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 20191225
一、背景介绍
过去几个月,本博讨论了很多关于香港反对派/黄营/年轻人的恐中、反中、脱中思想。
其实有一部最能充分、集中、系统性展现黄营内心深处的电影——2015年12月上映的《十年》。到今天,距离这部电影上映已经四年。香港陷入激进运动也已半年。是时候重温这部电影了。看完这部电影,就能十分深入的理解他们的思维逻辑,并与今天的现实联系起来,能够明白今天发生的许多。
这部电影由五个短片组成,五位年轻导演根据自己想象的十年以后的香港,拍成了五个故事短片,共同构成了一部电影。片子制作成本非常小,只有50万港元。这部电影最终获得了第35届香港金像奖最佳电影,并在2015年香港亚洲电影节被作为推介电影。2016年8月该片在台湾上映。本地电影界当时对此片获奖多有批判,认为这部电影获奖完全是政治立场投票,因为它即不是票房最卖座电影,也没有其他奖项的提名及获奖,不具备电影质素,更有人认为影片就是电影学院毕业生的水平。但这部电影的重要性在于,它表达的恐中、港独思想深深打动了本地人,成为绝对的政治正确题材。打分人士对这部影片的支持,当然就是一个政治表态。
这部影片的拍摄及获奖就是香港生活全面政治化的缩影。
笔者建议在港的爱国爱港人士、关心香港问题的内地人士,有关部门(特别是港澳体系和宣传部门),都应该认真看一看这部电影,直捣黄营内心深处,看看他们到底在怕什么,想什么,酝酿什么。他们为什么太仇警,为什么要揽炒,在电影里都有答案。
这部电影里的五个故事都以极度悲观的心态讲述2025年的香港,把未来描述成一片灰暗惨淡,甚至带有末世论情节。它的内核就是一条:恐共/惧中;它的主旨是通过想象、虚构、编织营造香港人对大陆的无比恐惧,对前途的无比焦虑甚至绝望,并将这种情绪转化为香港人的最根本的身份认同,并希望为香港人未来的政治努力提供方向。
这部电影在香港的年轻人一代和黄营有巨大市场,可以说是在占中运动以来帮助塑造本土认同的重要文化素材。同时,要特别指出的是,从拍摄者到观众——包括普通年轻人、社区群众、泛黄阵营(其中不乏文化界人士)都真真切切地认为电影里面描述的未来极为真实、可信。正是这种真真切切的相信,才是我们要关注的。
但看过这部片子的内地人和在港蓝营可能并不多。因此,笔者打算具体介绍一下里面的相关内容,并对其中的要素加以分析,供读者参考。以下文字包含电影剧透。但笔者强烈建议各位耐心阅读下去,必将有所启发。
五个短片故事的内容和叙述特点各有不同,笔者因此对顺序进行了重新编排,先从最小的故事开始,然后到更大的叙事、更抽象的故事。
二、电影中的五个小故事:剧情与分析
1、故事一:浮瓜(Extras)(原电影里的顺序排位:1/5)
1) 剧情与诠释
发生时间:
——2020年(整部电影设定时间最早的,距离电影拍摄的2015年仅5年)
主要内容:
——建制派在中联办的策动下,组织策划进行了一次虚假的政治暗杀,指向建制派领导人,籍此在香港制造恐慌。然后中央与特区政府推动设立《国家安全法》。
这是一部非常讲究细节,颇为考究的片子。整个片子用黑白拍摄,给人以强烈的压抑感。
具体故事剧情如下。
一开始的背景设定是某学校。远景眺望,一些妇女在操场上排练广场舞。
【兔主席诠释:香港本地人对由内地引入的广场舞十分敏感,认为这是内地人口流入及文化影响的结果,视为一种威胁。电影开端,就引入广场舞,是为观众营造一种陌生、反感的情绪。】
然后画面切换至在学校的室内:一些人正在忙碌地准备2020年5月1日的“欢庆五一国际劳动节”活动。组织者是两个政党;“真爱联”(主席林琼梓)和“金民党”(主席杨金华)。
这个五一节庆典的内容是派福利(大米)和康乐游园。
【兔主席诠释:
a) 所谓五一国际劳动节在香港回归后成为香港的公众假期。但这个是一个与左翼工运/劳工组织/共产党密切相关的节日。在香港,往往是工联会等深蓝左翼组织举办庆祝活动。对于香港泛黄/中产市民/年轻人来说,这种节日是“赤化”的,代表来自内地的政治渗透和威胁。
