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在非洲卧底象牙交易的哥大毕业生说，中国孩子对课外活动的理解太狭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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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点 “国际视野”背景下，兴趣班、义工活动还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得到了追捧。但这类活动往往浮于表面，孩子很难从中学到什么。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黄泓翔，在“课外活动”这件事上，做出了特别的选择。他为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做卧底，前往乌干达、越南和中国香港，深入走私犯巢穴，揭露象牙贸易的黑暗世界。在他看来，大多数中国孩子无法称之为志愿者，真正的服务是到一个地方，就能给当地社会带来很大帮助。下文中黄泓翔向我们分享了他的故事，以及他对于课外活动的看法。
文 | 张瑶 编辑 | 李臻
摄影丨洪宇哲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近些年，伴随着留学大军的日益壮大，海外大学申请的竞争也愈发白热化。为了争夺为数不多的国际学生录取名额，接近满分的标化成绩以及近乎完美的高中阶段成绩，已经成为了亚裔“拼”娃的标配。
然而，也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家庭意识到，除了成绩这项硬指标，美国大学录取还尤其看重“课外活动”（extra curricular activities）这项软指标。
说到底，标化考试成绩只是冷冰冰的数据，它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一个人的学习能力，但还不足以反应一个学生的全貌，一个人的综合素养常常在课外活动里展现出来。
于是，兴趣才艺班、学生组织、义工活动还有各式各样的俱乐部便得到了中国家长“一窝蜂”似的追捧。在家长需求和留学服务行业双重驱动下，展现所谓的“国际情怀”“国际视野”的课外活动层出不穷。
但我们不难发现，学生为了升学而做的各种课外活动，常常浮于表面。拿到名校入场券后，那些在课外活动里的活跃分子拍拍身上的灰尘就走了。
这也让外滩君思考，课外活动在一个人的成长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以及它应该如何发挥作用？外滩君想，在这件事上，有一个人一定和大多数人有着不同的想法，他就是黄泓翔。
黄泓翔
自从在非洲为“野生动物保护”（以下简称“野保”）做卧底这件事传出去后，黄泓翔在国内已经被捧成了“中国版007”。黄泓翔为此很郁闷，他一再向外滩君解释，在国际上，做野保卧底调查是一份正常以及专业的工作，它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危险，“现在，我还会偶尔兼职做一下卧底”。
翻看黄鸿翔的人生履历，就会发现这个随性的小伙真是活出了满满的“少年不羁感”：
2011年，黄泓翔从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C-PA国际发展专业硕士学位。毕业后，他以记者的身份前往非洲做“野生动物保护”方面的调查报道。2014年，他以卧底的身份担纲主角入镜纪录片《象牙游戏》，该纪录片最终入围第89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名单。
可以看出，在做“课外活动”这件事上，黄泓翔做出了极为特别的选择。而这个选择，源于他来到哥大读书后，迅速开阔的视野。他说，虽然“国际视野”常常被人挂在嘴边，真正拥有的人很少。而这种短视，也普遍存在于渴望去海外留学深造的中国学子身上。
黄泓翔在非洲
如今，这个29岁小伙是“中南屋”的创始人兼CEO。“中南屋”的“中”字是指中国，“南”在外交学上意指包括非洲在内的发展中世界。这是一家帮助中国青年走进非洲的社会企业。黄泓翔说，中南屋很随性地建立起来，早期的名字叫“非洲人贩子计划”，也就是把一群中国青年运到非洲，和他一起在当地做调研。
现在，中南屋的愿景是承担公共外交的使命，让更多的年轻人走进非洲融入世界。成立三年多来，中南屋已经将400-500位中国青年送往非洲，帮助他们实现了自身的发展。如此看来，黄泓翔参与的这些“特殊”的课外活动不仅成就了他的一段人生经历，还帮助他生发了改变世界的好点子。
中非误解太深了，我有责任去改变
《象牙游戏》是一部由美国Netflix与保罗·艾伦投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担任执行制片人的纪录片。在该片中，黄泓翔以卧底的身份前往乌干达、越南和中国香港，深入走私犯巢穴，揭露象牙贸易的黑暗世界。
纪录片《The Ivory Game》
黄泓翔说，中国面孔确实给他做卧底带来了很大方便。2014年，国际野保组织成员奥菲尔盯上了一个象牙走私犯，此人多次参与国际走私，是野保组织和警方的重点逮捕目标。但是他非常狡猾，一般的非洲卧底和他交涉都会被他识破。
最后奥菲尔找到黄泓翔，他说：“你知道吗，只要他听到你那带着浓重中国口音的英语，他一定会放下他的警觉性”。黄泓翔事后戏称，“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夸我”。最后，黄泓翔答应他，前往乌干达，参与此次卧底行动。
