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ump为什么使用″Chinese Virus″这个标签

兔主席 20200319

1.  Trump为什么使用China virus这个标签

Trump前两天提出一个概念：“Chinese virus”/“China virus”（中国病毒），引起极大争议，美国民主党及国内主流媒体对Trump口诛笔伐。这个事情的背景各位应该都很清楚，笔者就不赘述了。但其中有个发展过程：之前Trump的措辞是“foreign virus”（“外国病毒”），随后CIA发展聚焦到中国。在更早的时候，他还曾称COVID-19是民主党和媒体的骗局（hoax）。

Trump的行为都是国内政治驱动，在为2020年大选做准备。COVID-19是一个重大的全球性的公共卫生事件，美国面临巨大的防疫挑战，疫情有可能发展成一个公共危机。这些Trump是非常清楚的。为了确保连任不受COVID-19疫情影响，他需要为COVID-19塑造一个“故事”或“叙事”。

“Foreign virus”就是这样的“叙事”。它的主题是：美国正受到外来侵略，病毒是输入的，来自“他国”、“他者”，威胁到美国大众的健康安全福祉。美国人是无辜的受害者。Trump作为总统的角色是保护美国。

但“foreign virus”的主题还不够鲜明，除了与全球化、边境管理有点关系外，与美国政治流行的其他叙事扯不上关系。不容易激发更多情绪。

所以Trump要“加码”，把叙事的主题更加鲜明化，抛出“China virus”一说，明确将病毒的身份与中国联系在一起。而中国威胁、中美对抗是过去两年美国政治的主题，打击和遏制中国现在是华盛顿的政治正确。Trump在任期内，除了推出减税、股票表现良好（已经被COVID-19清零）外，其他业绩不多，只有中美签署的第一阶段贸易谈判协议，这被Trump描绘为针对中国人的伟大胜利。中国本来就是Trump 2020年的选举核心主题。

使用“China virus”这个标签，就是要把传染病与反华情绪及反华政治联系起来。

2.  支持“China virus”叙事的Trump基本盘暨美国“小粉红”

Trump的叙事是，搅乱美国的COVID-19正是来自美国最大的威胁——中国。中国即便不是“有意输出”病毒，但也因为其“未能及时披露”、“管理不力”导致病毒输入美国，给美国造成严重损害。

这样，人们不知不觉就把注意力由本国防疫、本国的政府责任转移到中国身上了。不是去指责本国政府防疫不力，而是认为中国向全球输出病毒，伤害全世界。美国政客则可以为自己的防疫不力找到替罪羊。

民主党及主流媒体说Trump的言行是种族主义、排外、歧视、Trump知不知道？当然知道。这正是他要造成的效果。

Trump这个人有极强、极灵敏的政治直觉，能够深入到其政治基本盘的内心。他的基本盘包括美国内陆白人、中低阶层白人（“白屌丝”）、老一辈的白人及美国的“爱国主义者”及其他保守主义者（从新生代alt-right到福音基督教）。大家可以理解为他们构成了美国的“小粉红”（只不过里面有很多是大叔）。这个基本盘绝不代表美国的多数，只能说是一个政治细分市场（niche market）。但根据美国总统的大选规则，这个细分市场的选票往往可以左右许多重要的摇摆州（例如密歇根、俄亥俄、宾夕法尼亚等），只要搞定了这些摇摆州，就可以拿下大选。

Trump使用“China virus”这个标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判断此举一定能够击中基本盘的内心。而Trump的基本盘里很多人都敌视中国、排外、有种族主义、美国中心主义者。有的人公开一点，有的人埋藏深一点。他们会认为Trump的这个标签真正点出了这个事件的真相——美国是中国威胁的受害者。

民主党和主流媒体对Trump口诛笔伐：强调病毒不问出身、不分国界、不能政治化，不能加上地域歧视，散播偏见和仇恨等等……

这是主流自由派（mainstream liberal）的标准论调，在西欧、北欧、美国的两岸大城市和城市上层中产及知识分子里是核心价值。但在Trump的基本盘看来，在欧美的新右翼及保守主义者看来，这些都是莫名其妙、极度虚伪、极度危险的鬼话。

所以，在左派抨击面前，Trump越说China virus，他的基本盘就越高兴，认为Trump“突破‘政治不正确’”，“敢说真话”，“挑战皇帝新衣”。民主党和主流媒体越批评Trump，越会引发基本盘的抵触。