b) “真爱联”和“金民党”当然就是影射建制派,例如工联会及民建联。这个金民党(“Fortune Party”)的意思很直白,就是说建制派就是靠发钱来买通香港市民。笔者后面会说,整个片子的一个核心主题就是香港市民看重利益,会被金钱和物质收买。而北京/建制派就投其所好,通过利益施惠来做政治买通、买断。
c) 这个庆祝活动中会派大米,指向的是老人和弱势群体。黄营认为,这是建制派精英的主要受众和政治基础:用利益来笼络弱势群体,获得政治基础。】
然后画面转至两个男人。一个是大叔(“长毛”),一个是南亚人(“Peter”)。他们身着真爱联的着装,左胸上一个巨大的“爱子”。大叔把真爱联主席林琼梓的照片贴在脑门上,南亚人持枪指着大叔进行比划。原来他们在对林琼梓进行的模拟刺杀进行彩排。
画面一转,到了一个高层屋宇。两位小混混的光头大哥现行,一看就是一个黑社会老大。他在走廊等待着。外面有两个警察看护。不一会儿,“一哥”出来了(后来知道这是前警务署署长),和大佬密谋。一哥说,这个活动要开真枪,预算加八十万。
【兔主席诠释:这里指建制派和香港黑社会是联系的,黑社会的小混混就穿着建制派义工制服。然后黑社会和香港警务精英也是联系的。他们是一个大的利益团体。】
画面一转,到了一个学校的科室。几位建制派政客和北京代表一起谋划这次假刺杀活动。建制派政客在对刺杀谁——是真爱联的林琼梓(女)还是金民党的杨金华(男)进行讨论,意见不一。
这时候,转到了北京政府代表——一个坐在中间,全身穿着中山装,形容极度猥琐的大陆男子终于不耐烦地放下手机,操着国语发言——今天我们就是要立《国安法》。要给香港社会制造恐惧。面前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打哪个人市民反映更大(潜台词,你们这帮煞笔,当然特么的要打女的了)
【兔主席诠释:首先,北京政府代表穿着中山装,形象极度猥琐,就是为了给他塑造刻板印象;其次,他是完全地、压倒地统领建制派政客的,根本没有商量;其三,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恐吓香港人、搞乱香港,不择手段达到23条立法的目的】
画面一转,回到两个小混混。黑社会老大找到两位小混混,说最后现场要开真枪,薪酬加五十万。南亚人小伙子吓坏了,说要坐牢。黑社会老大说,别怕啊,知道命令谁下的?前警务署署长!大不了你出事后回到印度躲个半年。大叔自告奋勇想领这个活儿,但被老大喝止。
【兔主席诠释:这一段,将建制派、北京政府代表、警务署、黑社会之间的联系与勾结在观众面前做实】
画面一转,到了2020年5月1日五一劳动节欢庆现场。真爱联主席林琼梓正在给老爷爷老奶奶派“爱心同乐米”。
【兔主席诠释:同前,这一段试图讽刺建制派通过廉价的施惠收买老人和弱势群体。建制派在香港做实,为最迫切需要得到支持的基层群众带福利,但反对派/黄营却认为这是通过物质进行人心收买,是腐化、堕落香港的手段】
画面转回建制派精英和北京代表讨论刺杀对象的场景。各位建制派精英开始迎合北京代表提出的打林琼梓的提议。北京代表听毕后起身总结陈词,说这事就是为了通过国安法。“如果通过了,可以放心,大家都会受到加持”。各位建制派精英相视一笑。
【兔主席诠释:这一段是帮助观众理解,将北京政府主导、建制派配合的阴谋说出来了:人为制造一个虚假的暗杀,造成香港社会恐慌,然后通过国安法(23条立法)。最后会给各建制派精英应有的好处】。
画面转至两个小混混的对话。南亚小青年(Peter仔)对假行刺还是非常担心。说不愿意掺合政治,就是为了钱。大叔(长毛)则讲了自己的心路历程:2003年拿单程证来香港,混哪行哪行倒,从餐饮到货运。最后的士司机也干不了,因为的士司机要求通过普通话考试(是的,这位2003年来香港的广东人无法通过普通话考试),最后就只好混黑社会,而到如今,一把年纪了,在黑社会还是个最低层级的小混混,说自己没希望,鼓励了一下南亚小青年,说他还年轻,来日方长。大叔表示,自己其实很想做这个差事,并且愿意分10万给南亚小青年。
最后,两个小混混打算投硬币抽签决定谁来做这份差事。
【兔主席诠释:表明这些被黑社会拉拢、利用的都是香港社会的最底层——南亚人(被香港主流社会排斥)及单程证(大陆移民)。这些人都是为了生计所迫,加入黑社会,最后成为政治旗子。这一部分内容是为了唤起香港底层人士的共鸣,让他们觉得生活的艰辛,对两位小混混形成共鸣、建立认同】
