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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夜 | 伟大的斯大林,您好! (《生活与命运》完结篇)

2015-08-13 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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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与命运》(五)完结篇



[一千零一夜]

讲述人:梁文道


夜色下的北京


他不是为了特权,不是为了刚刚有了一个小汽车,一个专用车、有司机,他就是为了一种人性的温暖,他不愿意再失去,不愿意被所有人排挤疏离,他拿出了自来水笔在这个他明知是虚假的文件上签名,控告一个他知道一定是被冤枉的人,出卖一个他知道一定是正直的人,那同样也是出于人性的需要。”

——梁文道


故事开启



- 纳粹:“我是你的镜子” -

在《生活与命运》这本书里面,我想使得当年的苏联审查官员最不满的一个段落是什么呢,就是这书里面有一个老苏联的老革命,有思想、有能力、有精力,被纳粹德军抓了。


纳粹派来了一个特别资深的政工人员,他用了一个很特殊的心战技巧,他一直挑逗这个老革命,跟他说:“这样子吧,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你是否能够在我的眼神里面看到你自己的眼神?你在我的身上能够闻到你自己的味道?为什么?我是你的镜子,你们的党和我们的党是一样的,你们的伟大领袖斯大林和我们的伟大领袖希特勒,其实是同一种人,我们本来就是双胞胎,我们是一个镜像的关系。”


如果你看完这一段你会觉得非常惊人,你会为格罗斯曼捏一把冷汗,因为他仿佛在告诉他的读者,他认同这样的一个观点。这是当年那场伟大的卫国战争里面,原来在作战的这两个死敌,一边是苏联一边是纳粹德国,原来这两个人很难说是谁正谁是,谁邪谁非,他们其实是彼此互为镜像的关系。那么到底在他的笔下当时斯大林的那个体制,是个什么样的体制呢?举个例子:


盖特诺夫,他是一个军团的政委,很会做官。怎么样很会做官呢,他每次去视察工厂、视察前线跟农村的时候,总能跟老百姓打成一片,那在他们面前一定问:“怎么样老人家,伙食吃得还行吗?这暖气供暖够不够,跟不跟得上?”然后就对他们的生活嘘寒问暖,然后在他们面前一定严厉斥责直接主管他们那些厂长,跟那些领导们,说:“你们为什么对这些老百姓不好点,你看这衣服穿的什么?这吃得像什么样?”但是一回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他跟那些被他骂过的那些他的下属们,关心的是什么问题呢,就是怎么样可以再压低一点给老百姓的福利,压低一点开支,然后好好地让这个整个生产的效率能够提升上来,他关心的全是这一类的问题。



- 维克托:“斯大林同志,您好!” -


《生活与命运》的主人公物理学家维克托,他一直做的是一个关于核分裂的研究,本来做研究做得非常好,然后同事们都很赞赏他,觉得“你这个了不起,太厉害了!”“你这个理论太出色了!”


后来他们这个研究院来了个新领导,这新领导说:“你一天到晚就说爱因斯坦多牛多牛,什么意思?是不是因为爱因斯坦是犹太人,你也是犹太人呢?爱因斯坦那个‘相对论’是唯心主义,我们现在是唯物主义,唯物主义的人怎么能够随便夸唯心主义的科学家呢?”于是有政治路线的冲突,慢慢我们这个物理学家也跟大家不合群起来了。一个人跟大伙不合群,几乎就等于你政治上会犯错误,大家开检讨会的时候都会把自己跟你私下不满的东西,变成一个政治问题拿出来谈 ,拿出来说。那么在这个情况底下,渐渐地他一步一步踏入险境,到了后来他缺席很多会议,那些会议上的人原来全都在检讨他的不是。他知道自己一步已经跨进鬼门关,维克托天天都在家等着随时要被人逮捕。


终于有一天,一个电话来了,他一接起电话声,他就犯傻,为什么呢?那个声音,他在苏联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常常听到,太熟悉了。那个声音跟他问好,跟他说:“维克托同志,您好!”他再呆了一呆,觉得这该不会是开玩笑吧,他觉得又不太像是开玩笑,所以他就只好回应:“斯大林同志,您好!”斯大林亲自打电话给他,关怀他的研究,祝他研究顺利,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讲了几分钟这电话挂了,电话一挂之后,他的整个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第二天回到研究所,所有的同事都带着笑容看着他,而且是真诚的笑容,一点都不装,他研究上一切麻烦都解决了,什么事情都顺利得不得了。他老婆上街买东西,原来邻居都躲着,现在人人跟她问好:“维克托太太,您好!”然后他忽然发现他的同事可爱的人性的那一面,他的研究忽然又成为了最重要的,苏联的国宝级的研究了。


