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警察讲聊斋(十四)
听老警察讲聊斋(十四)
我和老董都愣住了,这中越边境的原始森林里还能闹个木乃伊?是不是还得看看周围有没有蝎子王?
不得不承认,我们汉人思想就是复杂,小刀师傅压根就没受影响,很自然的用傣话噼里啪啦的对木乃伊说了一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木乃伊才扯下头上的布条,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黑眼睛用同样的傣话和小刀师傅噼里啪啦说了一顿,用好奇的眼神看了看我和老董,一个转身飞快地消失在原始森林里。小刀师傅这才开始调侃起我们俩来,“你么两果(你们两个)老流氓刚才是被嘿(吓)着了吧?”
“你说这些芒人好的不学,学好莱坞恐怖电影里的妖怪,等会儿得跟他们的老人好好的唠下嗑!”老董刚才的表现最失态,这下使劲的给自己找些面子回来。不过小刀师傅调侃了几句,就说起他刚才已经让这个芒人小伙子先跑回村里,告诉村里的村干部我们来了。
“这些芒人平时就这木乃伊打扮么?”我对刚才这个小伙的黑眼睛印象最为深刻,还有他的木乃伊造型,全身上下全是黑色布条缠绕。
“某有某有(没有没有),认不得这个伙子是玩哪样名堂。芒人平时都是穿对开短襟的小褂褂,女人穿黑色裙子,男人穿靛蓝色裤子,都在腿脚处绕一块防虫咬的黑布。”
当我们历经辛苦,终于在山林里见到芒人聚居的寨子时,先前对他们的一切惊疑和猜测便都消失了。芒人也和其他本地的少数民族一样,在山林里过着清贫淡定的生活。芒人居住的龙凤村静静的躺卧在南科梁子山腰一片平缓的坡地上,从山腰往上的部分,越来越密的阔叶林把进山狩猎的崎岖窄道都遮盖起来。山腰以下的峰峦溪涧,满眼都是荆刺,泉水哗哗,一片养育鸟兽草木的好天地。“龙凤”是芒人语言里寨子的汉语谐音。“芒人”是这个群体的自称,源于他们曾住在“芒”的地方。
顺着羊肠小道爬到村口,远远就能看黑压压的一群人在那里等着我们,看来之前吓我们一跳的木乃伊小伙已经把消息传到了。看见这么多芒人,小刀师傅的脚步就踌躇起来,他这惯走山路的老旱傣,此刻还没有我和老董这两个老汉族走得快。还是老董最明白他的心思,悄悄对他说:“小刀师傅,有两个老流氓罩着你,不管什么蛊,锣的,在我们人民警察面前,全TM玩完!我跟你说,就你董哥我,什么大案子没办过,杀人的碎尸的吃人的都见过,一身杀气,邪门歪道的东西肯定进不了身。再说了,芒人估计也没几个懂汉话的,你要不和我们一起进去帮我们翻译翻译,我俩就白来了,进去比划比划就被轰出来了,那真就白走那几十公里的山路了。”小刀师傅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架不住老董这东北人的左忽悠右吓唬,还是低着头跟着我们进了村。
差不多全村的芒人都来迎接我们,小刀说最前面的应该就是村里的长老。事前我们在乡里做过了解,到过龙凤村的人中,我们算是第二批“省城里来的干部”。长老迎上来用半生不熟的当地汉话跟我们打了招呼后,场面一下子变得很尴尬。毕竟刚刚接触,彼此都在用陌生的眼光互相探视,交流起来很是窘迫。我和老董忙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见男的就递香烟,妇女、儿童每人就几个糖果和一些饼干。一下子,村子就热闹起来。
(莽人传统乐器“赖笼”)
长老也热情的带我们到他家里喝茶。芒人的房子有点像老式的傣族房,房屋用木板铺地,离地面40厘米高,起着隔湿的作用,小刀师傅说这是当年政府为他们专门修建的。不过芒人的房子最具特点的地方,是两道用途特殊的大门。按照芒人的习惯,建房时均选择东西向,东面的大门是正门,是让人进出的地方,但千万不能带着沾有绿色和生肉的物品从正门进出,否则会使主人家的祖先生气,令家里人生病。反之,西面的后门就是主要是让带绿色和生肉的物体进出。人从这里进出,不过是伴随物品罢了。
芒人都严格的遵守着这条戒律,长老说以前有人背着草果从前门进去,第二天全家人都得重病死掉了,以后大家都不能带绿色的物品还有生肉从正门进屋了。听到这里,我想起了小刀师傅讲过的那个芒人放药婆的故事,对绿色物品都如此忌讳,说明芒人把物品的绿色当作各种灵魂的隐形体,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放药下蛊的民族。
长老邀请我们从正门进了屋,屋里居然有七个火塘,各自都有讲究。进门左侧男性家长床前的火塘叫“布念夺”,女人不能随便坐,左侧第一个火塘叫“景当”,是祖先灵位专用的,“景当”对面有两个叫”布念”的火塘,是家长商量大事,青年男女唱歌跳舞的地方,后门有一个叫“常夺”的火塘是做饭的地方。
我们是客人,就随着长老进屋,长老坐在“景当”火塘边喝茶,我们被安排在对面的“布念”火塘,因为我们仨看起来都很年轻,还没资格坐在“景当”火塘旁边。芒人这个民族虽然人少,居住的又偏僻,这待客的规矩一点不比其他民族少。客人过来,进不同的门,坐不同的火塘,还要喝不同的茶。寒暄起来也要先聊祖先,表示不忘本,再聊天气,表示庄稼收成好,最后聊林子的鸟兽,表示打猎运气好。这些都聊过后,我们要聊的正题才能开始。
长老听了我们来这里的原因,想了想,侧身对门外看热闹的芒人说了些什么,外面有几个人答应一声就跑开了。我悄悄问小刀这长老刚才说什么,从进村后就没有抬起过头的小刀摇摇头,说他也听不懂,应该说的就是芒人自己的语言。
我们正胡思乱想呢,长老招呼我们抽烟。他们抽的烟,基本上就是往自制的木、竹烟嘴里塞树叶子。老董才吸了两口,就被呛的咳嗽半天,好容易缓过气来,才说这烟味是又呛又辣。这时外面刚才跑开的人回来了,带来一个精壮的小伙子。
看见这伙子的黑眼睛我就认出他了,就是在路上打扮成木乃伊那个家伙。长老说芒人一共有四个村寨,其余三个村寨都在山巅的丛林里面,翻过山就是越南的地界。龙凤村最近几年只有这个叫妙初沙的小伙子经常走山顶到越南的那条路,你们要问的事情他应该晓得。
这时长老站起来,说他亲戚家今天过年,邀请我们和妙初沙一起过去喝酒,有事情边喝边聊。
过年?没搞错吧。看我们一脸莫名其妙,长老笑着说:“我们芒人原本没有过年的习惯,芒人以前只是分白天和黑夜,热天和冷天,雨天和干天。后来跟着你们也过年,不过我们过年自由的很,哪家心情好了就说我家过年。今天正好我家亲戚过年,就邀请客人一起过去喝酒!”