这时画面一转,拍到猥琐的北京代表跑到一个角落接电话,和西环(中联办)汇报自己的方案。“不就是让琼梓受点伤么”。但主任在电话里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方案。北京代表马上说:
“主任,还是你英明!我这就去安排,你晚上等新闻。”然后北京代表举着电话向建制派传达:“刚刚与西环通话。他们指示,越乱越好,香港人越怕越好,两个都要……”(意思假刺杀要针对林琼梓和杨金华两个人)。建制派精英面面相觑。一个人走上前去说:我会安排一下。
另外,这里可以看到,林和杨两位前台政客都是不知情的,都被幕后大台安排。
【兔主席诠释:这一段是暗示主任提出了一个更激进的方案。然后主要是为了向香港本地观众表现:北京官员一级比一级险恶,一级比一级没有底限。然后下层对上面是猥琐地溜须拍马,激起观众对想象中的内地官场文化的抵触与反感。同时,再次表达,建制派官员没有任何话语权,完全听命服从北京。同时,想说明,建制派前台政客也不知道幕后大台的策划,都是棋子】
画面转至两个小混混通过投掷硬币由谁来从事假刺杀的温情场面。
【兔主席诠释:主要是为了说明两个小混混也是很有人情味的,他们都希望抓住这次机会,也又都希望相互支持。最后南亚小青年中签。】
这时,黑社会老大到场,说大叔,你是中了狗屎运。上面指示,一人一炮,一人打一个,一人五十万。然后给两人各发一把枪。
当日活动现场,老同志们康乐游园,北京代表与黑社会站在一边聊天。
两个小混混躲在幕后,大叔戴假发做伪装。说事成之后我和你回印度躲躲。
台上建制派林琼梓讲话,北京代表用普通话讲话。在表演到传统节目时(内地广场舞大妈节目)时,两个小混混准备出场。
【兔主席:继续把建制派、中联办、建制派的base、内地广场舞大妈之间联系起来,制造香港中产和年轻人的反感情绪】
这个时候,两个小混混冲出来,对两个林琼梓和杨金华开枪,都是朝着上方打(打的应该也是空枪),观众逃窜,但无人受伤。
然后新闻播报,在五一活动里,林琼梓和杨金花议员被恐怖分子袭击,近距离开枪。警务人员赶到现场,将两名行凶者击毙。林与杨入院检查,发现无大碍后回住所休息。政府认为,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谋杀行动。特区政府及各级司长都对行为表示震惊。“中央表示高度关注”,“中联办发出声明,谴责恐怖分子的不法行为”,“警方的专业保安和判断被高度表扬”,“但[中联办]也指出,香港离外部势力的颠覆基地不远矣,应立即引入国家安全机制”。“国安法的成立,势在必行”。
【兔主席诠释:这一段里,主要可疑的是警务人员赶到现场后还击毙了两个小混混。按理说两个小混混是假行刺,就是为了钱,表演一下,不会真打,那警察到现场打死二人,当然就是为了杀人灭口,一切都是串通好的。导演想说,这两位为生存挣扎的底层就这样丢掉性命,充当了政治炮灰。】
2) 影片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和宣传要点:
a) 北京/中联办、建制派精英、建制派台前政客、香港警察、黑社会是一个绑定的团体,其中北京、建制派精英和黑社会算是幕后大台,操控全局。建制派台前政客听命建制派精英,建制派精英听命北京。而且,北京还直接对接、指挥黑社会。建制派没有道德原则,只有利益,都希望通过服从北京获得利益上的好处。
b) 香港警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附属群体,它和北京/中联办/建制派、黑社会都是绑定的,并且负责在最前线扮演角色,包括杀人灭口。
c) 建制派的政治基础在于用小恩小惠收买老人和弱势群体的人心(这一主题在电影中会不断出现,潜台词就是来自北京/蓝营的经济施惠都是非常危险的,是腐化、动摇香港政治基础的糖衣炮弹和毒药。
d) 塑造了两个为黑社会和北京/建制派政治利用的有血有肉的、讲人情的底层小人物形象,将他们描述为被动卷入政治、被政治利用并付出代价的悲剧人物。这两个底层人物是香港市民观众会产生联想、共鸣、同情的人物,通过对他们的境遇的同情,引发对北京和建制派的不满。