3.  “China virus”叙事的加码

接下来，我预测Trump会不断地加码（double down）,不但会继续使用这个标签，而且会变本加厉的使用。

Trump会很有技巧地使用这个标签，把这个有重大政治寓意的歧视性标签轻描淡写化：“历史上都叫Spanish flu, Russian flu, Hong Kong flu，为什么不能叫China virus？”甚至还可以中间夸中国几句，显得自己客观。“中国在防疫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我们有很多沟通。但我相信他们应该做得更好”“中国领导人和我的关系非常好。我们持续对话”“这是个天灾，但它起源自中国。我认为他们应该做得更好。”

然后继续坚持在twitter上使用China virus。

他相信，只要这个标签不断重复，就会潜移默化地深入人心。不但能够取悦基本盘，还可能影响到中间派。

持续几个星期、几个月后，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在看待COVID-19疫情时会从美中关系的维度来理解。

另外，如果美国的疫情形势进一步恶化，经济社会秩序受到重大影响，那Trump会进一步变本加厉指责中国。他会把所有的公共卫生危机、股票市场大跌、社会生活停顿都赖到中国身上，称China virus如何扰乱美国。

大选正在进入关键时刻。Trump政府建议未来15天不要参加10人以上的集聚活动。这样发展下去，美国连选举活动都会受到影响。上一次讲话里Trump也说，“选举对我们来说很重要（it’s about who we are）。”如果选举活动都被影响，Trump可以说China virus在“干扰美国大选”。

要指出，Trump作为在任总统，不像挑战者那样担心选举活动被影响。Trump每天都可以出来讲疫情。全美国都要听他的。他可以主导、影响防疫的整个叙事。他可以不断做自我宣传。他也掌握比挑战者远远要多的公共卫生信息。所以，选举活动即便被干扰，也是伤害民主党多一些。

Trump要避免的只是——不要因为美国防疫不力使民情逆转，一起掉过头来反对自己。

他有很多方法可以化解社会指责——毕竟美国联邦政府的权力和责任都是有限的，不做大包大揽的事。Trump只需要突出他领导的联邦政府在整个抗疫体系中的相对作用就可以——我在我的职能范围内做得是比较好的。我给自己打10分满分。

民主党竞选者（Biden、Sanders）因为不掌握足够的信息，涉及到的又是疫病防控这种专业领域，很难对Trump提出有力批评。如果他们提出采取一些更加激进的社会隔离措施——例如在全国范围推动大规模的封州、封城，闭市闭工闭学、激进的集体隔离等，就会涉及从更根本上限制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甚至要求个人让渡一定的自由与权利，这就有可能引起反弹。

而且笔者认为，换民主党政客上来做总统，防疫抗疫的结果很有可能跟现在一样，如果不是更糟糕的话。

4. Trump非但不会因为疫情翻盘，还可能因此稳操胜券

但归根到底，Trump最核心的救命法宝还是“China virus”。把病毒视为外敌侵入，自己是统领美国抗战的大统领，美国人如果爱国，那么就应该团结一心支持Trump。

美国人是全球最自信的国家：真正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美国人认为：我们什么都是全球最好的；我们什么都是世界第一的；我们有最好的专家，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我们有好的人民、有最好的制度作保。（以及最好的总统）。在防疫这件事上，我们怎么可能做的不好呢？

深究一下，中国的防疫故事在美国其实是一个有些敏感的话题。因为它涉及到比较中美体制、中美政府、中美公共治理及公共卫生应对。中美谁是更负责任的政府？中美谁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的人民？这个问题细思极恐。

在今天这种美中对峙的格局下，如果跟美国人说，

“中国给了你们足够预警时间，给了你们无数关于这个传染病的信息，你们没有及时行动，没有采取足够的措施，没有充分保护人民生命安全和健康福祉，公共卫生体制漏洞百出，导致了今天的严重疫情、健康损失、经济损失。而我们中国却由政府和民众齐心协力把疫情控制住了，取得了全球瞩目的成绩。我们的体制、政府表现得比美国更优越，我们做得更好。我们更能保护人民。你们应该向中国学习。”

Trump的基本盘、美国小粉红、广大白人群体是不可能接受这种说法的。他们会以最大的自信极力捍卫美国的优越性，同时以最大的努力妖魔化中国。（例如“中国谋杀了他们的吹哨人”）。前两个月中国抗疫时舆情里出现的一些负面信息都可以被加工炮制。美国人情感上不能接受中国的成功抗疫，只愿意相信中国抗疫不力，或者付出了看不见的惊人的社会代价。中国成功的背后一定还有黑暗的隐情。这是美国人自觉维护制度自信的本能。

