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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容:与卡普钦斯基一起旅行

2015-05-07 看理想

张翠容,独立记者,自1998年起,她以自由撰稿人身份,在紧绌资源下,只身游走中东地区、欧洲及巴尔干半岛、中亚、东南亚、拉丁美洲等动荡之地。

3年前在北京单向街蓝港的二楼,听她和梁文道聊“革命是一种乡愁”,这周日她又将驻留北京,也是在单向街,她将和我们讲述独立记者的前世今生。这一次更像是她对过往的一种回盼,对自我身份的一次聆讯。我们就试着追赶上这位风尘仆仆的‘背包客’,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一种有关新闻,有关世界的新的可能性。



张翠容 X 梁文道:革命是一种乡愁


“张翠容是一个很特别的一个人,我们在香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傻大姐,老拿她开玩笑,她每次从一些危险的地方回来,我们都觉得很惊讶,她居然能活着回来,因为在我们的心目中她从来不是一个很精明的、很聪明的,能够随机应变的人,你觉得这个人她太傻,她去了一些地方,她不应该活着的。


有一次,她在战地住的地方,被以军空袭,应该是用F16的战机放了一个导弹下来,就把她住的楼旁边的整座炸掉了。然后当时呢,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事情就是打电话找报馆说我现在就在这样的现场看到这样的事情,你们要不要报道?”——梁文道


一切都归零到“人的观点”


最后他们还是没有要报道,因为他们说除非你找到以色列哪一方面可以平衡一下你的报道,我说这个事情是发生在加沙地带,我说我现在人在加沙我怎么去找以色列的官员叫他们回应呢?因为现在实实在在就发生这种惨剧,然后这些受害者这些家庭怎么难受。然后他就说不要,一定要平衡,所以说我就很生气。这件事就让我思考什么叫做客观?什么叫做中立?什么叫平衡?是不是我问你三句话,再去问对方三句话就叫平衡、客观了?


还有一种就是所谓的华人角度,1994年年初,我建议报道一位波斯尼亚女童Zlata,她成功逃到美国,把她在萨拉热窝写下的日记结集出书,日记里呈现了孩童眼中的战争世界,从家庭到学校、从邻家的小狗到军人叔叔,动乱中的日常生活细节,惶恐里不失天真。总编辑很快把书退回给我,一脸严肃,说:“谁会知道萨拉热窝在哪里?会有共鸣吗?”这或许是对的,波斯尼亚战事在华人的经验中牵动不起一丝涟漪,正所谓: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华人新闻观点,大概就是从华人的利益角度去看问题,凡是与华人利益无关的,便不需要深究了。


我们可能应当返回新闻学最基本的一个命题:新闻应否有观点?在大陆,传媒是党和政府的喉舌,人所共知,新闻的角度当然要反映党和政府的观点。另一方面,作为自由世界护舰的美国传媒,对于国内的新闻事件以至政府的国内政策,可以呱啦呱啦,态度十分尖锐,但一触及美国的外交政策,却似乎要统一口径,例如美国在中南美洲的角色、波斯湾战争、北约的“人道干预”。记得1999年在伦敦的英国广播公司接受一项广播新闻训练课程时,导师指出报道海外新闻必须以国家利益为依归,并明确写在采访守则内。因此,当我们谈论新闻观点,其实就是利益价值的判断,美国观点就是从美国利益出发、欧洲观点就是欧洲利益出发、中国观点就是从中国利益出发,如此而已。新闻真相变成了只是按某一利益价值重新塑造事件的表象,甚至简单化事件而已。


而这种简单化事情本质的企图,是一种对历史的失忆,又或逃避,逃避历史的杀伤力,然后再用某一种价值观的美丽外衣包装起来,去合理化、去让人相信,这姑且称之为“隐藏的议程”(请参考John Pilger,Hidden Agendas)。其实,记者的职责就是把这些隐藏的议程挖掘出来,拨开云雾,让读者更贴近真相,无需执著于华人的观点,或是美国的观点。


我希望将一切都归零到“人的观点”,而且没有预设立场,即使有,也是基于事实基础上的立场。



雷沙德•卡普钦斯基(Ryszard Kapuscinski)


