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的自己
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忘足,屦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
01
忘记是否合适的合适
昨天我们讲了“东野稷御马,马被累死”的故事——东野稷说自己很善于骑马,鲁庄公就问:“这匹马很厉害吗?先给我跑一百圈。”
东野稷为了达功名于天下,努力地在老板面前演示,最后把马活活累死了。
有一个比喻,我们的心是驾车的人,我们的本性是坐车的人,而我们的身体是那匹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马是最可怜的,总是被不停地抽打、驱赶,最终扛不住驾车人的鞭子和坐车人的欲望。我们的身体,就是被我们的“心”和我们的“灵”驱赶的那匹马。
所以,要想活得好,一方面我们要克制自己的“心”和“灵”的欲望;另外一方面,要养好自己的身体。但归根结底,身体是很被动的,所以与其养生,修护身体,不如节欲、少用,免受其累。
据说,倕是尧时期一个非常厉害的工匠,他随手一画就是一个圆,不用拿圆规和矩,就能够把圆圈画得特别的圆。他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是因为心完全放松了,手指和心灵是一体的。
网上有一个视频:一个国外的数学老师,拿着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唰”一笔画下来,一个完美的圆就出来了,丝毫没有粘连。我想,除了努力训练以外,更重要的是在那一刹那间,他完全找到了粉笔和肩肘之间的放松关系。这是内在的欲望和放松后的身体完美结合的产物。如果你很紧张,心里又想要画得非常圆,反而画不圆。
你知道无我的境况是什么样子的吗?
当你意识到自己某个内脏时,这个内脏其实是有一点儿小问题的。平常我们是不会觉得自己的胃到底有多重要,但出现胃痛、胃胀、胃酸,或者肚子咕咕叫(饿了,那也是胃的一种病,它在分泌胃酸)的情况时,你就会感觉到它的存在,这时它已经出现了某一种不自然。
你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吗?只有当脚痒的时候,我们才能感觉到脚的存在;只有当肚子痛得满街找厕所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肚子的存在。
有些人,年轻的时候眼睛特别好使,一到四五十岁的时候,突然觉得眼睛干涩发痒——哦,原来我是有眼睛的。平常你有多少时候清楚地觉察到自己有眼睛呢?你只是在用眼睛去看世界的万物而已。
所以庄子说:“你一旦意识到某个东西的存在,那个东西就有可能出现问题。比如你的脚被勒得很紧,你才知道鞋不合适;当你的腰带勒得很紧的时候,你才知道这个腰带不合适。”总之,物我两忘、完全匹配默契的时候你是不会觉察到问题的。
如果你发现一个人在你身边,已经像空气一样,一般有两个可能:第一,他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第二,你俩已经达到了高度的默契。
庄子用“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这段话作为《达生》篇的结尾,很有趣。他说:“人的本性是自洽、自我协调的,能够做到没有什么不合适,就是忘记是否合适的合适。”
如果你能够做到于禅坐之中忘记自己的身体,那说明你的气脉是通的。很多人在打坐初期,平常不觉得疼的地方都开始疼起来,一会儿腰疼,一会儿肩胛骨痒,一会儿腿酸。
而另外一些长期打坐的人,他就能做到“物我两忘”的境界,觉得自己突然一下子好像变透明了,仿佛时间、光线、空气、味道都可以自由穿梭于自己的身体,自己与周遭的环境是融洽的,是连在一起的,这就叫做“物我两忘”。
有一些资深烟民,在劳作了一天以后,点上一支烟,完全放松的时候,他就能体会到一种好像自己不存在的感觉。
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还不自由的表现,所以那些总是想要刷存在感的人,本质上是对自己的存在很不自信的表现,也是一种不自然。而那些存在于那里,又压抑自己表达存在感,浑身难受的人,亦复如是。
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却没有发呆的人。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因为忘记了这一切。
02
拿起来的最终要放下
我们在《达生》篇里看到的这段文字,恰恰印证了庄子说的:最好的通达生命之道的方法,就是忘记那些内在的欲望与冲突;忘记合适与不合适;忘记对错。因为只有当你逐步把所有的东西都剥开之后,生命的本相才会呈现。
你把每件事情都逐步地放开,最后你发现,没有东西留下来,那个东西就是本相。举个例子,我们在剥洋葱的时候,一层一层地剥,剥到最后是什么都没有的。
洋葱就像是我们生命真相的本质,剥到最后,生命的内核是一个空置,安住于当下,也是安住于当下那个寂静的状态。现在想想,有什么东西是真的不能够放下的呢?
我曾经说过:“放下的前提是先拿起来。”这是在世间法里的一种表达,但最终我们是要放下的。起码在睡觉前,你应该放下今天对于自己应该不应该、做还是没做、好还是不好这一种念头的执着。因为那一切都已经过去,而明天还没来。无论如何,让自己在入睡后、醒来前,拥有自己的梦,这难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吗?
你知道吗?我的内心现在对人有了另外一个维度的判断——一个能睡好觉的人,一定是福德很大的人。因为他和世界在心理上的冲突没有那么强烈。
每一个睡不好觉的人,都是因为他有还不能够接受的世界和还不能接受的自己。
(文/梁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