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书房 | 一首诗能告诉我们什么？
每周六的少年书房，我们会约请行家为孩子推荐一本书，推荐的标准是少年时应该读并且值得读一辈子的书。本期的少年书房却有点例外，这一次，我们推荐的不是一本书，而是关于一种文体的阅读，即古诗。今天的小孩到底要不要读古诗？意见纷纭。上海诗人、评论家张定浩，今年出了一本关于读诗的书，名字来自《诗经》，叫做《既见君子》。在这样一位诗学行家看来，古诗还是要读的，出问题的是读诗的方法。在他看来，诗作为人类早期传递知识的文体，形式简洁、内涵丰富、意旨深远，读诗可以让小朋友接触到现代民族教养的源泉。但接触古诗时，取法须正，不要找市面上那种打着普及和通俗旗号的古诗读本，而是要找一些虽然看似有些难读但准确可靠的经典注本，循着文、辞、志三个层次读进去，才会受益匪浅。此为少年书房第43期。(上图为《诗经》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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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人类生活的大部分知识，都是通过诗的方式来记载与传播的，比如西方的《荷马史诗》，又比如中国的《诗经》
在很久很久以前，作诗还是一件严肃而郑重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没有我们现在这么方便的电脑书写工具，因为在文字发明之后的很长时间，可供廉价书写的纸却一直没有发明出来，所以文字都只能刻在很贵的龟甲、竹简和布帛上，或者是要很费力地刻在坚硬的石头上，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随便写字，也不是所有的字都有必要随便就写下来。
这时候就需要诗了，因为诗具有两个天生的优点，一是简洁，可以用最少的字来表达最丰富的意思；二是有节奏和音韵，容易记住，不必要刻写下来就能够口耳相传。
所以，在那个时候，除了王国里必要的公文典章，人类生活的大部分知识，都是通过诗的方式来记载与传播的，比如西方的《荷马史诗》，又比如中国的《诗经》。
到了今天，我们获得大部分知识的渠道，都不再是诗。一首诗，似乎已经退化成一件类似书法和图画般的艺术品，它仿佛不再有什么实际用处，而没有用处据说已经成为它最大的用处，因为据说这样，我们似乎就可以不带任何功利心地、在空闲时候欣赏把玩它所蕴藏的美。
然而，现代美国大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却仍然说，“诗歌是学者的艺术”。我相信这一点，因为，人们从荷马和悲剧诗人那里获得的，与其说是神话传说，不如说是关于城邦政制和美好生活的教诲；同样，但丁之于意大利，普希金之于俄罗斯，爱默生之于美利坚，难道各自不是其现代民族教养的源泉吗？更勿论我们自己的《诗经》了，“上推天人性理，明皆有仁义礼智顺善之心；下究万物情状，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诗经》中植物图谱
无论中西，诗致力探寻和言说的，都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创造，而是性情的普遍性，和世界的丰富性，这样的探寻和言说，虽然出自个体的人，却指向一片无名而广大的天地与时空。
现代人阅读古典作品，时常不自觉地会用现代人的思想观念来看待古人，即以今解古，比如于丹讲古诗词、易中天讲三国之类。这样的阅读，会把古典中本来丰富的内涵给简化，甚至歪曲，以致不能体会到古典作者原先的“志”，也就是说，对古典作者不够体贴；并且，如果我们总是带着现实的成见，用自己的小思想和小情趣来揣测古典作者，而不是将自己放空，去尝试了解一些不曾了解的事理，那么，我们即便读了万卷书，仍然还是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这样的读书，对我们自身的提高其实是没有帮助的。
对喜欢古诗的小朋友而言，我觉得，一定不要找市面上那种打着普及和通俗旗号的古诗读本，而是要找一些虽然看似有些难读但准确可靠的经典注本，也就是说，入门一定要正，比如诗经可以读陈子展的《诗经直解》，古诗十九首可以读朱自清的《古诗十九首释》，唐诗可以读葛兆光的《唐诗选注》，宋诗可以读钱钟书的《宋诗选注》。
那么从自己的角度来讲，如何接近一首诗呢？我们可以参考孟子的办法，即“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就是说，对于诗歌的解读，不能拘泥字面而误解语句，也不能拘泥语句而误解作者本意，而是要用自己的体会去迎求作者的本意，这样才能把握住诗意。
具体来讲，“不以文害辞”，有个省略的前提，就是先要弄懂文。文，即文字，其本身的内涵和外延其实都在随时代变化而不停变化，同样的文字，古今意思很可能相差甚远。
如何准确地把握文字在某个具体时空中的意思，这个难题，就属于训诂学的范畴，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查字典；辞，即由文字组成的语句，在具体的文章中，有可能一句话中的每个字我们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却不知道何意，因为要结合上下文，有时是正说，有时是反语，有时是夸张，有时是省略，如何“不以文害辞”，这是修辞学要解决的问题。
用我们小朋友的话，就是要搞清楚文法关系。进而，由词句组成的一首完整的诗，有时又会有表面意思和隐微意图两个层面，表面意思讲给大部分读者听，隐微意思讲给另一小部分读者听，这就需要读者去仔细揣摩，而作者的隐微意图和情感，往往就是他的“志”，如何“不以辞害志”，属于诠释学的范畴，这个对我们小朋友可能会深了一点，需要有一点人生阅历才能够明白，其实姑且可以不管，先搞清楚文和辞即可。
总的来说，一首诗，有文、辞、志这三个层次，分别相应于训诂学、修辞学和诠释学，也可相应于清代桐城派所说的考据、辞章和义理，这样一层层推进，最后才抵达作者的“志”。
虽然如此，由于我们无法起古人于地下，向他问个究竟，对于作者的真实意图，也就是他的“志”，我们最终都还只能推测。但有一个检验推测是否可靠的办法，就是那些好的诗歌注本，都很注重将其解释放到原作品的上下文中加以检验，并参考他同时代的其他作品。
因为一般情况下，同一位古典作者的思想，在其著作中应该是连贯的；并且同一个时代的作者，其思想认识也应有相通之处。如果我们对某一段文辞的推测，能够与其上下文的意思相符，并且不和作者在其他处的思想相矛盾，同时又能在其同时代的其他作者的作品中得到验证，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种推测到的“志”，基本能接近作者原意了。
此时，我们对其作品也就有了一个相对准确的认识，但真正的阅读，其实从这里才刚刚开始。我们懂得了古典，更要懂得当下，孟子说“以意逆志”，其实正是一个古今碰撞交流的动态过程，通过这种碰撞交流，一些最精彩的思想被磨洗出来，古典作品从而焕发新鲜的活力，而我们的心灵也才得以不断地扩充和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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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滩画报》 法律顾问：上海市华益律师事务所 许峰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