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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死,他都没能看见这本书的出版 | 一千零一夜

2015-08-06 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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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与命运》(二)


[一千零一夜]

讲述人:梁文道



北京夜晚

“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来谈这个人跟他的书的命运呢?那是因为本身这个故事就很曲折,很离奇;二来就是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又反映出了一个时代历史中的一些很让人唏嘘的情节。



故事开启
过时的政治价值


这本书为什么在苏联会不受重视,或者要被禁掉就是个问题,更大的问题就在于,通常在苏联被当成禁书的书,在西方都是很受欢迎的,都是很热捧的。可是好玩的地方是,这本书在西方出版的时候,已经冷战要结束了,那冷战一结束,以前苏联的禁书就没人看了。而苏联解体之后,它以前的禁书呢,今天的俄罗斯人也不大愿意去看了。因此这本书在这个意义上讲,大家就觉得它已经过时了,指的不是它的文学价值,而是政治上的价值。



格罗斯曼这个人原来是一个很忠诚的共产党员,他写的东西被认为是苏联当时体制内最优秀的作品,那怎么一下子好像被人打入十八层地狱一般呢?二战之后,他以一个英雄般的身份回到了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之内,不用再当随军记者了,有过这么英勇的生涯,这时候就可以开始好好地重新写自己的小说。那么但是他在战场上面的经历,使得他开始意识到一个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什么问题?他的身份问题。



我是谁


1905年的时候,瓦西里•格罗斯曼出生于今天乌克兰的别尔基切夫,别尔基切夫曾经是当时欧洲最大的一个犹太人社群,没错,他就是个犹太人。那么他生在一个犹太人家庭,只不过这个犹太人家庭是个所谓“世俗化”的犹太人。他从来没觉得我是什么犹太人,他觉得我就是个俄罗斯人,我是个苏联人,就这么想,这么长大。那么直到他在二战的时候随着红军抵抗德军,然后慢慢地反击,这个时候他到了波兰,他看到了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事情,那就是特雷布林卡。特雷布林卡是什么?是当时波兰的一个很有名的集中营。


特雷布林卡灭绝营上林立的纪念碑


我之前跟大家讲《灭顶与生还》(又译:《被淹没和被拯救的》)的时候,曾经讲过集中营。其实这次要跟大家提一提,更准确的讲法,这种不叫集中营,它叫灭绝营。集中营可以囚禁一般的囚犯、政治犯,而灭绝营是专门针对一些的特殊人口,比如说犹太人跟吉普赛人,要把他们干掉为止。


特雷布林卡就是一个灭绝营,它死的人估计大概是从87万到百万以上。而格罗斯曼,他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亲眼,在外面的人看到这么一个灭绝营跟集中营的人。那么他关于这个灭绝营的记录,也成为第一份以文字记录的关于这个灭绝营实况的一个笔记,在后来的纽伦堡大审判里面,他的这个记录还被当成一个很重要的证供,发散给各国来的国际的法官们。他看到这个时候,他开始忽然意识到,原来我是个犹太人。于是他在战争后期,或者打完仗之后,他就开始想调查,到底二战的时候死在德军手下的犹太人,有多少呢?那么他就参与这个调查,并且把这些调查的发现写进他后来的小说里面。



自由的人和被“逮捕”的书稿


全书翻译成中文之后,有1000多页,里面的角色超过160人以上,我们讲的还不是横店那种被人乱枪扫射死掉的那种角色,而是一个一个有名有姓,有个性、有灵魂、有血有肉的角色。


那么这样的一本书,他写完了,交稿,交稿当然要审查,那么审查的结果是什么呢?居然惊动了KGB克格勃,克格勃下了一个命令:“逮捕”。逮捕什么呢?不是逮捕格罗斯曼,而是逮捕这本书。



克格勃徽章(点击标题查看介绍)

克格勃(俄文:Комитет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英文:The Committee of State Security),简称KGB,即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是1954年3月13日至1991年11月6日期间苏联的情报机构,以实力和高明而著称于世。

