终于就此接上。
1982年，凯瑟琳身着一身唐装，从美国飞到中国，专程到长沙看望父亲念念不忘、牵挂一生的中国母亲。这时候的方寿纯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太太。
凯瑟琳依照康威的嘱托，将同父异母的姐姐方砺利带到了美国同父亲见面。1994年，方寿纯也到了美国，在洛杉矶与康威再一次相见，并拍下了这张团圆照。
这一年，方寿纯74岁，康威78岁，他们的这次相见与上一次上海告别，时隔48年零2个月。
在团圆照背后，方寿纯写下了一首诗和小序:
摄于九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别后四十八年零二个月重逢在加州：
人事倥偬景易迁，
加州留影忆当年。
自古红颜多薄命，
我不红颜命亦艰。
久别重逢四年后，1998年，康威在洛杉矶过世，享年82岁。
2019年10月21日，方寿纯在纽约逝世，享年98岁。
方寿纯老人的朋友Cindy评价道，老人的一生饱经患难，却能活到98岁高龄，完全因她乐观通达。老人喜欢打麻将，朋友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夜来香。因为她总是白天输牌、晚上赢牌，在白天输牌的时候，她就喜欢唱歌，声音又开心又洪亮。
有一次，她在洗澡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女儿不在家，手机没在身边，她又爬不起来，干脆坐在浴室的地板上，高高兴兴唱起了歌，一唱就是两小时，直到女儿回来。
在老人的葬礼上，女儿方砺利的丈夫将老人作的诗稍作修改，写成一副挽联，作为方寿纯人生的总结 :
倥偬生涯非吾愿，
悲欢离合奈何天。
红颜自古多薄命，
我不红颜命弥坚。
“命亦艰”，是对个人命运和客观遭遇的喟叹；“命弥坚”，则是对特殊时代下坚韧不屈的人性赞扬。
方寿纯老人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节点，无不与时代的发展息息相关。以至于她自己也说：“是时代造就了我。”
这是命运坎坷的一生，也是从未屈服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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