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到这个华人富商之前，她就已经老了 | 一千零一夜
这一夜，或许是太热的缘故，地铁口坐着一位赤着上身吹风的老头；
有流浪汉直接四仰八叉地睡在天桥上，似是已经入梦；
人力三轮车夫接过乘客的钱，不知之后是开去了家还是寻找下一个乘客……
这一夜，是一千零一夜的第十五夜。
第十五夜
《情人》（二）
[一千零一夜]
讲述人：梁文道
- 戴 宽 边 帽 的 女 人 -
玛格丽特·杜拉斯她是一个对电影很懂行的人，对摄影也很在行。所以她对于摄影要捕捉的形象，是非常非常敏感的。
在《情人》这本小说里面，我们常常能够看到，她对一些具体形象的描绘，而这里面最重要的一个形象就是这里面的女主角，也就是她本人，15岁那一年，在越南，在西贡的湄公河上面，过河的那个形象。
在那个渡轮上面，她靠在渡轮的栏杆上头，然后穿着一个，穿了一个高跟鞋，然后戴了一个男人戴的一种宽边帽，那种宽边帽，它还是粉红色、红色的一种宽边帽，是个男人戴的帽子。但是一个小女孩，怎么会戴那样的一个男人的帽子呢？那么于是，这就成为这本书里面最重要的一个形象，或者是用她的讲法，是个失落了的照片。
电影《情人》剧照
正是因为那样的一个形象，吸引了这本书里面的男主角，情人的出现。那个情人，是一个当时在越南的一个华人富商的富二代，看到她，就从车里出来，就递一根烟，给这个15岁的小女孩，就问她吸不吸，她不吸烟。
然后杜拉斯就注意到，小说里面写到，当时那个男人的手是颤抖的。为什么一个二三十岁的一个成熟的男子，来调戏，或者是说，想来泡一个15岁的小姑娘，居然手指会颤抖呢？这就牵涉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那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是白人，而那个男人是个黄种人。
- 炎 热 潮 湿 的 印 度 支 那 -
这部小说最大的魅力之一，除了是里面非常热情、热烈的，非常铺张的，关于人类的性欲、欲望的描写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它的一个外在环境，它写了一个西方人想象中的一种东方环境，尤其是法国人想象中的印度支那的环境。
印度支那这个地方，我们今天已经没人在用这个称呼了，它所指的是什么呢，就是过去法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的统称，常年处在热带之中，因此没有四季的分别，终年是炎热的，森林的气味会蔓延到城市之中，而城市里面的烧烤的味道，华人、越南人他们高亢的有点喧嚣的说话的声音，路上走过的自行车的声音，车水马龙的那种东南亚城市的感觉。
- 咒 语 一 般 的 语 言 -
杜拉斯语言那个特点就是简单，有人说那是因为她受到法国“新小说”的影响，甚至也有人把她曾经归类为“新小说”作家群的成员之一，而“新小说”的旗帜和特色就是语言非常的简练，他们受到了海明威的影响。所以语言上面，不求雕琢、不求花式，而是追求一种名词、动词的简单的组合，尽量多的对世界现象的反映，而不要过多地去挖掘人心的那种复杂多变的性质、情绪、动机等等。
那么但是杜拉斯不一样，杜拉斯不怕写人的情感起伏变化，但是她仍然用这样的语言去写，当她用这么简单的语言去写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特别的效果，什么效果呢？
就是由于她的用字很节约，所以花样不会太多，总是重复的。所以她每一段文字里面那种重复，会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你在听到一连串的咒语似的，重复、重复又重复；又有点像随着我们的作者，因为她写的都是自传体小说，走入了回忆的迷宫，进入了一个密室当中，听到的是不断的回音反复；又有点像是一个人在做梦，不断的梦魇；又或者是一个人贴近你的耳朵边，跟你说话的那种耳语，那种亲密的魅力。
- 你的人生是否有故事 -
她要写出来的是一个什么样色彩的东西呢？直接地讲，是个没有爱情的故事，是一个跟欲望、跟性爱相关的故事。这两个人，他们每天就是这样的，华人富商开着他的漂亮的、白色的豪华轿车，到这个法国女孩念的那种给法国学生念的高级学校门口接她放学，把她接到他城郊外的一处房产，在那个房间里面整个下午就做爱。这个小女孩身体都还没有发育完成，但那个男人就是那么的沉迷她，而这个男人是一种典型的越南的华人男子的形象，皮肤柔软、身体柔弱，但性器官强壮，然后里面充满了大胆的赤裸的性描写。
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因为它被杜拉斯认为是她的人生之中很重要的一个核心，也就是一个失落掉的一个环节。
她说我的人生之中没有故事，或者叫做没有历史。这话怎么讲呢？是这么样的，我们举个例子，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人生有没有意义，有一个最简单的检测方法，就是你试着把你从小到大到今天为止，你的人生经历说成一个故事，一个真的有人物、有情节、有开头、有结尾、有中间高潮、有起伏、有重点的故事，也就是说它是有个驱动力驱动它前进的故事。它可能是个爱情故事，可能是个关于复仇的故事，但无论如何有个主导动机，如果你的人生能够被说成一个这样的故事的话，那么你的人生就有意义了。
所以她要写小说，所以她要写《情人》，把那个在她人生之中她觉得少掉了，整个人生就被抽空掉的那个故事的重点写回来。
这本来是个可以很凄惨的故事，但是在《情人》里面，她却写成了一段迷人的爱情，或者说是一个迷人的欲望故事。而欲望总是会使人早衰的，所以我们的杜拉斯也很早就老了，但是，更准确地讲，早在这一切都发生之前，早在她在湄公河的渡轮上面戴着男人的帽子，勾引到了那么一个华人富商之前，她就已经老了。
（本文为节目文稿节选，完整节目请点击阅读原文）
下集预告
第十六夜 《先知》（一）
7.19 晚上线
“欢乐不过是摘去面具的忧伤。自我之井中涌动着欢笑，其中也注满了泪水。难道不是这样吗？忧伤越是镌刻在你的生命深处，其中也会包含更多的快乐。”
——《先知》
道长书单
《了不起的盖茨比》（又译《大亨小传》）
《被淹没和被拯救的》
《老巴塔哥尼亚列车》
《杨牧诗选》
《人间词话》
《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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