1991年苏联解体后,改制为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其第一总局另外成立俄罗斯对外情报局,与英国军情六处、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以色列摩萨德一起并称为“世界四大情报组织”。


一本书怎么逮捕呢?方法很简单,冲上他家,把这本书的书稿没收了,把这本书的草稿没收了,把这本书相关的笔记本拿掉,甚至连打印这本书,打这本书的打字机都要逮捕回去,全部封存。那么当时格罗斯曼你想想看,他在写完他这部巨著的时候,耗尽心血,他这时候怎么忍受得了这个。于是他写了一封信给赫鲁晓夫,他跟他说:


“你为什么不干脆抓了我呢?你让我的人身自由,但是我毕生生命倾注于其中的这本书,你却让它失去了自由,我请你还它自由!”


那么官方对他的回答,就是由苏斯洛夫召见他。苏斯洛夫就跟他说:


“你这本书,坦白讲我没读过,但是我已经读完很多关于它的评论了,从这些评论看来,我认为这本书大有问题。你好好的一个作家,你何必把你的作品,把你的精力投入到参与敌人原子弹攻击我们的这个势力之中呢?你又何必让这本书出版,去引起公众来讨论苏联还需不需要存在呢?”


这时候他知道这本书已经出版无望,于是非常的绝望。正好在这时他又发现,长年疾病交困底下,原来他有胃癌,他拖着这样的身体到亚美尼亚去旅行,他仍然想写东西。



幸运和不幸的界限


1961年这年他到了亚美尼亚,有一趟他在当地参加一次婚宴喝了酒,然后主人家开车把他送到第二个地方的时候,在车上他这个胃实在不行了,他感觉到他得拉肚子了,但这个人生性很害羞,格罗斯曼不好意思讲,他觉得恐怕这路上说不定就在人家车里头拉了。终于这司机说,这主人家的司机说没油了,得加油,把车停一边去加油,然后他这时候赶紧找洗手间。后来他在这次旅行的笔记里面他说:


“我真是一个太幸运的人了,经历这样的灾难我还能够有幸运免除这样的灾难。”



到了三年后1964年,他就慢慢地很折磨地死在胃癌之中。他觉得这辈子这本书,是永远消失掉的书,再也不可能重见天日。其实不,当时他早就有另一份手稿,只是不知道这份手稿还有没有出版的希望,在他一个朋友那儿。


那个朋友自己偷偷地拍照,把这个手稿拍下来,拍成微缩胶卷,在1970年的时候透过非常有名的苏联的氢弹之父,后来的异议科学家萨哈罗夫偷渡出去,到了瑞士。1980年的时候,这本书在瑞士首先出俄文版,再过几年出法文版,1985年出英文版,1985年它在法国的时候成为全年度法国最畅销的书。


80年代末中国开始翻译,到了这么多年之后,最近五六年或者七八年,英语世界、全世界好像才忽然警醒,有这样的一本书的存在。大家拼命地来看,拼命地讨论,整个文学界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醒了之后,赫然见到眼前有这样一部巨著。


而俄罗斯在1980年代,就已经让这本书恢复出版,在前两三年的时候,苏联甚至把它拍成长篇电视剧,在前年的时候苏联的国安局把这本书的书稿公开拿出来移交给他的家属,全俄罗斯人现在都知道这本书的存在,据说连普京都很喜欢它。


这就是这本书的命运,那你觉得格罗斯曼跟这本书,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你可以说他幸运,到底他的生命在这本书里面在今天复活了。但是问题是1964年,他在病床上备受折磨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觉得:“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我的书也就是这样了。”



(本文为节目文稿节选,完整节目请点击"阅读原文")


延伸介绍





下集预告

第二十五夜 《生活与命运》(三)

8.9 晚上线


这本书就充满了这样的一些人物,正在他人生最高潮的时候,下一页也不谈他们怎么死,也没有挣扎,也没有遗言,一下就没了……读者觉得很错愕、很惊讶,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这是因为生命本来就是这样,很多人就是这样一下子没了。”

——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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