e) 北京(及傀儡建制派)的目的就是为了扩大对香港的控制,引入国家安全法,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可以采用道德最为卑劣的办法,例如制造针对自己人(建制派政党领袖)的假行刺,引发公众恐惧,并且希望通过在香港社会中制造恐惧实现自己的目的。
3) 与现实的联系
本片是在2015年构想香港的2020年。导演想象,五年后的北京/中联办和建制派已经在共谋通过制造假行刺及恐怖主义恐慌来推动23条立法,一切的谋划都是不择手段,没有任何的道德底限,愚弄、蒙骗及恐吓香港人,且都在幕后进行(甚至连建制派政党主席都被蒙在鼓里,只是旗子),并使用香港警察和黑社会作为打手。
这时,再看2019年现实发生的反修例运动就很清楚了:既然2015年的电影能将2020年描绘得如此黑暗,那么2019年的香港广大反对派和黄营当然认为修例就是北京、建制派的阴谋了!通过迈出这一小步,实现与23条立法相近的效果。而在此过程中,建制派、香港警察和黑社会(元朗721事件)都是北京/建制派的同谋。
这就是香港黄营理解和诠释现实的根本角度与框架。他们发自真心的认为这就是真相。
片子里也塑造了许多为了自己利益,因为自己软弱而“出卖香港利益”的本土港人。找出“港奸”是本电影中极度重要的一个主体。港奸如下:
a) 香港的建制派精英/政客
b) 香港特区政府
c) 香港警察
d) 香港黑社会
e) 贪图小恩小惠的香港老人和弱势群体
f) 为了生计,被精英愚弄欺骗的香港底层小混混
黄营宣传的主题是:正是这些“港奸”在出卖香港的利益和前途。
回到2019年的运动,这些港奸也是“揽炒”的对象。
4) 现实情况
a) “井水不犯河水”是北京处理香港事务上小心翼翼,甚至一定程度碍手碍脚的底限。
b) 北京当然有自己的议程,同时,特区政府精英、建制派精英、建制派台前政客等也都各有自己的议程。这些团体之间并不存在简单的谁压倒谁,谁指挥谁的关系。各方都在一国两制、港人治港的边界限定下,遵照自己的议程及利益行事。
c) 2019年运动后大家都知道,香港有广泛存在的“deep state”——一个隶属泛黄的统治精英及基层阶层。如何与deep state博弈才是北京和蓝营所要面对的真实问题。
d) 警察是一个在香港公检法体系内相对独立运作,有自己思维、逻辑、利益的机构,在政治运动中也要找到自己的位置。
e) 为基层人民谋福利有什么问题?建制派给社区、弱势群体带资源,这是无可厚非、真诚、符合自己政治纲领的行为,也是香港社会的幸事。反对派不能提供同等资源,就将建制派的这种行为矮化、丑化、甚至妖魔化为政治收买、腐朽香港社会的工具。
f) 哪有一个在港的北京代表可能如此穿着打扮,言行如此猥琐?这是按照刻板印象(stereotype)丑化内地官员与体制,完全脱离现实。但香港观众对此又完全相信。
g) 北京在香港是有极度严格的道德原则的(ethic protocol),片中的这种事情完全不可能做。事实是,如果北京能够这样行事(犹如老大哥俄罗斯),那2019年的香港运动根本就不会存在。这一原则本博也曾经探讨过。但对中国党历史不熟悉的体制外人士可能是很难理解和相信的。总之,片中所描述的中联办唆使建制派、黑社会和警察策动对己方的刺杀,在北京看来完全就是天方夜谭的荒诞剧。这种荒诞已经不能用恶意解释,而是一个发人深思的、悲情的笑话——北京看完此片后的反应,不应是痛斥香港反对派的抹黑与中伤,而应该是瞠目结舌,是心中一百个草泥马飞驰而过:为什么编纂出这么奇幻的故事,居然也能被香港民众相信?
是的,香港的观众们深深的相信这一点!甚至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他们的想法。
这就是我们要看这个电影的要害原因——它就是香港市民对内地恐惧最真实的呈现。
真正让我们深思的,是香港对大陆的恐惧与现实之间的鸿沟。
今天写到这里。
(待续部分:后面四个故事和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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