我与卡普钦斯基一起旅行


卡普钦斯基是我的启蒙,我的前辈。我是受了这个波兰记者的影响,而开始上路的。他的报道迥异于官方媒体,以人性的角度出发,不带任何预设的观点,不作主观的判断,他只对人、事、物静静观察,采取抽离的态度。他曾说过:


“当我在第三世界国家的时候,我通常都很审慎,几乎不错过任何一个记者会,但是我从来不问问题,情愿让别人去问那些问题。有时,我会在一些城镇走上一整天,但决不主动与别人交谈,我只是去看、去听、去感觉。在一般情况下,我宁愿让别人来与我谈话,这由于我不想去强迫或改变外间的情况,对方也许会说一些话,也许什么都不说,不过这不会让我觉得失望,因为他可能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说。”


卡普钦斯基的采访手法明显与那些西方明星记者不一样,他不会提出尖锐难缠的问题,也不会只顾埋首奋笔疾书记录答案,他相信只要用眼睛和心去看,就能看清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他的作风虽然不符合西方新闻工作者的标准,但具有自己独特的思考方式,并且绝对是一个负责任的记者,堪称新闻工作者的典范。事实上,他冷静客观而又富浓厚人文色彩的报道,已令他在国际上享负盛名。他在萨尔瓦多的一篇报道,一篇有关该地早期游击队领袖哥梅兹遭枪决的经过,一如其标题:“让我们看,让我们思考”。如果采访要有角度的话,那就是广阔的人文关怀胸襟,一针见血地抓到问题的核心,让读者看,让读者思考。


卡普钦斯基也有他的启蒙,影响他的是“历史之父”希罗多德,他在自己半自传色彩的《与希罗多德一起旅行》中讲述了两个相互交错的旅行:即作者本人环绕世界的旅程,和他对古希腊历史地理学家R.希罗多德足迹的追寻。希罗多德面对历史,面对纷繁的世界,他没有埋头在浩如烟海的资料里逐字逐句地考究,他选择走出去,用自己的脚去丈量每一段历史。也许他不像修昔底德那样冷静地分析权力政治,像旗语一样清晰扼要,冰冷,直接。他那充满故事的报道里,是他自己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和世界带给他的温度、诗行和影。



《另一片海:阿拉伯之春、欧债风暴与新自由主义之殇》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我向友人笑说,做一个背囊旅客已够艰苦,再加上繁复的采访工作,真是难上加难,我姑且称此类记者为“背囊记者”。但我更喜欢称为“独立记者”。


我没有受雇于任何大媒体,就以自由身的身份,背着背囊,孤身奔赴各新闻热点以及受冷待的地方。这意味着旅途上一切事宜(包括经费)都得靠自己一人打点,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国际新闻的第一线记者多风险,但大媒体的全职记者至少还有较多的紧急援助管道,而作为独立的自由记者,遭遇到任何情况,都必须自行设法解决,有时需要机警,有时需要拿出勇气,危险加身时则必须夺命狂奔。


有的时候,他们说我“独立”,因为我总是不怎么和其他的记者朋友一起,我怕被他们知道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没钱,没资源,一无所有。我去一个地方报道,住民居,挤公交,很大的原因是住不起Continental Hotel。在踏上征途之前,我会一如其他背囊旅客,首先收集有关目的地的基本资料:衣、食、住、行,特别在住宿方面,必须在预算之内,以确保不会超支。换言之,在旅途上,我也得是一位善于理财的管家。


即使这样困难重重,但我总是抑制不住地想上路。


希腊电影大师安哲罗普洛斯说过:“旅程,与电影制作,都应该将我们引领到从未到过的地方。”这句话启发我背起行囊,开启了我的第一次国际采访。


波兰同行面对卡普钦斯基,经常慨叹:“真要命,不知他现在又到哪个地方去了?”上路对于卡普钦斯基来说:“我必须要旅行,这是我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方式,只有在路上,我的脑筋才会转动,一旦坐下来,我的脑袋就变得一片空白。”


也许你会问,我一无所有还敢上路,怕不怕?

怕!所以我随身带着钱穆老师的一段话:


手空空,无一物,路遥遥,无止境,

乱离中,流浪里,饿我体肤劳我精,

艰险我奋进,困乏我多情,千斤担子两肩挑,

趁青春,结队向前行……


“点击阅读原文,收看张翠容在【一席】,周日沙龙也希望见到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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