然后我们的作者这时候评论说:“这就是官僚主义,官僚主义就是那种你平常干什么事都干不好;官僚主义又是那种,只要国家想干一件事,就能够雷厉风行,从来没有干不好的。”所以这是一个灰色的制度,灰色的天地。



- 索菲亚:“我做妈妈了” -

难道这书里面就一点人性的希望都没有吗?有的。比如说有这么一个犹太裔的医生索菲亚,她被押解到集中营,在这个车上她看到有个孤儿,孤零零的一个小孩子达维德,非常可怜,手上总是拿着个破破的火柴盒,里面养了个蚕宝宝。这个小孩总是流着鼻涕,就五六岁,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爸爸,亲人也不要他,就只遇到这个好心的阿姨,陪着他。


他们在进入毒气室之前,纳粹军官再问一次:“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意思就是有医生,有技能就可以活命,其他人去送死。这个索菲亚她是个医生,但她不认,为什么?她决定了要陪着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子一起去死,他俩人都知道,这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了。他们的眼睛,这个小孩的眼睛看过一头垂死的牛,可怜过一些被宰的小鸡,看过路边的野草跟花朵……索菲亚读过歌德,读过普希金,看过美丽的日出跟日落……这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语言也不用再说了,因为语言是留给活人用的,他们就这样子走进了毒气室,迎接他们的命运——



索菲亚她在这书里面是一个一辈子还没有过男人的一个医生,她一直想要有个小孩,但看来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有,终于到了这最后一刻,她抱着这个垂死的小孩,她觉得她能够当个妈妈。这是一种很简单的人性的需要,人需要彼此慰藉,人需要接近其他人。我们不是因为想要让别的人给我多大的利益,只是很单纯的一种温度,贴着我就够了。



- 出卖,出于人性的需要? -


有些时候,一个人天生的一种对人情的温暖的需要,会使一个人出卖别人。听起来很奇怪对不对?这本书里面有大量的出卖自己的朋友、亲人、故交、邻居、同事的故事,其中一段就跟我们刚才说的那个物理学家维克托有关。


话说这个维克托自从接到斯大林同志本人的电话之后,飞黄腾达。有一天他的研究院的领导就来找他说:“维克托同志,我们这有一个声明,我们很希望你带头联署,因为您是我们苏联科学界的国宝。”维克托知道这个声明一定是骗人的,他不肯相信,但这时候他再看一看所有的同志们都眼睛看着他,那么的殷切,那么的温暖。


他又想起来了:我前阵子才被所有人排挤,可是现在你看我,一下回到一个人际网络圈子里面,我多么的舒服,多么的快意。他不是为了特权,不是为了刚刚有了一个小汽车,一个专用车、有司机,他就是为了一种人性的温暖,他不愿意再失去,不愿意被所有人排挤疏离,他拿出了自来水笔在这个他明知是虚假的文件上签名,控告一个他知道一定是被冤枉的人,出卖一个他知道一定是正直的人,那同样也是出于人性的需要。



- 极端的邪恶 vs 毫无来由的善良 -


这本书到底还可以多黑暗呢好在它还是偶尔会有光明的时候比如说一个苏联的老太太她好不容易在瓦砾中挖出自己的孩子的尸体她最应该痛恨德军但是当她看到一个德军战俘在她身边走过一直喊饿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把手上的面包塞给了人家人家问她:“你怎么了?”她也答不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格罗斯曼说,没错,我们身边、我们日常生活,总有无数的小小的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而做的好事情。历史就是这样,不是正义与邪恶的战争,而是极端的邪恶与这种小小的、细微的、毫无来由的善良的斗争。邪恶是什么?邪恶就是要摧毁我们这种小小的、没有来由的善良,让我们这一点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得出来的好事,它的根源都被磨灭。



(本文为节目文稿节选,完整节目请点击"阅读原文")


延伸介绍





下集预告

第二十八夜 《倾城之恋》(一)

8.16 晚上线



她写的这些东西没有谈到怎么样鼓动人民老百姓对抗日寇的士气,没有去谈老百姓怎么样受苦受难,谈的仍然是市井生活男女情爱,就像《倾城之恋》这样。那么所以大家都觉得:“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对抗战是个什么样的一个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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