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 被过滤和改造的战争记忆
这一夜是《拥抱战败》这本书的完结篇，三个晚上三集节目，我们随道长一起走入战后的日本，种子早已埋下，恶果就是今天我们所面对的日本问题。
这一集，美国脱下他救世主的外衣，成为了一个美国人。面对冷战，在实际利益的唆使下，将日本引入到一条越来越狭窄，越变越奇怪的失忆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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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战败》（完结篇）
[一千零一夜]
讲述人：梁文道
北京.夜
这是一千零一夜的第三十七夜
故事开启
当时许许多多战犯在等候审判期间在监狱里面过得很快活，在里面吃好喝好，而且还有许许多多的表演艺术家，搞相声的、唱歌舞伎的常常进去给他们娱乐。美军对他们很宽容。这种宽容不只是让他们在监狱过得舒服，而且还逐步把他们分批放出去，使得最终送审的人数越来越少。有些战犯重新回到社会上面，拥有名望地位。进入政坛当了首相的也有，例如说岸信介。
怎么会这样子？那就是因为冷战开始了。
- 敌人就在隔着海的对面 -
我们今天继续在这本书《拥抱战败》里面，找一找答案。
美军原来来到的时候，承诺给日本人民一个民主的新时代，很多日本人真心相信，衷心的拥抱。但是后来他们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第一，说好的言论自由原来无法实现，因为美国占领军当局一样搞言论审查。比如说当时很多人攻击那些战犯，该送审的没送审，但这种话你不能讲，因为你得罪了美军占领军当局。第二，他们发现很多说好了的经济民主化、解散大财阀是搞过，没错，但是后来那些财阀又起来了，有很多应该要改造的制度完全没有被改造，日本继续是官僚系统。
这个时候，美国非常需要依赖旧的日本官僚系统以及财阀，甚至一些战犯，因为那些人就算有战争责任，就算犯下了残暴的罪行，他们始终是过去日本帝国的精英分子。
为什么今天要放了他们，利用他们呢？那是因为日本已经不再是美国这个时候的主要敌人。美国的敌人是谁？就在隔着海的对面，在朝鲜，在中国，在苏联。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资本主义阵营要对抗共产主义阵营的时代。所以日本变成了它的盟友，他们甚至疯狂地想过很多的方案。
比如说日本宪法规定：不准武装，不准军事化。但在美国的压力底下，要求日本成立自卫队，名义上叫自卫队，其实就是军队。不只是这样，美国甚至一度要求日本也去打朝鲜战争，当时日本的首相吉田茂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日本国民绝对不再允许我们再去打一场仗。为了要拒绝美国这么无理的要求，吉田茂甚至串通好了一些社会党、反对派的人，在美国特使团来谈判的那天，在首相府外面示威，以表示日本人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更重要的是，冷战也使得美国开始要改造日本人对这场战争的记忆，使他们忘记自己在这场战争里面应该付的责任。我们一起来读这一段:
- 过滤和改造战争记忆 -
事实上当时有这样心情的日本人并不少。他们逐渐知道了日军在整个亚洲犯下的罪恶。可是问题是，美国开始过滤这些讯息，开始阻挡这些消息，不要让日本人知道太多这些事。
因为它不符合美国利益，你谈太多对中国人民对不起的事情，那不就是等于在帮共产中国吗？于是整个日本的战后记忆责任问题就有点转向，日本关注的不再是对不起亚洲人，他们只记得对不起美国人。他们开始反省，慢慢变成我们当初怎么会这么愚蠢，去跟美国人打？美国人多牛，我们打不过他，为什么要跟他打呢？于是他们再分析下去，为什么会打不过美国？第一，我们没有资源；第二，我们科技落伍；第三，我们的人不够理性。所以日本战后就开始讲，科学教育的重要，理性的重要。
但是这就会往一个错误方向引导，大家都开始来想的是我们打败仗的原因，而不是发动战争的责任。他们对战争责任的探讨，也会开始在想，是谁带领我们走上这条错路？是那些军国主义的头目。
随着美军逐步释放那么多战犯，只剩下了极少数人，也就是说日本这整个历史错误，到最后还真的是极少数人去承担了。把这极少数军阀搞掉，大家就好像很清白，双手也就洗干净了。
-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
记不记得之前我跟大家讲过，日本人说他们也是受害者，有一重问题是我们战胜国的人没有想到的。我们战胜国战死了的士兵，今天回顾他们，会说他们是光荣的，他们是为国捐躯。但是当时很日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有孩子去参战，死了没回来，这算怎么回事？
战败国的这些阵亡的士兵，我们今天还该不该悼念他们呢？比如说儿子的尸体回来了，给他弄个墓，我用什么心情去对待他？我怎么跟自己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死？
因为这种悼亡的需要，日本人对战争的记忆又出现了另一重有趣的转化。他们开始去想，原来他们的牺牲也是对的，也是有价值的，没有他们去打这么一场愚蠢的战争，我们就不会战败，我们没有战败，我们就没有机会得到反省，不得到反省日本就没有机会得到新生，所以这叫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在这种情况底下整个日本的战争记忆，就越变越狭窄，越变越奇怪。
- 都是战争的错 -
甚至到了后来，出版了一些日本战犯，甚至是东条英机的狱中回忆录：“他也挂念着孩子，他也孝顺，他也想到日本这个国家的未来。”其实你从这个角度讲，希特勒也很有人性，对不对？
最后日本人的一种潜意识就会得到一种结论，这个结论是战争真的很残忍，战争真的很不好，绝对要反战。这是今天我相信日本大多数国民都还坚持的，要反战，要和平，为什么？因为战争让人人都受害，包括让日本人受害，但是你说到责任，那就很模糊了。
因此今天的日本就产生一种很奇怪的社会心理，大家都反战，大家都爱慕和平，但是谈到过去的责任承担，就很模糊了。因为整个记忆是混乱的，是分散的。我们在《拥抱战败》里面就看到，这就是日本在战败的那个几年里面，没有好好彻底地处理这些问题，累积下来变成了，今天我们中国人跟韩国人面对的这些问题。
（本文为节目文稿节选，完整节目请点击"阅读原文"）
下集预告
第三十八夜 《日本的思想》（一）
9.10 晚上线
“为什么日本能够那么快地接受新事物、去拥抱他们，这是一个谜题，这个谜题反过来的另一面，日本人为什么总是给人觉得他们好像很传统、很保守，而且在有一些新东西出来的时候，或是遇到一些紧急状况，他们一下子就会回到一些老东西上头？”
——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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