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情郎”不在身边 | 一千零一夜
有人在《一千零一夜》的节目下评论说：叫这么个名字，好像真的能讲一千零一夜似的。有热心观众回复他，“好像确实是要讲一千零一夜”。
我们当然能理解这种怀疑，毕竟现在坚持做一件事情，并认真地坚持下去的人并不多。但对于道长来说，这种怀疑大可不必，毕竟前面的《开卷八分钟》他讲了整整八年，也影响了无数观众。
为什么选在夜晚的大街？因为有点魔幻主义，也因为想让读书这件事被更多人看见。
这一夜，是一千零一夜的第十二夜，莎翁剧作中的《第十二夜》是喜剧，而我们的[看理想]计划是否也能实现拍摄初衷呢？一千零一夜的读书究竟能改变什么？
且拭目。
第十二夜
人间词话（三）
[一千零一夜]
讲述人：梁文道
幽微的洞见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开宗明义说的是要讲词，但是就像我们之前跟大家说到的，他已经讲的不止是词了，他说着说着会说到诗，说着说着会说到整体的对文学的看法。这个其实是中国传统词话、诗话，这种文学评论体裁的一个特点，它并不是非常的系统，非常的严谨，但写得好的时候，尽管散漫，却又有一两句非常精到、非常幽微的洞见出来。
比如说像《人间词话》里面最有名的句子，就算你没读过这本书，你大概都听过的句子，讲的不是词，不是诗，讲的是做人。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三首词里面每一句话都是名句，大家都听过，几乎全是讲的是恋爱。其实，几乎所有的词，我们今天读词，读宋词也好，读后来的词也好，你会看到很多的词句谈的都是恋爱，而且还是从女子角度出发，写的爱情故事，都是一些我的老公去了哪里，我的情郎去了哪里，好久没见我很思念他，所以我才独上高楼要看他，寻这个人寻来寻去，原来他就在灯火阑珊处。
借思念情郎，抒家国情怀
王国维凭什么把这三句话变成一个君子成长之道的人生三境界，来这么解释呢？所以他自己也说，他说他这种解释方法，哪怕是这些词的原作者，欧阳修跟晏殊他们都不会同意的。好，问题来了，如果他们都不会同意，你为什么还能这么来解释呢？
这就牵涉到文学解释里面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同时也引发出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面作出的一个很重要的贡献，就是更新了我们对词的理解。也许，历来我们对词的理解，都已经不是那么单纯，但是王国维把它说得更清楚了，怎么样清楚法呢？我们等一下接下来就能马上看一看，词这个东西，怎么样借着女子思念情郎的口吻，说出了不一样的境界。
十三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十五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李后主的词为什么好呢？我们历来夸李后主的词好，不是因为他的词写得特别的艳丽，而是因为他的词，我们所有人见他亡国之后写的那些词，表达了某种，一种对亡国的那种恨意，对于故国之思的那种忧愁。
这样的一种感情，李后主不是直接把它写出来，他是借着另外一种状态把它写出来，借着一个女子，去思念情郎，那个情郎或者已经走远了，或许不再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了，借着那样的思念去曲折地、隐晦地把自己对国家，对故园的看法写出来，这就是词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
“此恨绵绵无绝期”
词，本来就是这种不入大雅之堂的文学体裁，所以叫“小词”，可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却要说词，了不起。他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掌握到了词，原来有一种美学属性，那种美学属性很常见于我们的东方艺术。你从中国我们的昆曲、京剧、越剧，一直到日本的歌舞伎、能剧都很常见反串，对不对？梅兰芳不就是反串吗，坂东玉三郎不就是反串吗，明明是个大男人，明明是个昂藏七尺的男儿，偏偏演女性的角色。
而我们夸赞他们好，好在哪儿？就好在一个男子，居然能够比女性还女性地掌握住，女性的某些很细微的表情、情绪的表达方式。那不是一种强烈的仇恨，却是什么呢，一种“此恨绵绵无绝期”那种悠远的仇恨。那样的恨是种什么样的恨呢？恨我的情郎不在身边了，恨我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一个男人。
这样的感情有境界吗？王国维认为有境界，而且是大境界。
那么，当然以今天角度，很多人觉得，中国人太变态了，当大臣、当官的总把自己当女子，把自己伺候上层领导干部的那种态度当成一个臣妾要伺候皇上的态度一样。你可以这么讲，但是另一方面，它也的确给了文人们一种表达的方式。这就是《人间词话》里面提到的词的特点之一，男人们透过词，曲折、隐讳地借着女人的声音，去说出来，自己无法借着男人的口吻去说的一种对人生、对国家、对天下的看法。
（本文为节目文稿节选，完整节目请点击阅读原文）
下集预告
第十三夜《人间词话》（四）
7.12 晚上线
“《人间词话》讲到今天这一集已经是第四集，必须来个总结了，否则大家就厌烦了。可是大家要原谅，没办法，因为我们今天讲中国书，哪怕是一百年前的中国书，像《人间词话》，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讲，读起来觉得像读外语一样。”
——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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