黄泓翔告诉外滩君，这恐怕是他目前为止所经历的最危险的一次卧底行动。当时，他假扮成买方，给对方打电话，“我带着钱，他带着这些象牙、犀牛角，我们到一个巷口去交易”。
那时，黄泓翔非常紧张，因为他也不知道当警察出现时，这个走私犯会不会掏出一把枪指着他。奥威尔看出他的情绪，于是给了他一瓶辣椒喷雾来防身。这让黄泓翔有点哭笑不得，他觉得要是真发生什么事，一瓶辣椒喷雾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幸运的是，走私犯最终落网了，而他直到被警方抓捕前都没有对黄泓翔的身份产生怀疑。
“国内很多人跟我说，你看上去不像买象牙的呀，你怎么能骗的了他们呢？”，“我说是啊，中国人都知道我看上去不像买象牙的。但是在非洲人眼里，你是个中国人，长得都像买象牙的。所以很好骗”。黄泓翔说，中非误解实在太深了。
非洲卧底行动已经不是黄泓翔第一次涉足常人印象中的“偏远地带”。2011年，他前往南美洲的厄瓜多尔进行调研，题目是中国企业在厄瓜多尔的环境影响；2013年他申请了中非报道奖学金计划，以记者的身份前往非洲，做象牙、犀牛角贸易的调查报道。
黄泓翔对野生动物保护从小就很感兴趣，但是他做这件事不完全是因为动物本身，更多的是因为中国人涉事其中，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用行动做一些改变。随着中非关系的提升以及“一带一路”被重视，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走入非洲。
但这些企业在当地的表现并不是令人非常满意。“中国企业走出去了，但是没有走进去”，黄泓翔告诉外滩君，中国人在当地被很多人觉得吃野生动物、掠夺自然资源、剥削当地人，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中国走进世界、被世界接纳。
“在象牙贸易这件事上，以前的国际纪录片中往往白人扮演的是好人、黑人扮演的是坏人，中国人则是极坏的人”，黄泓翔在《象牙游戏》中说。“我觉得现在中国与整个世界之间存在一个非常巨大的隔阂，就是中国人不了解世界，世界也不了解中国。所以，如果在这样一部影片里，有这样一个中国角色可以发出一些声音，对于世界理解这个话题会有一个比较大的帮助”。
中国孩子要走到世界中去，
避免“发达国家视野”
2007年，黄泓翔从广东省汕头市来到上海复旦大学读书。他从小就希望成为一个社会活动家，也就是用自己的行动或者活动推动社会的改变。所以他在大学四年参加过过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包括咨询公司、广告公司、媒体、政府部门、国际NGO等。但他一直没有在这些实习里找到一份自己未来想做的工作。
因此，他决定先出去看看。2011年，黄泓翔拿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SIPA国际发展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我申请准备得很晚，选校很仓促，当时在机缘巧合下，我看到哥大有个项目，上面写着：‘暑假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在非洲。我当时想，这还挺有意思的嘛。所以，我就报了这个专业然后就去了’”。
黄泓翔
其实对于自己能否“闯入非洲”，黄泓翔是抱着怀疑态度的。“我在复旦读书的时候，觉得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往着一样的轨迹前进，快消、咨询、金融、银行，就好像这个世界有个主流，所有人都要融入这个主流之中，它没有不同的可能性。”
到了哥大后，黄泓翔发现人生是多元的。他身边的同学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大部分人都有多年工作经验。这些人曾经在麦肯锡、华尔街律所、总统办公室、国际NGO工作过，他们在课后谈论时，总以“我在海地地震的时候”“我在莫桑比克的时候”开头，而一旁的黄泓翔却因经历贫瘠而无法加入这样的交流中。
他在哥大的一位同学给了他至关重要的影响。这位三十多岁的青年曾在加拿到青年组织工作数年，后来他立志跟随自己在哥大的导师——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提出人杰佛利萨克斯，消除世界上的极端贫穷。在2015年，这位哥大同学却意外离世。但他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遗言：“如果哪天我意外去世，请不要浪费时间为我的死悲伤，请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放到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去，比方说去终结世界的贫穷”。
这一位以“终结世界的贫穷”为人生理想的人，给了黄泓翔巨大的震撼。他开始思考，原来人的生命是可以这样度过，人生有很多可能性，而不是被外界驱动，到了几岁就一定要去做什么样的事情。
当黄泓翔告诉身边的朋友，他要去南美洲和非洲时，他们的回应是：啊？为什么？你要去那儿干什么呢？然而，当他跟身边的外国朋友说起这件事时，他们的回应是，Oh，great。“到了哥大这样的环境后，你就会发现，being different is great。 也就是，你与众不同，这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
事实上，来到哥大以后，黄泓翔逐渐发现自己过去的视野实在过于狭隘了。黄泓翔当初来到复旦后，就听到有人跟他说，北京离中国政府更近、上海离世界更近。