中国抗疫故事是要回避的。无论美国左右政客还是主流媒体，都会拿出韩国而非中国的防疫作为成功模式。

因此，只要Trump强调COVID-19的“中国身份”，把疫病与中国建立其强有力的思维联系，就能够在美国形成一种对外的爱国氛围，能够在一定程度自动化解美国人对本国政府特别是Trump本人的批评。在强大的制度自信下，美国人会下意识地回避问题。

笔者的预测是，Trump会在2020大选中主动将疫情问题政治化，会结合COVID-19提出保护美国、对抗中国的主题，如果疫情持续，他会继续指责中国；如果疫情更早的结束，那又全是他的功劳。总之，无论是悲观情景还是乐观情景，他都想好了对策。我认为Trump有能力动员自己的基本盘和部分的中间派，让他们相信Trump领导的美国抗疫故事，并把不满和聚焦投射到中国身上。

同等条件下，民主党拿疫情问题做文章打败Trump的可能性就很小。我甚至认为民主党最后对防疫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亦如笔者一再所说，美国人（特别是白人）和中国人不同。美国人迷恋小政府、强调简单个人主义（rugged individualism），信仰强身健体、野蛮生长、适者生存、竞争，依靠自己的勤劳、天赋（还有枪械和圣经）。认为失败也不要怨天尤人，尤其不要抱怨政府。这是一个非常“皮实”的“战斗的”拓荒民族。美国人还把政治权利和公民权利视为高于医疗卫生和健康权利，不会拿后者换前者。所以从一开始，美国人对政府在防疫中的作用的预期就远小于中国人。

再考虑到这几位的民主党候选人的实力，笔者真的不认为Trump会被疫情推下台。

5. Trump越使用“China virus”，中国人越团结

Trump使用“China virus”主要是服务本国政治，为了选举做准备，不是针对中国而来。

中国人（以及海外华人）看了肯定很生气。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是，Trump越这样黑中国，中国国内的舆情越稳定。如果说去年10月国庆是国民情绪最高涨的时候，今年1月份2月初则是低潮。朋友圈上铺天盖地是负面情绪，很多人在批评政府。

结果，中国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基本控制住疫情，抬头一看，发现居然全球疫情爆发，各种制度优越的公共卫生强国纷纷“沦陷”，海外华人为了逃离疫情纷纷撤回中国。这时，我们的国民与政府当然也就和解了，承认政府确实做得不错。这样，国内舆情也就从1月份的低谷彻底恢复过来。过去一两周美国疫情爆发，Trump给病毒贴标签伤害中国，使得COVID-19一下子与中美关系、爱国主义、中华崛起的政治主线联系起来了。这时，国内舆情开始进入上升通道。Trump越是贴标签损害中国，中国国民越团结，舆情越正面。

这个逆转情况，大概也完全出乎政府在一两个月之前的预期。

所以，从国内舆情的角度，中国政府应该乐得见到Trump打他的中国牌。

6.  中国“公知”与“China virus”

最后，笔者以为，China virus是中国“公知”和灯塔派的试金石。（注：在2020年的中国，“公知”不代表公共知识分子，而特指有特定政治取态的人）

如果这个人是“公知”，那一段时间以来，他很有可能会热衷于片面强调美国（及英国）抗疫的强大与科学，闭口不谈美国（与英国）抗疫出现的种种问题，对China virus闭口不谈——因为他们会错误地把Trump与整个美国制度文明联系在一起，而不是把Trump看成美国广大政治光谱上的一个政客——所以不愿意“揭短”。而如果直面讨论这个话题，他们倾向于会将China virus轻描淡写化，认为历史上也有类似的称谓啊（Spanish flu），强调病毒起源中国。还有批评中国玻璃心。

由于中国“公知”大多不了解西方主流自由派的政治话语体系，所以他们想不到西方主流自由派会从左边攻击Trump的种族主义言论。

也因为非常不了解西方政治，缺乏相关知识素养，中国“公知”对很多东西缺乏分辨力。譬如他们只能用民主等表面的话语去理解香港的反中运动，而看不到背后的民粹右翼思想（地域歧视、种族主义等）。对台湾问题也是类似。对这样的人，我统归到“self-hating Chinese”的大类。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