在长老亲戚家我们几个人互相打过招呼,端起酒碗就开始聊天聊地,苞谷酒成了聊天的最好调料。老董这东北人的酒量最受芒人的欢迎,虽然很多芒人听不懂老董一边喝边吹的那些牛逼,但是大家都喜欢找他喝酒。我也和村里人喝了几口,只有小刀一个人躲在角落,还是低着头,面前的酒几乎没有动过。
妙初沙的酒量也不错,和他喝了几口,我就拉着小刀做翻译,他就主动聊起来他去越南那条山路的事情。原来芒人打猎主要是用弩箭,把箭削到筷子粗,在箭头涂上毒药就是药箭,药箭打在野兽身上,野兽走几步就倒了。这种涂在箭头上的药是一种树汁,是妙初沙到越南山区去采来的,中国这边已经没有这种树。因为采集起来非常危险,只有村里胆子最大心思最细的伙子才能去。
每次去采树浆,全身上下都要用布条裹得严严实实,头要包起来,手摇包起来,只是在眼睛那里留条缝。到了那棵树下时,把竹筒放到树脚,用刀在树干戳个洞,人赶紧跑开。第二天,才去把流进竹筒里的浆浆连同竹筒一起拿回来。拿回来的树汁用锅煮一下,涂在弩箭上,药箭就做好了。妙初沙说那棵树毒得很,树底下到处是死鸟,如果包裹不好,人会被毒死的。
我慢慢把话题引到了穿行在中越边境的毒贩身上,妙初沙说他在采树浆时远远的遇到过一个越南人好几次。这个越南人不是越南那边的芒人,每次都是独来独往,身上都带着黑色袋子…
妙初沙所描述的情况是重大毒情线索,我把正在人堆里吹牛逼的老董叫到一边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带着妙初沙连夜返回勐拉镇,与县公安局、武警边防大队磋商后,再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与沉浸在过年狂欢气氛里的芒人辞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豁达的心境,不会觉得你要办的紧急的事情有多紧急。最后在长老的帮助下,我们一行四人才离开了热情的芒人龙凤村,一头扎进了黑夜里的原始森林。
我们来芒人村寨本就是一时兴起,除了香烟糖果饼干这些礼品,就带了根手电筒。离开芒人村寨也很匆忙,当时光想着紧急线索,直到钻进了林子才叫苦不迭。又赶上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来的时候就折腾了几个小时的山路,现在要连夜赶回去,几个人还大都带着酒意,这速度可想而知。甚至没怎么喝酒的小刀,进了山林都开始有点神志不清,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还好妙初沙对这些山路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小刀师傅,带着我们在黑漆漆的林子里摸索前行。
跟着妙初沙在黑林子里钻了半夜,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老董一屁股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其他人也围坐在树下休息。我们这伙人看来都累得够呛,小刀师傅的精神情况稍有好转,只是用他的傣家话不时喃喃自语;妙初沙倒是看不出疲惫,只是我有种感觉,他的眼睛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黑亮了,也可能是天太黑原因。老董不用说了,整个林子就听见他的大呼小叫。
“艾玛,这林子老大了,比我老家长白山那老林子还难绕,这蚊子也够大够毒,云南十八怪,三个蚊子一盘菜,真不是吹的,一巴掌拍个蚊子,抓在手里以为抓到只雀!”老董嚷嚷蚊子,把我注意力吸引到他的手上。
我眼睛的余光却注意到他的手旁边,也就是这棵大榕树的板状根上,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黑影,正在缓缓的靠近老董的手。
“老董,你后面好像有个东西,可能是个野生动物!”我当时也没多想,还担心老董误伤野生动物。话音还未落,从黑暗的榕树林里传来“桀桀桀桀”的声音,感觉有点像人笑的声音,老董背后的黑影也没了。
这声音在半夜的林子里,听起来渗得慌。妙初沙走到了离传出奇怪声音的那棵榕树十多米远的地方,确定了那东西的位置之后,便打开手电筒射向那东西。晚上打过猎的人都知道,晚上的时候,用手电筒射向猎物会让猎物瞬间眼花,而那短暂的瞬间就是猎人出击的最佳时刻。当电筒光射到那东西身上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那榕树杆上的东西一身血红,整个身体盘在榕树上,血从嘴里滴滴哒哒地留下,嘴里好像还在嚼着什么东西。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