他记还得复旦以前有一块牌子，叫“国际视野，中国声音”。所以，他一直以为上海是中国最可能拥有国际视野的地方，但是等他到了哥大之后，他才发现中国人所谓的国际视野指的其实是发达国家视野。
“我们可能比较了解欧洲、美国、日本，但是有几个中国人或者在复旦大学读书的人能说出十个非洲国家的名字；当我们在谈论委内瑞拉时，有几个中国人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情况？”黄泓翔认为，视野的缺乏是真正阻碍中国人走进非洲和融入世界的重要原因。很多人问他，非洲马路上是不是有很多狮子？路上的人是不是拿着长矛跑来跑去？这反映出国人对世界的了解太片面了。
以《战狼2》为例，黄泓翔认为这部电影就反映了中国人国际视野的缺乏。电影把非洲描写成一个那么危险可怕的地方，讲述了中国将军舰开到别人国家，跑去当地杀当地人、西方人的民族主义话语，描绘扛着中国国旗当地人就会特别尊敬你的场景。“这种自上而下看非洲的骄傲，就是一种西方世界早已讨论过无数遍并且深恶痛觉的‘白人救世主情节’”。
正是为了克服这样的短视，黄泓翔一直在努力走到世界中去。
中国人对志愿者的理解有些偏颇，
参加课外活动一定要接受教育
“我做卧底调查就像我在利用中国与世界之间的沟通隔阂，而中南屋是为了修补这样的沟通隔阂”。
由于许多中国企业进入非洲后，不与当地NGO沟通，中南屋就逐渐承担起沟通桥梁的角色。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青年踏出国门，走向世界，黄泓翔开始思考中南屋的教育和引导角色。
中南屋官方网站显示，中南屋提供的项目包括学术调研、游学以及义工旅行项目，适合于从初高中到工作过的中国青年人。他们可以选择野生动物保护、女性割礼、非洲传统文化与商业等自己感兴趣的主题。
以非洲女性割礼救援计划为例，中南屋与非洲当地反割礼组织合作，带领学生为从割礼阴影里拯救出来的女孩搭建救援中心，并为她们提供性别教育和职业技能培训。中南屋鼓励青年人能够融入当地参与调查研究，并且形成学术调研文章、纪录片等成果。
现在，在国内的留学服务界，“提升背景”是一个很热的词。为了帮助学生增加竞争力以申请国外名校，国内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留学机构把学生送往世界各地去体验。而“去非洲当志愿者”这一类活动是一个非常好的噱头——这是一段能够让简历更加“闪光”的经历。于是，学生来到非洲后做了两周的支教，半天教书、半天玩。学生们因此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然后在简历上写下“volunteer”。
但是，在黄泓翔看来，中国人对志愿者的理解有些偏颇。“真正的志愿者是你到一个地方，真的能给当地社会带来很大帮助。但事实上，一个中国人去非洲只能去一两周的时间，你怎么可能给当地带来很大的帮助呢？”。
在国际上，大家很早就探讨过非洲是否需要“志愿者”的问题，也基本上认为志愿者服务应该至少持续四周以上。“如果将自己标签为志愿者，而自己并没有给当地带来真正意义上的帮助，这不但无法帮助你的申请加分，还有可能是减分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管是志愿者、义工旅行，这些活动都没办法给当地带来巨大的改变和影响，从本质上来说，它是一个自我提升的过程，所以不要把去偏远地区参加志愿服务看得过于崇高。因此，黄泓翔更加建议学生把类似的经历写成“service learning”。意思是，“你不是在帮助别人，而是在尝试帮助别人的过程中去学习和提升自己”。
黄泓翔认为，学生参加课外活动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在活动过程中一定要接受教育。他听过无数的例子，大家到非洲走一趟，看完动物后，他们更想买象牙。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受到引导和真正的教育。
根据黄泓翔介绍，来中南屋参加野生动物保护项目的青年中，因为家境富裕，不少的学生家里都曾买象牙、穿山甲之类的非法野生动物制品。这些学生来到非洲参加野保的项目或者调研，接受当地NGO或者大学教授的教育后，之后他们真的被野保触动，然后回去教育他们的父母。这带给黄泓翔意料之外的欣喜。
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在中国宣传被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他们无法宣传到真正的受众——买象牙的人。比方说，如果你在地铁登广告，买象牙的人不见得会去坐地铁；做一个野保活动，来参加的人本来就不是会买象牙的人。而中南屋正好击中了这样一个人群。“我觉得我们用商业的方式做到了很多野生动物保护NGO想做的事情，甚至做得更好。我们通过小孩教育了他们的父母以及他们所在的精英阶层”。
黄泓翔说，他的梦想就是帮助更多的中国青年人走出去，促进中国人和世界的沟通，让中国人的走出去与非洲、发展中世界的可持续发展能够融为一体。
“你让我现在回顾这些年最大的成就，绝对不是抓到几个走私犯；也不是中南屋做的任何一个具体的项目或研究。而是至少有400-500个中国青年人，通过我们走进非洲，走进了这个领域。我们看到他们这些年的轨迹，这些人现在有的去了非洲中国企业工作，有的在那边创业，有的去国际组织做了相关的事情。还有一些高中生，他原来是为了背景提升做个项目，现在你会发现他进了大学，又回到非洲做研究了”。
黄泓翔觉得他的社会活动家的梦想在此刻已经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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