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 《古文观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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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夜]第50夜
《一千零一夜 | 古文观止（二）》
选自 梁文道 [一千零一夜]第50夜
哪怕是韩愈，他说话也不会说文言文，他说话也还是带着他方言口音的语体文。文言文五六个字，用白话文得译写成十几二十个字。它不像说话那么啰唆，它用文字表达，它是更抽象在语言之上的东西。
吃中国米，说中国话？
我常常被大家诟病，很多字我会念错，而且有很多人批评，说我吃中国米，却连中国话(普通话)都没说好。但其实不久之前的中国，没有什么人是说普通话的，大家说的都是方言。
像我这种广东人，尤其严重。清朝的时候，凡是遇到福建跟广东的进士，朝廷就很头疼。雍正皇帝的时代，特别设立了一个专门机构，叫正音书院，凡是广东、福建来的进士，先上那里头上学，学好官话，当时官场通行的标准话，你再好好当官。
“戊戌政变”之前梁启超很得光绪的宠爱，光绪渴慕他的才学，而梁启超也是满腔的想法要跟皇帝说，但两个人在一起说不明白也听不懂。因此按当年梁启超举人的身份，得皇帝召见，按例得给个四品官。但是由于无法沟通，最后只给了个六品顶戴。
这跟我们要讲的《古文观止》有什么关系呢？大有关系。《古文观止》里的古代经典文言文，它跟白话文最大的分别在哪儿？
现代民族国家的“言文合一运动”
“白话文运动”最有名的口号叫“我手写我口”，但当时中国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口”。我们现在所谓的国语或普通话，是一个很晚近才形成的东西。在一百多年前，顶多就有一些官话，它通行于官场士大夫或者处流走的商人之间，大部分的老百姓平常沟通讲的都是家乡话。所以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会在一起，大家就笔谈。
其实古代中国不是靠同一个语言统一的国家，大家靠的是同一套文字统一的国家。大家说不同的话，写一样的文字。中国幅员广大，人口众多，历来都是这样，当时没有电话、电视、广播，全国上下怎么沟通？朝廷政令如何下达？靠的无非就是文书而已。因此文字跟行文的方法它必须统一，说话反而用不着统一。
不只中国，世界各地以前都是这样。像法国原来也讲两三百种语言的，也是到了很现代才统一成标准的法语。这就是现代民族国家建立过程中，必然伴生的一个现象，叫“言文合一运动”。它的前提首先是全国讲的语言要统一，然后才能“我手写我口”
但文言文它是一种抽象的文字，它跟我们日常生活语言没有太大的关系。哪怕是韩愈，他说话也不会说文言文，他说话也还是带着他方言口音的语体文。我们今天读文言文觉得困难，它五六个字，用白话文得译写成十几二十个字。它这么简洁，其实也是一种沟通便利，它不像说话那么啰唆，它用文字表达，它是更抽象在语言之上的东西。
我们读一段《古文观止》中的文章，来感受我们中国古代文言文那种抽象简约之美。
文言文的魅力：就这么简洁
这篇《国语》的《召公谏厉王止谤》，讲得多么精彩。它第一段：“厉王虐”，周厉王暴虐、残酷，于是“国人谤王”，大家毁谤他，骂他，私下都在说他坏话。然后他身边的大臣“召公告曰”说“民不堪命矣”，结果厉王大怒，找来一个巫师，让他来舆论监督，看谁敢说坏话，把他维稳维掉。于是老百姓在路上走的时候是“道路以目”，就是大家在路上用愤怒的、嘲讽的眼神彼此互望、打眼色。
这就是文言文的魅力，你要说很多句话才说得清清楚楚的事儿，它就四个字“道路以目”。
文章的最后一句话也讲得很精简、很精密，他说“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你看他几乎没有讲这个国王是怎么被哄下台的，怎么被流亡，就很简单，你不听老百姓舆论，你不听大家的心声，你如此地暴虐专政，不理老百姓有什么不满，还不准他们说话，三年后你就完蛋。就这么简洁，结束了这篇文字。
这篇文章里的一句名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种把老百姓的舆论当成水，是中国自古以来很常见的一个比喻。这句话流传到了今天，仍然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金科玉律。
我们读整部《古文观止》，会知道很多熟悉的成语典故它的源头在哪里，还能看到许许多多老祖宗早就给下的智慧与教训。
《家精译古文观止》
作者: [清]吴楚材、吴调侯 / 中华书局编辑部
出版社: 中华书局
副标题: 古文观止（名家精译）
原作名: [清]吴楚材、吴调侯
出版年: 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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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第五十一夜 《古文观止》（完结篇）
10.11 晚上线
“我们现在的文学观念觉得，文学不应该有实用价值，文学应该是为文学而文学，为美而美。如果一个文学作品很有实用价值，那它就叫应用文了。但是你反观《古文观止》，中国古代大量的古文它们其实都是有应用价值的。”
——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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